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塵垚
1940年5月初的一個晚上,駐扎在句容葛村的新四軍第二支隊司令部來了位客人。這位客人輕車熟路,直奔副司令員廖海濤的住處。廖海濤一見這位客人,站了起來,高興地說:陶主任,這么晚了,還來這里,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情報吧?這位客人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有緊急情報要向副司令員報告。
這位客人不是別人,正是新四軍第一支隊副司令員傅秋濤任命的江寧湖熟地區(qū)的情報站主任陶家齊,人稱“陶聾子”。
廖海濤趕緊拉著陶家齊坐了下來,給陶家齊倒了杯水,讓他慢慢說。陶家齊說道:廖副司令,我剛獲得一個重要情報,日軍南浦旅團岡本聯隊的一個加強中隊,將要開到湖熟,要掃蕩三岔地區(qū)的軍民。據說,是中隊長吉田帶領日軍來這里。廖海濤一把抓住陶家齊的手問:情報可靠嗎?陶家齊說:是我們的人從敵人內部聽到了,為了核實情報真假,我已派弟子去南京打探了。
幾天后,情報員陸續(xù)跑來匯報,得來的消息是一致的:駐扎在南京的日軍南浦旅團的岡本聯隊,有一個中隊駐在南京東郊,中隊長叫吉田,將于5月14日從南京開到湖熟,準備掃蕩三岔地區(qū)的新四軍,消滅新四軍后再組織維持會,建立偽政權。
廖海濤副司令員接到陶家齊的準確情報后,于1940年5月13日上午,對部下說:我們要在赤山腳下打一場漂亮的伏擊戰(zhàn)。
赤山是座紅色的山峰,又名絳巖山,海拔228.9米,位于湖熟鎮(zhèn)、土橋鄉(xiāng)與句容縣的交界處,因山上石質多為紅色砂巖,因而得名赤山。廖海濤在與陶家齊商討這場戰(zhàn)斗時,陶家齊告訴廖海濤,赤山地形比較復雜,山雖不高,但谷峰交錯,便于部隊隱匿,最關鍵的是,這里的群眾基礎比較好,大家抗日熱情很高。廖海濤說:我認為在這里很有把握打敗日軍,如果情報準確的話,我們就是“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陶家齊說:做好充分的準備,這場戰(zhàn)斗一定能贏,但這里也有一些不利之處。廖海濤急忙問:什么不利之處?陶家齊說:赤山距湖熟鎮(zhèn)僅15華里,離南京城也只有70華里,不久前,日軍南浦旅團岡本聯隊在湖熟鎮(zhèn)也構筑了據點,駐扎著一個加強中隊,作為守備南京的要邑。廖海濤副司令員沉思片刻后說:我知道了,感謝陶主任的提醒,我們應該速戰(zhàn)速決,防范日軍增援。陶家齊走后,廖海濤讓各部聽令,特務連和四團一部立即去赤山附近的竇家邊宿營。
此時正是“小滿兩頭忙,栽秧打麥場”的季節(jié),大元麥和早熟的小麥已經金黃色了,栽種不久的稻秧也開始返青,戰(zhàn)士們看著金黃色的麥浪與水田里一片一片嫩綠的秧苗感慨不已,這么好的山河怎能被日軍糟蹋。
