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海
俸祿是古代官員收入的重要部分,不同朝代待遇不一。但不管是在厚祿之宋,還是薄俸之明,都有不少官員如巨蠹般大肆攬財,而廉潔自守的官員卻可能因“沒錢”而陷入窘境??梢娏疂嵏嗟厥莻€人價值選擇。
“袁安困積雪,邈然不可干”
曹操的老對手袁紹家世顯赫,出身于被稱為“四世三公”之家的汝南郡袁氏?!八氖廊币馑际乔昂笏妮吶死锒汲鲞^三公這樣的高官,開創(chuàng)這個奇跡的人名叫袁安,一開始只是東漢一名最基層的官員。
袁安擔任的職務是縣里的功曹,負責掌管人事,類似于縣政府人事局局長。有一年冬天,洛陽發(fā)生雪災,好多人餓得沒有飯吃,都除去家門口的雪,外出乞食。洛陽令巡察時,來到袁安家,看見門口沒有腳印,他想,八成這個老實人餓死了吧?于是讓人前去收尸,結果發(fā)現(xiàn)袁安還有一口氣,便問他“何以不出”。袁安虛弱地回答:“大雪人皆餓,不宜干人?!币馑际且驗檠拇蠹叶己莛囸I,不宜再去打擾別人。
“袁安困雪”的故事不脛而走,他寧可困寒而死也不愿乞求他人的氣節(jié)讓洛陽令深受感動。不久,袁安被舉為孝廉,官職也越升越高,到漢章帝時做到了司空,成為家族的第一位三公。
有人懷疑“袁安困雪”的故事有水分:不管怎么說袁安也是一名“人事局長”,不是普通百姓,即便遇到災荒,即便政府的薪俸一時發(fā)不下來,平時也有積蓄啊,怎么能險些餓死呢?其實,像袁安這樣的基層官吏在漢朝是非常清貧的,幾乎個個是“月光族”。
漢朝用“石”區(qū)分官員的品級,最高的三公為“萬石”,部長級的九卿和郡太守大致為“二千石”,縣令“三百石”至“五百石”,縣令以下的佐官有“百石”“斗食”等,最高與最低之間差了幾百倍。
不過,到了一定級別的官員往往還有兩項重要收入:食邑和賞賜。食邑是有爵位官員能得到的收入,賞賜類似于資金。有食邑的官員是少數(shù),但賞賜的受惠面很大,不定額、不定時、數(shù)目不小,朝廷官員維持正常生活往往靠的是這些。但縣以下的官吏沒有食邑和賞賜,靠“死工資”生活,標準很低,僅能勉強糊口罷了。
“米價方貴,居亦弗易”
從唐代開始,官員退休后可以拿到養(yǎng)老金,標準是在職工資的一半。然而,收入的增加仍解決不了生活中的所有問題,高房價就是官員們最頭疼的事。
說起唐朝的高房價,很容易想到兩位詩人:一個是杜甫,一個是白居易。杜甫一生所任職務級別都不高,又遇“安史之亂”,長期生活在窮困之中,所以寫才下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詩句。
而白居易29歲就考中進士,在唐朝是極為難得的。他憑借天賦、勤奮和運氣進入官員行列,應該說是很幸運的。中進士后,白居易擔任的第一份公職是校書郎,九品,月俸1.6萬錢。這筆錢在長安過過日子還可以,但長安那時的房價高漲,買房子就不容易了,有人很早就提醒他這一點,借用他的名字說道:“米價方貴,居亦弗易?!?/p>
白居易剛工作時只能借住在長安城永崇坊的一個道觀中,后來攢了些錢,就到常樂里租了幾間茅屋居住。常樂里位于長安城東郊,白居易工作的地方是城北大明宮,路太遠,只好又買了匹馬代步。如此一來,白居易的日常生活開銷也不小。
白居易一心渴望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所以省吃儉用,努力把每月領到的一半薪俸攢起來,可攢了10年,房價也一天天漲,仍然買不起長安城里的房子。無奈之下,白居易在長安城以東的渭南縣買了一座宅子,平時不回去,只在休息日回渭南,過起“異地上班”的日子。
不僅白居易這樣的低級別官員無力買房,即便高級官員,想置辦一處房產(chǎn)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韓愈曾任吏部侍郎,相當于副部級,攢了30年的工資還不夠房款,好在韓愈名氣大,可以靠給人撰寫墓志銘掙潤筆費。加上“外快”,韓愈最終在長安城里買了一處房子。
搬進新居,韓愈的心里并沒有太多欣喜,反而有被“掏空”的感覺,他在《示兒》詩中寫道:“始我來京師,止攜一束書。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廬?!?/p>
“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臺”
宋朝被認為是各朝代中官員待遇最好的時期,但此時的官員面臨著更嚴重的住房難題:隨著經(jīng)濟繁榮,房價也更高了,加上宋朝實際控制的土地面積不足唐朝一半,而人口增長了一倍,使房價居高不下。
