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來到李文貴家
毛澤東從父母墓地下來后未徑直往上屋場去,而是來到土地沖最里端的村民李文貴家。毛澤東少年時上山放牛、砍柴,總要到這戶鄰家玩耍。清早起來正在自家禾場邊燒火土肥的李文貴,做夢也沒有想到毛澤東會如此突然地出現(xiàn)在自己家門口。面對毛澤東伸過來的手,他一時手足無措:自己滿手是泥,如何是好!只見毛澤東上前一步,緊握著李文貴的手,向他問好。
李文貴慌忙拖出幾條板凳,請毛澤東一行在禾場上坐下。毛澤東坐在長凳上,邊抽煙邊搖著黑紙扇,和李文貴拉家常。
見李家橫屋的門框上貼著“食堂”二字,毛澤東便問道:“你們每天吃多少糧食?”李文貴答道:“每人每天一斤半老秤?!睂嶋H上只有老秤12兩,李文貴見公社干部在場,便多講一點兒。
“這一點兒糧食!你們看,難怪餓得刮瘦!”毛澤東指著一個前來看熱鬧的看上去面黃肌瘦的村民說。公社干部和旁人默默不語。毛澤東轉(zhuǎn)身對周小舟說:“小舟,現(xiàn)在糧食到戶,要閑時少吃,忙時多吃;年老的吃稀點兒,壯年的吃硬點兒。”周小舟回答說:“這個要求,社員是能做到的。”
“‘四大憲還在不在?”毛澤東問道。原來,1925年毛澤東在故鄉(xiāng)鬧農(nóng)民運動,觸犯了本家族內(nèi)一些士紳的利益,被稱為“四大憲”的毛棠圃、毛明德、毛吉成、毛鴻初與毛澤東勢不兩立,甚至向韶山當(dāng)?shù)卣?quán)的把持者、有“地頭蛇”之稱的成胥生告密,為許克祥、何鍵的士兵帶路,捉拿毛澤東。當(dāng)毛澤東聽到鄉(xiāng)人說“四大憲”中只剩了毛鴻初仍在守廟,其余都死了后,嘆了口氣:“這4個人過去與我是對立的,他們反對農(nóng)民運動?!?/p>
在李家,毛澤東還見到了他兒時的好友、南岸同學(xué)鄒普勛的兒子鄒長衛(wèi),一問卻得知鄒普勛已去世了。毛澤東憶起往事:“好久不打牌了。過去,我經(jīng)常和你父親打牌,他還偷過我的銅角子呢!”
不一會兒,圍聚過來的鄉(xiāng)親越來越多,毛澤東與眾鄉(xiāng)鄰合了一張影。這時,韶峰上已露出太陽紅彤彤的半個臉蛋,陽光灑向大地。毛澤東照完相后起身,工作人員給他遞上一頂用麥稈編織的黃色草帽。
在通往故居的小道上早已聚集了成百上千的人,人們簇?fù)碇珴蓶|向前走。毛澤東顧不上戴草帽,不停地向歡迎的群眾致意,與鄉(xiāng)親們邊走邊聊??吹侥觊L的鄉(xiāng)親,毛澤東說:“30多年沒見你們了,我是來看望你們的。”
當(dāng)走過自己當(dāng)年耕種過的那片稻田時,毛澤東彎下腰,輕輕地?fù)崦枬M的稻穗,向公社書記毛繼生詢問稻谷的品種和產(chǎn)量情況。毛繼生回答:“這片田現(xiàn)在是青年突擊隊的試驗田,產(chǎn)量逐年增加。”毛澤東高興地點點頭,指著稻田說:“這丘田,里面是青夾泥,外面是泥沙,要混合施肥。”又往上指著土地沖那片田說:“那上面光、水欠一些,下面陽光充足,水利好些,你們要科學(xué)種田?!?/p>
毛澤東看到不遠(yuǎn)處的10多畝田沒有種稻子,便指著那里問:“你們這里種的是什么?”李文貴說:“種的是杉樹、漆樹等20多種樹苗?!泵珴蓶|顯然有些不滿意:“你們山上沒有綠化,田里卻綠化了,難怪要餓肚子啊!林業(yè)很重要,小孩生出來要用腳盆,人死了要用棺材,砌房子、做家具需要木材,國防、工業(yè)也需要木材,但我們中國是個大國,是有6億多人口的大國,主要要解決吃飯問題,林業(yè)和農(nóng)業(yè)不要爭土地,應(yīng)該把田里的樹苗移到山上去種?!?/p>
