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活寶（外一篇）

君子

慈禧垂簾聽政那會兒，古薛盛行斗活寶。我說的斗活寶，不是斗蟋蟀，也不是斗雞，而是斗螞蟻。驚一個大跟頭吧？老街的張三和李四，是斗螞蟻的開山鼻祖。

張三和李四斗螞蟻，絕對稱得上“南北大戰(zhàn)”。張三住在老街的南頭代表南派，李四住在老街的北頭代表北派。南派的鐵桿擁護張三，北派的老粉擁護李四，鞍前馬后，追隨左右，護駕。

斗螞蟻，先使自己變成一只“螞蟻”，研其行，懂其道，知出沒和食居規(guī)律。螞蟻這種昆蟲，擅長筑巢而群居，兵蟻好斗，雄蟻交配，蟻后產卵，工蟻筑巢穴、采集食物。而同巢穴的螞蟻不斗，它們能嗅出同伴身上釋放出來的氣味。

斗螞蟻，他們只選擇：兵蟻。

兵蟻頭大，上顎非常發(fā)達，而且攻擊的欲望極強。

張三和李四斗螞蟻，最瘋狂的時候，挑燈鏖戰(zhàn)三晝夜，螞蟻換了七撥輪番上陣廝殺，竟然沒有分出勝負。敗下陣的螞蟻命運凄慘，缺胳膊少腿的，被主人棄之一旁，掙扎而死。最后，兩派的追隨者熬得癱在地上成了一堆爛泥，才鳴金收兵。斗，就要分出勝敗，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誰不想當王呢？張三不服氣李四，李四瞧不起張三。南派的追隨者說張三是王，北派的追隨者說李四是王，兩派爭吵得很兇，好像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南派的鐵桿把張三當成了“財神”供著，北派的老粉把李四當成了“財神”供著。老街的人，認為張三和李四斗螞蟻敗壞了老街的風氣，對他們嗤之以鼻。然而張三和李四已經(jīng)賭斗上癮了，賭斗一旦上癮，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好像連在一起的手心手背，想分開都難。為了不招惹是非，堵住老街人的悠悠之口，他們從明斗轉入到了地下暗賭。

螞蟻對氣溫變化敏感，地下賭場春秋冬夏恒溫，螞蟻能夠保持旺盛的戰(zhàn)斗力。黑風山上的土匪控制南派，知縣公子控制北派。這兩股勢力躲在暗處不露面，提供財力支持，他們派各自的心腹管理日常事務。無論白晝黑夜，到地下賭場來賭斗螞蟻的人人滿為患，賭注也是越下越大，外埠人進地下賭場必賭斗螞蟻。

下注了，下注了，買張三，還是買李四，買定離手……小伙計高聲喊叫著。

張三和李四，不過是他們手里掌控的一具木偶似的賺錢工具，賭場每日的進賬大部分都肥了土匪和知縣公子的荷包。

有利可圖，地下賭場就是一棵搖錢樹。銀子把知縣公子喂成了一條永遠吃不飽的狼，胃口大，他想獨吞賭場。土匪也不是光知道施粥的大善人，他們是吃葷不吃素的老虎。

知縣公子借官府的兵，查封了賭場。等風波平息了，知縣公子又重新開了賭場。銀子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嘩嘩地落進知縣公子的錢袋子里。

知縣公子手里把玩著一錠銀子，眼放綠光，他伸出舌頭舔了舔銀子，那感覺簡直妙不可言。知縣公子太貪婪了，他突發(fā)奇想，尋求刺激，假扮成賭客的模樣，到賭場去嗅聞銀子的味道。

土匪不是綿羊，惹了要命。這天土匪下山洗劫賭場，誤打誤撞綁了知縣公子的肉票。本來沒有人認識他，知縣公子也不知是讓銀子熏暈了腦子，還是發(fā)昏，他自作聰明，自報家門。土匪聽到是知縣公子，樂壞了。

翌日，知縣大人家的大門上就鑲嵌著一支綁著書信的利箭。知縣大人派管家上山贖人?；氐郊?，知縣公子越想越窩火，他這是自己拔牙自己鑲，后悔當初心慈手軟斬草未除根。

一年后，知縣公子買通東巨山上的土匪，配合官兵剿滅了黑風山。在慶功宴上誘捕了東巨山大當家的，杜絕了后患，一箭三雕。

黑風山的匪首和東巨山大當家的被囚大牢。在這之前，東巨山大當家的想與黑風山喝血酒結成聯(lián)盟，對抗官府。當時，黑風山匪首有所顧忌，怕東巨山結盟有詐意在賭場，分一杯羹，再加上師爺?shù)男M惑，他拒絕了。