宋人王禹偁在《小畜集》中說:“重城之中,雙闕之下,尺地寸土,與金同價,非熏戚世家,居無隙地?!碧展葎t在《清異錄》中描述汴京普通市民的居住情況:“四鄰局塞,半空架版,疊垛箱筥,分寢兒女?!?/p>
太平興國初年,大將軍田欽祚在汴京買了一處住宅,花了5000貫。到政和七年(1117年),淮南轉運使張根稱“一第無慮數(shù)十萬緡,稍增雄麗,非百萬不可”,也就是說,在汴京購置一處住宅動轍幾十萬貫,加上裝修,沒有100萬貫拿不下來。此時的房價較北宋初年已上漲了幾十倍甚至百倍,即便樞密使這樣的高官,每月的收入也只有500貫,購置上百萬貫的住宅,也是可望不可及的。
宋朝名臣寇準官至同平章事,相當于宰相,為人臣之極,但他當了40年官,竟然沒有買過一處房子??軠实暮糜?、詩人魏野贈詩:“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臺?!庇谑?,當時的人們把寇準稱為“無地起樓臺相公”。
在宋朝,官員買不起房是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蘇轍當了幾十年官,一直到年紀很大時還沒有自己的房子,他在《聞諸子欲再質卞氏宅》一詩中感嘆:“我生發(fā)半白,四海無尺椽?!睔W陽修來京城做官,給外地的朋友寫信說:“嗟我來京師,庇身無弊廬。閑坊僦古屋,卑陋雜里閭。”歐陽修還在《買宅》一詩中寫道:“我老未有宅,諸子以為言。東家欲遷去,余積尚可捐?!?/p>
買不起,只能租,可租房也不易,因為租房的人太多,抬高了房租,即便在北宋早期,汴京一處較好的宅院月租也達一二十貫。蘇頌在宋仁宗時任館閣??保沦?7貫,只能租較差的房子,“賃宅、養(yǎng)馬已費三之一”。宋仁宗時詩人文同任職開封府,在城里租不起房,跑到偏僻的西岡租了一個住處,條件很差。他在《西岡僦居》一詩中寫道:“西岡頗幽僻,愛此遠市廛。問得王氏居,十楹月四千。床榻案幾外,空處無一緣。郾溷及井灶,坼壁皆相連?!奔幢氵@么寒酸的住所,月租也高達4貫。
“貧不能殮,貧不能歸”
明朝的官員以低薪著稱。名臣海瑞生前官至都察院右都御史,相當于“最高檢察長”,正二品,名義上的俸祿并不少,每個月62石祿米,可以養(yǎng)活62個人。但經(jīng)過“折色”,每月的所得僅是祿米1石、銀12兩多和寶鈔412貫,折合下來僅有4石米左右,日子自然清貧。
總督胡宗憲曾對別人說:“昨聞海瑞為母壽,市肉二斤矣!”胡宗憲的意思是:海瑞還能吃得起肉,簡直太驚訝了。不是海瑞不喜歡吃肉,而是吃不起。海瑞死后,同鄉(xiāng)到其家中清點遺物,只在一只竹籠里發(fā)現(xiàn)“俸銀八兩、葛布一端、舊衣數(shù)件”,這是海瑞的全部遺產(chǎn)。僉都御史王用汲來探視,發(fā)現(xiàn)“葛幃敝籝,有寒士所不堪者”,王用汲“因泣下,醵金為斂”。
翻開《明史》,可??吹焦賳T無錢下葬或死后欠債無力償還的事例,形成了“海瑞現(xiàn)象”:杭州知府陳復“卒之日,貧不能殮”;工部尚書宋禮“卒之日,家無余財”;吏部尚書張幫奇為官50多年,死時家產(chǎn)不夠富人“一宴會之費”,靠門生故吏湊錢才得以下葬;廣西道御史劉準“不能養(yǎng)其母妻子女”,病死后欠下30多石米債;翰林院編修羅倫以廷試第一名中進士,一個超級“學霸”,平時得靠賣字來補貼生活。
明太祖朱元璋在位時設置了一個新機構,名叫通政司,負責奏章以及臣民密封申訴等事項,有些職能類似于信訪局。長官稱通政使,正三品,與六部侍郎同級,相當于副部級。首任通政使名叫曾秉正,曾任刑部主事、陜西參政等職,“在位數(shù)言事”。朱元璋選他任通政使,看中的是其為人正直。一向對臣下很嚴厲的朱元璋對曾秉正卻很敬重,“頗優(yōu)容之”。
但曾秉正后來仍因“忤旨”而被朱元璋撤職,按規(guī)定,曾秉正只能離開京城回原籍居住。曾秉正的原籍在南昌,這難壞了他,原來曾秉正跟海瑞一樣,每個月能實際拿到手的收入并不多,也是“月光族”。家無余財,要回南昌,連路費都沒有。情急之下,曾秉正竟賣了親生女兒湊路費,《明史》記載:“(曾秉正)貧不能歸,鬻其四歲女?!?/p>
事情被朱元璋得知,放在一般皇帝,肯定會為之落淚,傷感、自責、內疚大概屬人之常情吧,但朱元璋不這么看。朱元璋認為一個人連女兒都能賣,不是連基本的人倫都不要了嗎?朱元璋“大怒,置腐刑”,把已經(jīng)被免職的曾秉正抓了起來,以酷刑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