“小舟,你們湖南提的什么口號?”毛澤東回過頭來問陪同的周小舟。周小舟答道:“苦戰(zhàn)3年,改變湖南面貌?!泵珴蓶|十分嚴(yán)肅地說:“如果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莫說3年,30年都改變不了!”大家見毛澤東神情嚴(yán)肅,都默不作聲。
又到謝家屋場
一行人不知不覺走到了上屋場對面的謝家屋場。眼前是一棟半新半舊、茅瓦結(jié)合的土磚房,住著兩戶人家,是兩兄弟分家而成的。東頭住的叫毛霞生,西頭住的叫毛凱清。毛凱清在外當(dāng)兵,妻子湯瑞仁在家務(wù)農(nóng),此時正在家里忙著家務(wù),見毛澤東來了,后面跟著幾位干部,連忙抱著孩子出來迎接。毛澤東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微笑著向她走來。湯瑞仁平常從相片上認(rèn)熟了毛澤東,這時候突然看到領(lǐng)袖來到自己家里,倉促間不免有些拘束和緊張。
毛澤東問道:“謝家屋場現(xiàn)在住著幾戶人家?”有人答道:“7戶人家。”毛澤東又問:“這里有沒有公共食堂?”陪同人員指著不遠(yuǎn)處的房子說:“那就是?!泵珴蓶|走進食堂,看到貼在墻壁上的標(biāo)語,便念了起來:“公共食堂好,飯菜樣樣香,男女老少喜洋洋……”接著問:“你們食堂的飯到底香不香?群眾吃了滿不滿意?”毛繼生回答:“托主席的福,生活都過得好,群眾都滿意。”
“生活過得好?”毛澤東半信半疑,“吃食堂,有人要吃咸的,有人要吃淡的;青年人要吃干的、硬的,老年人要吃軟的、稀的。你們做得到?少數(shù)人滿意不行,要使大多數(shù)人滿意。吃飯是要抓緊的事情。我們要節(jié)約糧食,富日子當(dāng)窮日子過?。¢e時少吃,忙時多吃,很好節(jié)約,計劃用糧?!泵珴蓶|強調(diào)說。
正在田間勞動的毛霞生,聽說毛澤東到他們家去了,連忙丟下鋤頭往家跑。他穿著短褲,打著赤腳,腳上還沾滿了泥巴,都顧不上洗一洗。屋里,毛澤東正和幾名社員交談,毛霞生剛一進門,毛澤東就起身握住了他的手。毛霞生一時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毛澤東還站著,連忙端起一把靠椅請他坐。
毛澤東擺擺手,讓毛霞生坐靠椅,自己坐在一條長板凳上,并遞給毛霞生一支珞珈山牌香煙。
毛霞生的父親叫毛福村,外號“神六花”,是毛澤東少年時的朋友,大革命時期參加過“雪恥會”。毛澤東問過毛霞生的姓名后,風(fēng)趣地說:“哦,你就是‘神六花的兒子。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有一次你把我的褲子都尿濕了哩。”一席話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
“你在隊里擔(dān)任什么職務(wù)?”毛澤東問毛霞生。毛霞生答:“擔(dān)任生產(chǎn)隊長、食堂管理員?!?/p>
“那好,你講真話,畝產(chǎn)多少斤?”見毛霞生有些猶豫,毛澤東勸慰道:“不要怕?!泵忌K于鼓足勇氣答道:“畝產(chǎn)800斤?!?/p>
“是一季稻800斤,還是兩季稻800斤?”
毛霞生遲疑道:“一季稻?!?/p>
“要講真話??!一季稻哪來800斤?”毛霞生臉紅了:“主席,一季稻只有400斤。”
“那怎么講800斤呢?”毛澤東詰問。毛霞生指著在場的公社、大隊干部說:“是他們要我這樣講的,我要是講真話,你走了,他們會批評我的?!?/p>
毛澤東臉上的神情嚴(yán)肅起來:“你們這些干部要實事求是,才能受到人民的尊重。講假話,不僅欺騙了國家,欺騙了人民,也欺騙了自己。人民會埋怨我們的,也會埋怨你們的!”
