麥淇琳
故事開始的時候,蘇枝和林嘉都住在位于梅島南邊的梅園小區(qū),也都還處于用衣袖搓鼻涕、上幼兒園的年紀。幼兒園位于梅園小區(qū)的公園內(nèi),里面有個小池塘。初入園時沒有朋友,小朋友們玩耍的時候,蘇枝就一個人圍著池子轉(zhuǎn),看池子里咕嘟咕嘟地出水。
一天,蘇枝看見池塘邊掛著一只風箏,就伸手去夠。忽然聽見對面有人在大聲喊,一抬頭,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朝她使勁兒地揮手,指著池塘大喊:“不要再往前走了,你會滑倒的?!碧K枝嚇得張大了嘴巴,就在這時,林嘉又對蘇枝喊:“快點過來。”蘇枝笨拙地問:“怎么過去?”林嘉拼命比畫著:“你繞池邊走一圈,就過來了?!?/p>
那天晚上,母親領(lǐng)著蘇枝去林家道謝。從那時起,林嘉每天在大人的叮囑下,牽著蘇枝的手一起上學。直到小學五年級,林嘉固執(zhí)地不肯再跟蘇枝同路。原因是班上的男同學總喜歡起哄,甚至有人嘲笑林嘉:“蘇枝是不是喜歡你,她為什么天天跟你回家?”
彼時,還沒有癡迷于天文研究的林嘉對此十分郁悶,放學后,他舉著掃帚沖班上的男同學說:“你們不要亂說話。”但林嘉說來說去只有這句,反而招來更加猛烈的嘲笑。蘇枝對起哄的男生大聲喝道:“我們一個小區(qū)的,一起回家怎么啦?”
也許因為素有惡名,男生們被蘇枝震懾住了,沒有人再起哄,紛紛散去。林嘉的眼睛亮了亮,從此他一看到蘇枝就笑得像春天一般溫暖。
從初三開始,林嘉的父母便常年在外,家里只剩他和外婆兩個人。蘇枝的媽媽知道林嘉沒有錢買雜志,就常帶回來一些過期雜志,林嘉一下子就相中了《天文愛好者》,讀得津津有味。
蘇枝無聊地皺著眉,說:“那些死板的天文書哪有娛樂雜志來得好看?”林嘉在一旁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詩……”
“什么詩?”
“每一只螞蟻生來就佩帶精美的腰帶……”林嘉接得流利,蘇枝卻不禁疑惑:“為什么螞蟻會佩帶精美的腰帶?”
林嘉眼睛閃爍:“這是說,螞蟻天生就佩帶精美的腰帶,只是因為它們過于渺小,不太容易展現(xiàn)自己閃亮的光芒,但只要它堅守夢想的源頭,終有被人看見的一天?!?/p>
蘇枝抬起一雙懵懂的眼睛看他:“啊?”
“賣土筍凍嘍?!?/p>
院外忽然出現(xiàn)的吆喝聲,打斷了倆人的談話,她興奮得直往窗外看。但林嘉仍然不為所動,又拿起一本《夜觀星空》看起來。
“蘇枝,你快來!”
聽見陳薇薇在喊她,蘇枝再也無心畫畫。她扔掉手中的畫筆,大喊:“薇薇,等等我?!碧K枝忘了坐在對面的林嘉,但眼角余光還是看見了,他認真地看著蘇枝,長睫毛下是亮晶晶的眼睛。
“蘇阿姨說晚上她回來之前,你必須畫好這幅畫?!绷旨沃钢K枝沒有畫完的畫,一板一眼地說道。
一瞬間,蘇枝腦袋里好像有一團毛線突然炸開。全市青少年繪畫大賽即將拉開帷幕,媽媽早早就替她報了名。整個寒假,蘇枝都悶在屋里畫畫,可她越想畫好越畫不好。蘇枝再也坐不住,穿著拖鞋在院中積水的地方?jīng)]心沒肺地玩著。林嘉皺了皺眉,在蘇枝將要摔倒的時候,一個健步?jīng)_過去想要扶住她。
他沖過來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蘇枝還沒倒地就被地上的污水濺了整身。林嘉慌了,連忙扯著袖子,在蘇枝的臉上亂涂亂抹。
“都怪你,把我的新衣裳都弄臟了啦!”蘇枝忍不住哭喊。林嘉手足無措,半響才說:“蘇枝,你別哭了,我?guī)闳タ撮偕?,好不好??h3>三、
那晚,林嘉果真帶蘇枝去樓頂上看星星。蘇枝急切地問道:“橘色星在哪里?”林嘉怔了怔:“橘色星指的是長蛇座α星,它是一顆橘色巨星,距離地球約175光年。西名叫‘星宿一,意思是孤單,因為它附近沒有其他亮星?!?/p>
蘇枝若有所思地問:“最亮的星,那么它在哪里呢?”
