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承漳
邵洵美
2021年1月6日的“檔案春秋微信號”刊登了余姚名人邵洵美冒險翻譯出版《論持久戰(zhàn)》的舊聞。在紀念建黨百年的日子里,重溫抗日歷史,有其現(xiàn)實意義和歷史意義。
《論持久戰(zhàn)》是毛澤東在中國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有關中國革命現(xiàn)狀和前途的重要論述。自發(fā)表后,這部著作已經被翻譯成多國文字,成為世界政治軍事的經典之作。但最初的英譯本也是歷經艱險的。
1938年5月26日至6月3日,毛澤東在延安抗日戰(zhàn)爭研究會作了《論持久戰(zhàn)》講演。陳云聽了講演后,感到毛澤東的理論對全黨、對全國抗戰(zhàn)都有重要的指導意義,于是就對毛澤東說:是不是可以在更大的范圍內給干部們講一講?毛澤東接受了他的建議,決定把講稿整理出來先在黨內印發(fā)。毛澤東還在抗日軍政大學作《論持久戰(zhàn)》報告。可是,鑒于延安當時的條件,油印的《論持久戰(zhàn)》數(shù)量有限,許多干部仍然看不到,特別是在前線的干部。于是,毛澤東決定印成書公開發(fā)行,不光在根據地,而且還可以發(fā)到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
程思遠曾回憶說:“《論持久戰(zhàn)》剛發(fā)表,周恩來就把它的基本精神向白崇禧作了介紹。白崇禧深為贊賞,認為這是克敵制勝的最高戰(zhàn)略方針。后來白崇禧又把它向蔣介石轉述,蔣也十分贊成。在蔣介石的支持下,白崇禧把《論持久戰(zhàn)》的精神歸納成兩句話:‘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⑷〉昧酥芏鱽淼耐?,由軍事委員會通令全國,作為抗日戰(zhàn)爭中的戰(zhàn)略指導思想?!?/p>
為了讓世界上更多的國家和人民了解中國革命的重要性、艱巨性、長期性,黨組織決定將該著作盡快翻譯成英文傳播到國外去,經過慎重考慮,把翻譯《論持久戰(zhàn)》的任務交給了一位名叫楊剛的女地下黨員。
楊剛原名楊季征,又名楊繽,祖籍湖北,1905年1月30日出生在江西萍鄉(xiāng),父親任江西道臺(地區(qū)行政公署長官)。楊剛五歲念私塾,開始接受人生最初的啟蒙,她從小性格剛強果敢,對封建大家庭中的種種陰暗懷有深深的不滿。1922年,她進入江西南昌葆靈女子學校,更是對整個社會的狀況有所了解,積極投身學生愛國運動,成長為一名共產黨忠實的追隨者。
楊剛接受《論持久戰(zhàn)》的翻譯任務時,不過三十多歲,公開身份是《大公報》駐美記者。她是周恩來贊賞和信任的人。因為工作關系精通英語,楊剛社交范圍很廣,美國女作家項美麗就是其中一位好友。此時項美麗和邵洵美剛剛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英文版刊物《直言評論》,三人一致認為《論持久戰(zhàn)》在《直言評論》發(fā)表最為穩(wěn)妥,因為該刊雖為邵洵美出資,但登記編輯人、發(fā)行人為美國人項美麗。
邵洵美(1906—1968),生于上海,祖籍余姚。詩人,作家,出版家。他家境殷實,祖父是晚清重臣邵友濂,外祖父是晚清首富盛宣懷,他生在這樣的家庭,自幼接受良好教育,也早早地遇到了自己的愛人——盛佩玉,結婚生下一男四女。他曾留學英倫,早期主編有《獅吼》 《金屋》等雜志,1933年創(chuàng)辦上海時代圖書公司,出版《論語》 《時代畫報》等九大刊物及《新詩庫叢書》 《自傳叢書》等,其影響延續(xù)至今。因為他的出身和所受的教育背景,他熟識許多在上海的英美人士。1935年,埃米莉·哈恩初逢邵洵美,就立刻被他的容貌和氣質所打動。這對異國男女彼此欣賞,不久就在上海灘演繹了一曲歷時7年的跨國“驚世戀情”(最后邵又回到發(fā)妻身邊)。邵洵美替她取了個動聽的中文名字:項美麗。他們在1938年9月1日創(chuàng)辦并主編《自由譚》即《直言評論》中文版,旗幟鮮明地提出“追求自由”。
聽說好友楊剛冒著被日軍發(fā)現(xiàn)逮捕的危險翻譯毛澤東的一部著作,項美麗不假思索地就把她掩護在自己家里。那幢綠樹掩映中的花園小洋房靜謐又安全,楊剛看過之后覺得很滿意。不久,她收拾了簡單的行裝就搬來這里,樓上靠西邊的一個房間成了她的工作室和起居間。有了相對安全和安靜的空間,她全力以赴地投入到翻譯工作中。幾番通宵達旦,楊剛出色地完成了《論持久戰(zhàn)》的翻譯任務。