“你們現(xiàn)在每人每天吃多少糧食呢?”毛澤東問道。
毛霞生說:“16兩秤,全勞力每餐半斤,中勞力每餐4兩,婦女、小孩兒每餐3兩?!?/p>
“你當(dāng)隊長,干活要帶頭。你說,每天到底要吃多少糧食呀?”
“主席,說實話,我每天的糧食一餐吃了還不夠?。 ?/p>
“為什么不多種雜糧?”毛澤東轉(zhuǎn)身向周小舟問道,“你們湖南糧食是怎么管的?”周小舟答道:“管15%——管那些不會管家的。”
毛澤東又問毛繼生:“你們公社怎么管的?”
毛繼生說:“集體管糧,分月發(fā)糧,以人定量,節(jié)余歸己。”
“像你們這樣管,農(nóng)民沒有一點兒權(quán),就跟瓜瓢一樣,‘把全是你們抓了?!泵珴蓶|嚴(yán)肅地說,“一個人從娘肚子里出來就要吃飯,吃飯是要抓緊的大事,沒有飯吃,人就要餓死!”隨行的服務(wù)人員拿起專用杯子想給毛澤東倒茶。毛澤東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倒茶,隨手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大口喝了一碗農(nóng)家茶。
毛澤東看到湯瑞仁在旁邊站著,問:“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湯瑞仁一時竟緊張得說不出話來,還是毛繼生代為回答:“她叫湯瑞仁,她的男人毛凱清參軍去了,她娘家住在如意亭,是從寧鄉(xiāng)那邊搬過來的?!?/p>
“哦,寧鄉(xiāng)那邊姓湯的很多。你愛人在哪里參軍?”毛澤東親切地問湯瑞仁。湯瑞仁靦腆地答道:“在東北,當(dāng)連長,參加過抗美援朝?!?/p>
“喲,那你還是個軍官太太嘛!”毛澤東一句幽默的話把大家都逗樂了。湯瑞仁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有點不好意思。“這個細(xì)伢子叫么子名字?”毛澤東又指著湯瑞仁懷中的小孩問道?!敖忻?,革命軍人的孩子?!睖鹑示o繃的心這時才略微放松下來。
“父親參了軍,孩子叫命軍,長大就叫他去當(dāng)解放軍?!闭f完,毛澤東伸手抱過了湯瑞仁懷中的小男孩。湯瑞仁有些激動,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才好,趕緊叫年僅3歲的兒子喊毛澤東“主席爺爺”。毛澤東搖搖頭,笑了,說:“叫不得,‘祖恩貽澤遠(yuǎn),論輩分,他還是我的叔叔呢!”屋子里的氣氛更加活躍了。大家打趣說:“抱在手里的叔叔,白了胡子的叔侄。”
正當(dāng)毛澤東與鄉(xiāng)親們無拘無束地交談時,隨行的女?dāng)z影師侯波迅速按下了快門,留下了那張舉世聞名的《領(lǐng)袖與群眾》的合影。抱著孩子站在毛澤東身邊的湯瑞仁也被攝進了照片。
“你做什么事呀?”毛澤東問湯瑞仁。湯瑞仁回答:“在食堂做炊事員。”毛澤東開起玩笑來:“你當(dāng)炊事員貪不貪污?”“主席,我不貪污!”毛澤東笑了:“不貪污就好,受人尊敬。”
見毛霞生身旁還站著一名干部模樣的女青年,毛澤東問道:“你是哪里人?”女青年猶豫了一下后,帶著微笑說:“我是韶山人?!薄澳悄阍趺床徽f韶山話呢?”“不,我是湘潭的?!迸嗄暌庾R到自己答錯了話,連忙自我糾正道。
“那好,你就嫁到韶山來做兒媳吧,韶山這么多的小伙子,隨你挑一個?!泵珴蓶|的話把全屋人都逗笑了。毛繼生插話道:“她叫胡金培,是公社的福利部部長?!泵珴蓶|笑著對胡金培說:“那食堂、敬老院、幼兒園全歸你管啰?!焙鹋嗾f:“由公社黨委統(tǒng)一管。”
太陽升起來了,金色的陽光灑進堂屋。毛繼生想到毛澤東還沒吃早飯,便催促道:“主席,我們走吧!”毛澤東這才起身。
再到上屋場
從謝家屋場出來,毛澤東走過池塘,來到闊別32年的故居——上屋場。這幢房子為土磚砌成,大半是瓦屋,小部分是稻草蓋的。毛澤東站在屋前,環(huán)顧四周,像是在回憶少年時的往事。他指著屋前的那口池塘,對陳長江等警衛(wèi)人員說:“我小時候就在這個塘里游泳,那時候還沒見過長江哩。”