林嘉擺弄了一會兒望遠鏡,抱歉地說道:“雖然橘色星是亮星,但我這個望遠鏡還是無法看得見它?!?/p>
“什么?”蘇枝的臉黑了下來。林嘉連忙說:“等我以后買了更好的望遠鏡,一定帶你看橘色星?!?/p>
多年以后,蘇枝回想起來始終覺得,她和林嘉的人生是以那晚為分界線的。那晚之后,林嘉變得神神秘秘的,他漸漸減少到蘇枝家的次數(shù),連蘇枝媽媽讓他來家里拿雜志,他都數(shù)次借故推托。蘇枝越來越覺得,林嘉似乎鐵了心要跟她分道揚鑣,每次約他看星星,林嘉總是表現(xiàn)得興味索然。
蘇枝一向?qū)W習不上心,但那晚過后,她便開啟了熬更守夜的學習模式。中考后她成功考上島上最好的高中,成了林嘉的同桌。
放假第一天,蘇枝媽媽煮了一鍋海蠣湯,讓蘇枝叫林嘉過來喝湯。蘇枝到林嘉家門口:“林嘉,我媽叫你過來喝湯,順便給外婆盛一些回來?!?/p>
林嘉走出來,說:“我外婆已經(jīng)做好飯了,不在家吃她會不高興的。”蘇枝自信滿滿地說:“我去跟外婆說一聲,她會同意的?!绷旨芜t疑了一下,說:“那你在這里等一會兒,我去跟外婆說說?!?/p>
蘇枝說:“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很久沒有看見外婆了。”
“不用了?!绷旨蔚难劬λ坪豕室舛阒K枝,轉(zhuǎn)身回屋。過了一會兒,卻又出來說:“蘇枝,我外婆身體不舒服,今天不能去你家吃飯了?!?h3>四、
接連兩天,蘇枝都沒有再見到林嘉,她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去林嘉家里,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回應。漫長寒假,班里的QQ群,每天熱鬧得叫個不停。只有林嘉的頭像,永遠是灰白色的,蘇枝給他留了許多言他也沒有回話。
再開學,林嘉依然沒有來,張老班的話成為林嘉去向的最后定論:“林嘉外婆生病了,他爸媽把他們接到省城了?!?/p>
有關(guān)林嘉和他外婆更確切的消息,是隨著一條微博熱搜傳來的。夜晚,蘇枝在大學寢室里刷微博時看到一條新聞:“外婆患阿爾茨海默癥,少年制作智能頸環(huán)幫她認路?!毙侣勁赃叺呐鋱D正是林嘉和外婆的近照。
蘇枝望著手機屏幕里的林嘉發(fā)呆,關(guān)于那些他執(zhí)意與自己分道揚鑣的過往,終于有了答案。耳畔仿佛傳來過去時空里林嘉的聲音——“有的水不想走遠,有的水剛一進入河流就想到離開。一些水流著流著就不見了,只有我還在不停地向前奔流,只有我還沒有放棄。因為我相信,一條河流的水一定會和海相遇?!?/p>
這時,宿舍的收音機里唱起一首歌:“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那變換的腳步,讓我們難牽手。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沒在月光如水的夜里?!焙髞?,蘇枝特地去天文館看過橘色星。她偶然會想,也許林嘉早已忘記與她一起經(jīng)歷的那段青春密碼,但他一定會順著天文夢想的河流一直往前走,像天邊某一顆橘色星一樣,終有被人看見的一天。
(編輯·李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