這天晚上,廖海濤副司令員親自率領支隊直屬隊和第四團的三營,由句容縣的葛村繞過赤山湖,進到赤山腳下的竇家邊宿營。當夜,廖海濤讓尹參謀通知三營營長黃玉庭和教導員范欽洪,加強偵察警戒,作好隨時戰(zhàn)斗的準備。
第二天上午,也就是14日上午9時許,偵察員來報:大約有100多個日軍,正向這邊走來。
廖海濤說:陶聾子的情報準確無誤。
王直剛剛調到二支隊政治部擔任組織科長,因政治部還沒有主任,廖副司令員要求王直在政治工作上當他的助手。
新中國成立后任福州軍區(qū)副政委的王直回憶了這場戰(zhàn)斗:
大約在9時多點,偵察員跑來報告:“100多日軍,已經從湖熟據點出發(fā),向我們這邊開來了?!薄按┦裁窜娧b?”尹參謀忙問?!包S軍裝,還拖著一門大炮哩?!?尹參謀對偵察員說:“繼續(xù)監(jiān)視敵人,隨時報告情況。”偵察員離開后,尹參謀立即向廖副司令員報告了敵情。
這時,突然“轟隆、轟隆”兩聲巨響,在赤山頂上爆炸了兩發(fā)炮彈。廖副司令員聽到炮聲后,立即拿起手槍和望遠鏡,帶領劉參謀和通訊班,登上赤山西北的小山坡上,用望遠鏡仔細搜索敵人。望遠鏡里出現了100多個日軍,還出現了一門九二式步兵炮,向新四軍駐地竇家邊方向開來了。廖副司令員判斷:剛才敵人是對準赤山頂上一座小廟打的,這顯然在進行火力偵察,試探一下山上是否有新四軍??磥恚瑪橙丝赡苁敲つ砍鰟?,并不知道我軍就駐在赤山腳下的竇家邊。
“通訊員!”廖副司令員放下望遠鏡,大聲喊道。通訊員從廖海濤的呼喊聲中聽出來這是要打仗了。于是他也有力地應了一聲,飛快地跑到廖副司令員的身邊。
“通知黃營長、范教導員,立刻準備戰(zhàn)斗”
“是!”
一切準備就緒,部隊嚴陣以待。
10時左右,日軍只顧沿途搶劫和拉夫修路,根本沒有想到在赤山腳下會遭到襲擊,毫無戰(zhàn)斗準備。這邊,二支隊的特務連和四團七連早已隱蔽在西北崗的小山坡上,并且用機槍、步槍、擲彈筒和槍榴彈構成嚴密的火網。當敵人進入射擊區(qū)后,廖海濤一聲令下,所有的火器都“噠噠噠”“轟轟轟”地吼叫起來。那些正在堤埂上大搖大擺前進的日軍,受到這突如其來的猛烈襲擊,死傷幾乎近半。但是,一向驕橫不可一世的日軍,哪里甘心失敗。帶隊中隊長吉田揮舞著戰(zhàn)刀,指揮殘敵迅速集中到埂堤后面的墳地里,組織力量負隅頑抗。并且利用九二式步兵炮,瘋狂地向特務連陣地轟擊。
敵人的拼命還擊,使這場戰(zhàn)斗驟然激烈起來。敵人仗著武器裝備上的優(yōu)勢,利用密集的火力壓制新四軍的行動,使新四軍的進攻受到很大限制。就在這時,三營九連從敵人側面投入戰(zhàn)斗,形勢又變得對新四軍有利。當指揮員發(fā)出攻擊命令后,戰(zhàn)士們一起跳出陣地,奮不顧身地向敵人沖去了。
戰(zhàn)斗持續(xù)到11點鐘,死守在拱橋下的日軍只剩十幾個了。盡管被新四軍團團包圍,走投無路,但是吉田仍然嚎叫著拒不投降??辞闆r,吉田是在等候援兵。也就在這時,南京增援之敵果然到達湖熟,而新四軍已傷亡七八十人。此刻,是繼續(xù)戰(zhàn)斗將敵軍徹底消滅?還是安全轉移,以致功虧一簣呢?