鄉(xiāng)親們站在故居門前,夾道歡迎毛澤東,掌聲響個不停。毛澤東一邊走一邊向大家揮手致意,并喊道:“鄉(xiāng)親們好!”他站在“毛澤東同志故居簡介”說明牌前,輕輕念道:“1893年12月26日(清光緒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毛澤東誕生在這棟普通的農(nóng)舍?!泵珴蓶|笑了,對左右陪同人員說:“我的生日不要讓外國人知道了。”
故居工作人員毛乾吉迎上前問好,毛澤東聽說他是樟樹嶺機匠(織布匠)的兒子,問道:“機匠就是你的父親呀!你什么文化?讀了幾年書?看報看得懂嗎?”毛乾吉答道:“我只讀了幾個月的私塾??础断嫣秷蟆愤€看得懂,不過大報上還有一些字不認(rèn)得?!?/p>
毛澤東接著詢問家鄉(xiāng)的掃盲情況:“韶山還有沒有文盲?”毛乾吉答道:“90%的文盲掃除了?!?/p>
“那剩下的10%呢?”
“剩下的10%就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過去沒讀過書,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又學(xué)不進?!?/p>
毛澤東笑了:“老年人不認(rèn)得字,可請兒子、孫子幫忙教,學(xué)點兒文化,好好提高覺悟?!苯又謫枺骸澳闶鞘裁磿r候來這里工作的?”毛乾吉說:“1956年毛月秋阿公去世后,我就在這里工作,替主席守故居,向來賓作講解?!?/p>
毛澤東的故居系土木結(jié)構(gòu)的“凹”字型建筑,東邊是毛澤東家,西邊是鄰居,中間堂屋兩家共用。1878年毛澤東的曾祖父買下這棟房子時,只是幾間茅草房。后來,毛澤東的父親做點小生意和別的營生,克勤克儉,積攢了一點錢,到1918年時改造和擴建了房子,茅草房也部分變成了瓦房。房子為南方農(nóng)宅式樣,背山面水,泥磚墻,一明二次二梢間,左右輔以廂房,進深二間,后有天井、雜屋,共13間半。1929年,故居被國民黨政府沒收,遭到破壞。1950年,當(dāng)?shù)卣M行過保護性修繕,基本上保持了原貌。陪同人員問毛澤東這房子像不像當(dāng)年的樣子,毛澤東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后緩步走進堂屋。
堂屋靠里端的板壁上擺放著神龕。毛乾吉說,神龕是復(fù)制的。毛澤東說:“與當(dāng)年的差不多,只是現(xiàn)代化了一點兒。這是我小時候初一、十五工作的地方。小時候我信過迷信,現(xiàn)在不信了?!币环挾旱么蠹倚α似饋?。
來到廚房,只見里面放置了水缸、水桶、腳盆等什物,碗柜上寫了“原物”二字,毛澤東驚異地問道:“這些東西還保存了?”毛乾吉答道:“有些是韶山人民冒著生命危險保存的,有些是鄉(xiāng)親們送的,還有一些找不到原物則是復(fù)制的?!?/p>
來到灶屋,毛澤東站在灶臺邊打量著。毛乾吉問:“這是后來打的灶,是不是這個位置?”毛澤東說:“大概在這個位置。過去灶底下還有一個地窖,冬天可以儲藏紅薯,還可以烤火。1921年春,我回家過春節(jié),和弟妹們圍坐在這爐子邊烤火。我說服他們離開家鄉(xiāng),到長沙和衡陽學(xué)習(xí)。后來,他們都走上了革命道路?!?/p>
走進橫屋,毛澤東打量著樓上、地上,說:“這里過去是我們家的客廳和飯廳,那時家里來客人,總是我父親作陪,母親帶我們兄弟到灶屋吃飯。我們平時很少吃葷菜,餐餐吃素菜。”停了一會兒,他又指著小閣樓說:“我剛識幾個字,父親就讓我在家里記賬,并要我學(xué)珠算。我小時候白天勞動,晚上回來就在那里看書或記賬。”
穿過堂屋,毛澤東來到了雙親的臥室,迎面就看見掛在墻壁上的兩個相框,框內(nèi)鑲著兩位老人放大的照片。毛澤東在母親遺像前佇立良久,往前移了一步,又往前移了一步,深情地說:“母親,你的兒子回來了!”