這期間,楊剛在這里認識了邵洵美,在翻譯過程中,為了保證譯文的準確性,她常請邵洵美一起斟酌字句。為了趕時間,在全文還沒有譯完的情況下,即送《自由譚》 (英文版)開始連載,邵洵美并為此加按語:“近十年來,在中國的出版物中,沒有別的書比這一本更能吸引大眾的注意了?!庇纱耍墩摮志脩?zhàn)》在上海的外國人中先傳播了起來。于是,楊剛和黨內同志決定把這部譯稿的秘密印刷和其后的散發(fā)工作鄭重地托付給邵洵美,邵洵美冒著危險勇敢地承擔起了這個任務。
在和邵洵美、項美麗相處的那段日子里,楊剛對邵洵美有了更深的了解。許多人都以為邵洵美是公子哥兒,更因為他在魯迅的文章中被稱為“富家的女婿”而受到另眼相看。其實,對待抗日邵洵美是堅決的。他積極投身抗日的洪流,在復刊的《時代》上發(fā)表《容忍是罪惡》,呼吁:“要抵抗,要革命。有革命才有進步?!?/p>
邵洵美、項美麗不僅為楊剛的翻譯提供了安全的場所,而且在翻譯過程中還給予了她多方面的幫助。《論持久戰(zhàn)》全書還未譯完,邵洵美就已經安排在《直言評論》上連載了?!墩摮志脩?zhàn)》在《直言評論》上從1938年11月1日到1939年2月9日分四次連載完畢。后邵洵美又提出出版英文單行本。為此,毛澤東特地為英文單行本寫了一篇約1000字的序言,題為《抗戰(zhàn)與外援的關系》,其中寫道:“上海的朋友在將我的《論持久戰(zhàn)》翻成英文本,我聽了當然是高興的,因為偉大的中國抗戰(zhàn),不但是中國的事,東方的事,也是世界的事……”由于邵洵美的時代印刷廠不能印制外文書籍,邵洵美在接下任務后,就將譯稿秘密委托給與上海時代圖書公司素有往來的一家印刷廠。歷時兩個月印出書,32開本,共500冊。封面白底紅字印著英文書名《論持久戰(zhàn)》以及著作者“毛澤東”幾個字,樸素大方。為掩人耳目,500冊書全裝在項美麗的自備車里,邵洵美則親自開車,運到項美麗住所先藏起來。書秘密發(fā)行了,通過策劃決定分幾個渠道散發(fā)出去。
一部分由楊剛這位年輕的共產黨員主動承擔;一部分由項美麗利用她的特殊身份作掩護,托時任德國駐上海領事館見習領事華爾夫送出去。華爾夫是個只有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碧眼金發(fā),朝氣蓬勃,是項美麗家的???,小伙子非常信任和崇拜項美麗,欣然擔任起了義務發(fā)行員。還有一部分則是由邵洵美和他的助手王永祿“暗銷”出去的。
每當清晨和深夜,邵洵美駕駛著豪華的轎車悄悄上路了,在上海西區(qū)虹橋路、霞飛路等外國人聚居的僻靜馬路上開來逛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有錢的公子哥兒閑得無聊的玩樂之舉,實際上王永祿帶著書坐在后座上,緊張得手心里全是汗。他們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等到四周不見人時,邵洵美就迅速把車停下,王永祿則拿上早就準備好的書敏捷地跳下車,飛奔到外國人的住宅或公寓門前,往每個信箱塞進一本書,又立即返身上車而去。
當時,毛澤東的作品被當局視為禁書,《論持久戰(zhàn)》的連載和英文單行本的發(fā)行,讓日本特務機關盯上了邵洵美情侶。事實上,《自由譚》因連載《論持久戰(zhàn)》受到廣大讀者歡迎的同時,也受到了日本人的特別“關注”。他們似乎從這對不尋常的情侶身上嗅出了異味。
終于有一天,一個自稱是日本某通訊社記者的人約見了項美麗,詢問《自由譚》的編輯、出版情況,并警告她要改變辦刊方針,對日本要“友善”……1939年3月,在日本軍方的橫加干涉下,邵洵美情侶創(chuàng)辦的《直言評論》和《自由譚》被迫停辦。
邵洵美是詩人,也是出版家,曾從德國進口當時最先進的印刷機器,且散盡萬金,出版了諸多報刊和書籍,他最大的貢獻是憑借《自由譚》,向讀者推薦了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稱它是一部“人人能了解,人人能欣賞,萬人傳頌,中外稱贊”的作品。《論持久戰(zhàn)》英文本在海外的發(fā)行,得到國際上進步人士的積極響應和高度評價。據說,丘吉爾、羅斯福的案頭,都有這本書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