這時,廖副司令員觀察到赤山附近的山坡上和河堤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群。原來是老百姓得知新四軍打勝仗的好消息,紛紛奔走相告,并且情不自禁地跑來觀戰(zhàn)。他們喜氣洋洋地主動把開水飯菜送到火線上來,有人直接參加戰(zhàn)斗。同時,新四軍指揮員在群眾支援下更加斗志昂揚,有些戰(zhàn)士雖然子彈打光,但毫不退縮,一起上好刺刀,準備沖到拱橋下同日軍白刃格斗。所有這些,都使廖副司令員下決心戰(zhàn)斗到底。為了迅速消滅敵人,他重新調整了戰(zhàn)斗部署,除命令擔任警戒的連隊注意監(jiān)視敵人的援兵外,其他隊員將手榴彈全部集中使用,由突擊隊向拱橋下的敵人投去。
戰(zhàn)斗一直進行到下午1時,經過一陣陣霹靂般的轟擊之后,先是日軍炮手被擊斃,大炮成了啞巴,接著吉田和他的殘兵也統統報銷了。
王直在回憶中說到“南京增援之敵果然到達湖熟”“赤山附近的山坡上和河堤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群?!痹鲈哲姷竭_湖熟的情報是陶家齊派人及時送達的;老百姓是地方黨組織與陶家齊組織來的。
那些南京增援之敵由于人數不多,又因情報不準,以為從四面八方趕來觀戰(zhàn)“看熱鬧”的群眾都是新四軍和游擊隊,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所以沒敢輕易冒進。敵人指揮機關又以為吉田有一個加強中隊的兵力,不至于輕易被殲,所以也就未再調動更多的兵力增援,以致造成全隊覆沒的惡果。正因為如此,南京敵人大本營非常懊惱憤怒。
據王直后來回憶:“此次戰(zhàn)斗,一氣消滅日軍100多名,活捉兩名。繳獲步槍60余支,機槍2挺,擲彈筒2個,子彈數千發(fā),太陽旗2面,日幣2萬余元。九二式步兵炮一門。從日本日軍手里繳獲大炮,這在新四軍江南作戰(zhàn)中還是首次。”
新四軍繳獲的那門“神炮”是日軍1928年11月研制出來的九二步兵炮,這種炮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一種堪稱“理想”的步兵營支援武器,也是江南新四軍繳獲的第一門大炮。大炮雖然是個好東西,但對于打游擊戰(zhàn)的新四軍來說運輸是個累贅。廖海濤命令戰(zhàn)士們把大炮的機件拆卸了下來,派王直親手交給陶家齊,讓他設法處理。陶家齊當即喊來侄子潘澤松,讓他與其他弟子一起將大炮拖走,潘澤松找來一輛牛車,連夜將這門“神炮”拖到湯巷陶家村,秘密地埋藏在了水塘邊的菜地里。
這場戰(zhàn)斗被標為江南新四軍的經典戰(zhàn)例之一。最高興的就是廖海濤副司令員了,他在高興之余當然不會忘記年長他19歲的陶家齊。他常跟部下說:沒有陶主任送來的情報,也就不會有這場漂亮的伏擊戰(zhàn)。他想著這場大獲全勝的戰(zhàn)斗時激情滿懷,開口賦詩一首:“堅持江南抗敵軍,日軍驚乎膽寒心;赤山之戰(zhàn)繳敵炮,茅山烽火震南京?!绷魏倪@首《赤山大捷》后來刊登在《火線報》上。
在日軍眼皮底下,新四軍竟然消滅了他們的一個中隊,日軍豈能罷休。陳毅司令員在祝賀赤山伏擊戰(zhàn)后,又特去電提醒廖海濤要“警惕敵人進行報復。”
果然不出陳毅司令員所料。3天后的17日,日軍南京大本營調集大批日偽軍,兵分數路向以郭莊廟、虬山為中心的江溧句抗日根據地攻來。當時,新四軍第二支隊四團三營的400多人駐守在葛村以西的周家棚子,敵人圍攻上來時,他們在老百姓的指引下跑進了濃密的樹林,以樹林為掩護邊打邊撤退。三營的少數戰(zhàn)士在樹林里邊跑邊打槍制造假象,迷惑日軍,而大多數人趁著黑夜穿過江溧公路,跑到鄭村集合,天亮后三營跳出了敵人的包圍圈。
新四軍第二支隊四團三營的大多指戰(zhàn)員都是當年的游擊隊員,打游擊是他們的強項,他們在當地老百姓的引路下,對這樣的轉移得心應手。赤山戰(zhàn)斗后,當地的老百姓說:“一物有一降,胡蜂怕螳螂,四月里來了新四軍,五月里就在赤山開火打死百十個真日軍,還得到一門‘神炮。”
陶家齊在這場戰(zhàn)斗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為了紀念他,2015年9月1日,江寧區(qū)修建了赤山之戰(zhàn)紀念廣場,除了“赤山烽火”紀念石與文化墻外,還修建了一亭,名為“思陶亭”。紀念廣場與遠處的赤山融為一體,成為一處愛國主義教育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