默默凝視了一陣之后,毛澤東又問身邊人:“這照片是怎么保存的?”毛乾吉說:“是從主席外婆家找來的?!?/p>
毛澤東對隨行人員說:“這是1919年春我母親到長沙養(yǎng)病時住在蔡和森家里照的。當(dāng)時我母親患的是淋巴腺炎,這樣的病并不難治,只是那時醫(yī)術(shù)不發(fā)達,經(jīng)濟也困難,才沒有治好。要是有現(xiàn)在的醫(yī)療條件,她是不會過早離開人世的?!?/p>
毛澤東的母親病逝3個多月后,他的父親也因重傷寒而去世,年僅50歲。毛澤東凝視父親的遺像,雙眼有些濕潤,對旁邊的人道:“過去醫(yī)術(shù)不高明,如果是現(xiàn)在,他們都不會死的?!?/p>
毛澤東走進他自己當(dāng)年的臥室,只見床頭凳上還擺著燈盞。青少年時代,毛澤東常常在這里熬夜讀《盛世危言》《左傳》《三國志》《新民叢報》等書刊。墻上掛著一張放大的照片,是毛澤東跟母親以及兩個弟弟的合影。他含笑問道:“這是從哪里拱出來的呀?”接著又說:“這怕是我最早的相片了。你們看,跟我現(xiàn)在還像不像?”
這張照片是毛澤東26歲時的留影。那時他剛剛從北京經(jīng)上?;氐介L沙,碰巧母親由大弟毛澤民陪同到長沙治病,小弟毛澤覃也在長沙讀書,他們便一起拍了這張合影。
臥室的方桌上陳列著兩本書,其中有一本《中等適用算術(shù)教科書》,封面上寫著批語:“算法之道,惟以先乘除而后加減,求之則先后不紊矣!”有人指著書問:“主席,這書上的批語是您寫的?”毛澤東看了一下,說:“我以前的書都批了,現(xiàn)在不曉得搞到哪里去了?!?/p>
這間臥房的木格窗戶近邊,有個樓梯口,沒有梯子上去。1925年6月,毛澤東在這間閣樓上召集了韶山農(nóng)民當(dāng)中的先進分子,成立了“雪恥會”,后來建立了黨的組織。墻上掛了一個鏡框,毛澤東看了看鑲在鏡框里的說明,說:“不是黨的小組,是農(nóng)村里頭的一個黨支部。那時我與毛福軒同志多次在這里開會,研究發(fā)展黨的組織?!?/p>
毛乾吉告訴毛澤東:“有位外國友人來參觀,問主席過去在韶山辦‘雪恥會的經(jīng)費是從哪里來的,看房子的人怕答錯,沒答。”毛澤東說:“是會員自己湊起來的?!?/p>
來到碓屋,毛澤東用腳踩了踩碓子,說:“我小時候在這里干過這工作。我父親講,我家是靠它致富的?!彼戳宿r(nóng)具,又看谷倉。只見谷倉的小斗上刻著“毛四端”3個字,毛澤東辨認(rèn)后說:“這是我太公的名字,這谷倉是他唯一的遺產(chǎn)?!?/p>
韶山人通常把自己的曾祖父稱作“太公”。毛澤東的太公叫毛祖人,字四端。毛祖人辭世早,毛澤東沒有見到過自己的曾祖父,但通過長輩的言談知道曾祖父是一個沉默寡言、勤勞忠厚的農(nóng)民。毛祖人一輩子務(wù)農(nóng),從沒讀過書,家境貧寒,每天起早貪黑,靠種田、砍柴和出賣勞力來維持一家人的吃穿用。由于生活所迫,毛祖人不得已靠借債購買田產(chǎn)耕種,債務(wù)愈背愈重,到毛澤東的祖父毛翼臣時,因家境貧苦無法償清債務(wù),不得不將一部分田產(chǎn)典當(dāng)出去。
到了牛欄屋,牛篦子旁有塊牌子,上面寫著:“這是毛澤東少年時用過的牛篦子?!泵珴蓶|說:“哪有這樣的事!”旁邊有人告訴他,這是修房子時從地下挖出來的。毛澤東聽后點了點頭。他小時候很愛護耕牛,常常把牛欄屋打掃得干干凈凈,常用牛篦子把牛背梳理得干凈整潔。
到了豬欄屋,毛澤東說:“那時我和父親常在這里喂豬,我母親會喂豬,我也喜歡喂豬?!泵珴蓶|幼時深受父母優(yōu)秀品質(zhì)的影響,勤勞、剛毅、樸實、厚道而又憐貧恤苦。這時,毛澤東似乎又想起了小時候同母親在這里喂豬的情景,因此說話時聲音很輕,只有靠近他身邊的人才能聽到。
來到毛澤覃的臥室,毛澤東仔細(xì)端詳著墻上的遺像,說:“這是我澤覃小弟。澤覃很聰明,他的膽量比我還大哩,可惜他犧牲得太早了!”毛澤東家族先后有10多位親屬為革命獻出了生命。
在毛澤覃的臥室,毛澤東問:“房子里怎么沒有睡人?放到那里空著,群眾不會有意見?”毛乾吉解釋說:“參觀的人多,不好住人?!泵珴蓶|笑著說:“我完全沒有權(quán)了?!钡搅嗣珴擅竦呐P室,毛澤東看到墻上掛著一張戴著紅軍帽、穿灰軍服的半身遺像,說:“毛澤民這個像很像?!?/p>
出了故居后門,毛澤東看到一些菜地,長滿了豆角蔓、苦瓜藤和紫蘇等,便問:“這些菜是哪個搞的?給哪個吃呢?”毛乾吉說:“是我們搞的,給招待所的同志吃?!泵珴蓶|聽后高興地說:“好。要多種些蔬菜。蔬菜半年糧,蔬菜也能當(dāng)糧食嘛?!辈说嘏缘纳竭吷嫌锌描凌藰洹C獑枺骸爸飨?,這棵枇杷樹是不是您栽的?”毛澤東說:“不記得了,不過那時候我很愛栽樹?!?/p>
毛澤東來到小小的曬谷坪。這上面的山、下面的田,都是他早年勞動過的地方。毛澤東在坪中徘徊,說:“這曬谷坪原來不在這個位置,在那邊?!彼噶酥赣疫叺囊黄窳?,“1919年,我母親去世,靈柩就停放在這里,等著我回來……”毛澤東向四周看了看,未看到原先有的梅子樹,便問:“這里的梅子樹搞到哪里去了呢?”毛乾吉說:“竹子生多了,把它砍掉了。”毛澤東聽后未作聲。
回到故居前坪,屋前站滿了群眾,鄉(xiāng)親們把毛澤東團團圍住。毛澤東坐在一條板凳上休息,羅瑞卿、王任重、周小舟坐在他的右邊,身后站著毛乾吉,還有許多鄉(xiāng)親。毛澤東手搖紙扇,汗水從臉頰上滾下來,濕透了他的襯衣。侯波端著照相機不停地拍照,“咔嚓”聲響個不停。
毛澤東像一名普通社員,和大家親切地交談:“老年的,中年的,少年的,我都不認(rèn)得,毛繼生認(rèn)得我,我不認(rèn)得他?!彼斐鲎笫郑麓竽粗?,說:“我沒有十分的官僚主義,也有九分的官僚主義?!泵珴蓶|謙虛的言辭,博得人們一陣陣熱烈的掌聲。隨后,大家又站在故居前合影。
視察韶山學(xué)校
離開上屋場,毛澤東乘車來到韶山學(xué)校視察。韶山學(xué)校坐落在毛澤東故居西側(cè)的張家山上,該校正式建校是1953年6月,但其起源則要追溯到20世紀(jì)20年代。
1921年秋,毛澤民聯(lián)絡(luò)具有維新思想的毛簡臣、毛麓鐘等,以宣傳新思想、新文化為宗旨,創(chuàng)辦了韶山學(xué)校前身——毛氏族校,校址設(shè)在毛氏宗祠。1922年,毛氏族校一分為二。毛氏族校改為毛氏一校,新辟毛震公祠為毛氏二校。毛氏族校自創(chuàng)辦的第一天起,就成為傳播新思想、新文化和韶山人民進行革命活動的陣地。
1925年初,毛澤東回到家鄉(xiāng),毛氏族校成為毛澤東開展農(nóng)民運動的最佳場所。同年2月,毛澤東與楊開慧在毛氏族校創(chuàng)辦了韶山第一所農(nóng)民夜校,向農(nóng)民傳播文化知識,宣傳革命道理,啟發(fā)其階級覺悟。6月,中共韶山特別支部成立后,黨的交通站就設(shè)在與毛氏宗祠相毗鄰的瓦鋪子毛新梅家,毛氏族校又成了黨支部組織農(nóng)民活動的秘密場所。1943年,在毛宇居、毛國翹的倡議下,毛氏一校改為興華小學(xué),毛氏二校改為震東小學(xué),此名一直沿用到1950年。1951年,興華小學(xué)改為韶山鄉(xiāng)第三村校。1952年,改稱為湘潭縣韶山小學(xué)。
新中國成立前,韶山小學(xué)學(xué)生僅40人左右,1952年增至154人。為滿足貧苦農(nóng)民子女入學(xué)的需求,非新建學(xué)校不可。在討論新建學(xué)校的過程中,教師們首先想到的是請毛澤東題寫校牌。校長熊澤民代表學(xué)校和師生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請他為即將興建的學(xué)校題寫校牌。不久,中共中央辦公廳回信說:“毛主席工作很忙,不能為你校題詞?!笔盏街修k的回信后,教師們感到非常失望,猜測定是毛澤東沒有看到學(xué)校的信,不然,不會不寫的。當(dāng)韶山小學(xué)被確定為小學(xué)五年一貫制試點后,國家同意撥款新建學(xué)校。乘新建的東風(fēng),熊澤民決定請毛澤東的堂兄和老師毛宇居專程赴京請毛澤東題寫校牌。毛澤東一聽學(xué)校建在張家山,便稱贊道:“張家山那個地方好,空氣新鮮,環(huán)境雅靜,是最好讀書的地方。小時候我就在那里放過牛哩!”毛澤東接著問:“寫什么名稱好?”“我們只辦小學(xué),寫‘湘潭縣韶山小學(xué)吧!”毛澤東提起筆來,突然又放下筆說:“為什么硬要叫小學(xué)呢?學(xué)校將來發(fā)展,可以辦中學(xué)、大學(xué)嘛!還是叫‘韶山學(xué)校好。這樣,不就一次寫全了嗎?”毛宇居恍然大悟,連聲稱好。毛澤東第二次提起筆來,首先寫了張行書帶草的,大概他認(rèn)為,目前是小學(xué),草字對學(xué)生影響不好,接著又寫了一張正楷的,供家鄉(xiāng)人民選擇。毛宇居選擇了后者。1953年夏,新校舍竣工,“韶山學(xué)?!?個筆力雄渾、光輝奪目的大紅字鑲嵌在校門上端,為學(xué)校歷史增添了最光輝的一頁。
毛澤東視察韶山學(xué)校,是他這次故園之行中的預(yù)定計劃。此時,韶山學(xué)校600多名師生,早已在校門至兒童橋馬路兩邊列好了隊,夾道迎候毛澤東。很多人不時踮起腳跟、伸長脖子望著南岸方向……
車子開至兒童橋前50米處停了下來。毛澤東走下車,少先隊大隊長蔣含宇和學(xué)習(xí)宣傳委員彭淑清走到毛澤東身前,舉手行少先隊隊禮,并獻上兩束鮮花。毛澤東接過鮮花,慈祥地問道:“今年多大,讀幾年級?”“14歲,上初中二年級?!眱扇她R聲回答。毛澤東滿意地點了點頭并鼓勵他們:“要努力學(xué)習(xí),爭做三好學(xué)生?!本o接著,校長龐昌成上前同毛澤東握手,羅瑞卿向毛澤東介紹:“這是學(xué)校校長。”
毛澤東親切地和少先隊員挽手并行,他一邊走一邊詢問同學(xué)們的學(xué)習(xí)情況和學(xué)校學(xué)生、教職員的人數(shù),以及學(xué)校教育革命的情況。人群簇?fù)碇珴蓶|向?qū)W校走去。師生們的掌聲、歌聲、歡呼聲響成一片,毛澤東一邊走一邊揮手向人群致意??斓叫iT了,毛澤東駐步,抬頭望了望校門上“韶山學(xué)?!?個大字,微微地笑了。
進了校門,毛澤東站在操場的一端環(huán)顧校園,看到左右兩邊教室入門處的白粉墻上端,分別書有“小學(xué)部”“中學(xué)部”的字樣,便問道:“這是小學(xué),還是中學(xué)?”“這里原是小學(xué),1956年開始招收初中班,以后還準(zhǔn)備辦高中,十二年一貫制。”龐昌成回答?!班?,原來這是一所‘戴帽子的學(xué)校(當(dāng)時小學(xué)招收初中班叫“戴帽”),你們是要搞‘一條龍啰!”繼而毛澤東指著兩名少先隊員說,“那你們就是‘帽子底下的人啰!”說得大家一陣歡笑。
天氣晴朗,陽光灑滿校園,毛澤東的襯衣微露汗?jié)n。蔣守仁老師很快搬來一把黃色木靠椅請毛澤東坐。毛澤東握著他的手說了聲“謝謝”,便坐下了。蔣守仁年紀(jì)輕,個頭不高,脖子上常系一條紅領(lǐng)巾。毛澤東問道:“你在這里搞什么工作?”“我在這里擔(dān)任學(xué)生團隊工作?!笔Y守仁回答。毛澤東強調(diào)說:“你是學(xué)生的頭、孩子王,青少年工作很重要?!笔Y守仁點頭稱是。
“要不要沏杯茶給主席?”有人問陪同人員?!爸飨€沒吃早飯,很快就走,等下還要和你們照相?!迸阃藛T回答。一聽毛澤東要和大家照相,頓時整個校園沸騰起來了,師生們紛紛朝指定的地方跑去。不一會兒,大家在中學(xué)部斜坡處排好了隊。
毛澤東抽了支煙,起身向人群走去,轉(zhuǎn)過身站在人群前面的正中間。蔣含宇立即走到毛澤東跟前,莊嚴(yán)地行了個少先隊隊禮,解下脖子上的綢質(zhì)紅領(lǐng)巾,踮起腳尖,熟練地給毛澤東系上。這時,校園里又響起了長時間熱烈的掌聲。毛澤東撫摸著胸前的紅領(lǐng)巾和藹地問蔣含宇:“你真的把紅領(lǐng)巾送給我啦?”蔣含宇懇切地回答:“真的?!苯又?,毛澤東向大家說:“他把紅領(lǐng)巾送給我,那我就把它帶到北京去了。你們看,我又年輕了,變成少先隊員了?!泵珴蓶|生動有趣的談話,使得滿場的人都笑了,毛澤東也笑了。侯波見狀,迅速按下相機快門,攝下了那張后來被著名詩人臧克家贊譽為“仿佛能聽出笑聲”的珍貴照片。
時間已近10點,陪同人員告訴毛澤東:“快10點了,您該吃早飯了?!薄八胰ミ仍顼埩耍銈兺煌??”毛澤東用商量的口吻問大家。師生們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說了聲“同意”。
毛澤東登上石梯,沿花圃小徑繞道教室東頭往松山走去,師生們有的跟隨,有的經(jīng)教室大門來到走廊歡送毛澤東,個個激情滿懷、興奮不已。毛澤東穿過籬笆門,仍不時回頭招手致意。師生們目送毛澤東走遠(yuǎn)了,心情仍久久不能平靜……
為紀(jì)念這個難忘的日子,韶山學(xué)校將每年6月26日定為校慶日。幾十年來每間教室正前上方都掛著毛澤東主席的畫像。(待續(xù))(題圖為1959年的毛澤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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