黑風山的師爺拎著食盒走進了大牢，倒了兩杯酒，匪首和大當家的端起酒杯，仰脖，一飲而下。匪首和大當家的身體搖晃，嘴里涌出一股鮮血，發(fā)出的聲音含混不清。

大當家的，師爺跪在牢房門口，說，是我害了你們，我不該相信知縣公子的話。師爺說完，淚流滿面，磕了三個頭，突然爬起來，撞向鐵門。

嘡啷一聲響！獄卒手里拿著的刀掉落在地上。

嶧縣白茅山上有座娘娘墳，那里的靈蟲兒會咬人，一旦讓靈蟲兒叮咬了，不但奇癢無比，而且又蹦又跳，夜里還說夢話。窮盡各種方法止癢皆不靈光，唯有娘娘墳這里的艾草才管用。靈蟲兒灰褐色，體長如蚊子，無翅，擅長蹦跳，落在身上無聲音，咬人沒感覺。娘娘墳村的人說，這是娘娘顯靈了，故而喚其：靈蟲兒。

靈蟲兒一般不咬人，它專咬偷墳掘墓的人。

永樂八年，明成祖朱棣北征蒙古凱旋途經(jīng)臨城，侍駕的寵妃薨，葬于此地白茅山，是為權妃墓。當?shù)厝怂追Q：娘娘墳。

古薛有名的盜墓人於秀庭在白茅山吃了虧，被娘娘墳的靈蟲兒叮咬，奇癢難忍。熬到了半夜，於秀庭敲響了回春堂藥鋪的門。張郎中打開門，一瞅是於秀庭，他心里咯噔一下。不等張郎中緩過神來，於秀庭闖進屋，抱拳給張郎中行禮，雙膝跪倒在地，說，張郎中救命。張郎中看了看於秀庭臉上的紅疙瘩，已被抓撓出血，不用診脈就知道他是被靈蟲兒叮咬了。

我治不了這種病，請另尋高明吧。張郎中搖頭，一副為難的樣子。

張郎中好言相勸，於秀庭賴在藥鋪不走。

撐到了天亮，於秀庭躺在地上裝死，張郎中被逼無奈就把古薛沒有第二人知道的秘密告訴了他。於秀庭爬起來，敬菩薩似的又給張郎中行禮。

於秀庭走后，張郎中后悔了，他不該泄露天機給這種人。唉！張郎中仰天嘆了一口氣，說，不知是福，還是禍！

過了幾天，於秀庭連望聞問切四診都不會，卻在回春堂對面開了常春堂藥鋪，謊稱祖?zhèn)髅胤剑瑢Ｖ胃鞣N瘙癢疑難雜癥。藥鋪開張了，可是沒有病人光顧。老街的人，懷疑於秀庭的醫(yī)術。明明是一個偷墳掘墓的人，眨眼間，搖身一變成了懸壺濟世的神醫(yī)了。

這樣又過了一段時日，突然有一天，常春堂擠滿了患此病癥的人。於秀庭把三根手指搭在病人的脈搏上假裝號脈，也不開藥方，隨口而出：湯藥一劑。於秀庭的老婆於張氏，把用艾草熬好的湯藥端過來，讓病人喝下。

每日一劑，連服三天，藥到病除。發(fā)了昧心財?shù)撵缎阃ィ骼镄迾蜾伮?、施粥、捐香火錢，成了惠及一方的大善人，暗里於張氏到處散布謠言，說娘娘墳里埋有數(shù)不清的寶貝。當?shù)毓俑疄榘勳缎阃サ纳婆e，推選他為古薛商會會長。

后來，患此病癥的人愈來愈多，每天都能看見陌生面孔的外鄉(xiāng)人。於秀庭照樣還是湯藥一劑，三天，藥到病除。

張郎中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向官府實名舉報了於秀庭。然而，張郎中卻因誣告罪被關進大牢。

翌年，於秀庭成了當?shù)氐氖赘?，正當他得意之時，自己也患此病癥，他的一劑湯藥，用在他本人身上竟然不靈驗了。於秀庭懇求張郎中診治，張郎中情愿冤死在牢里，也不愿給他這種人治病。

據(jù)傳，於秀庭花光了所有的不義之財，也沒能治好他的瘙癢病癥。他身上的皮膚抓撓出血的創(chuàng)傷面，化膿潰爛，經(jīng)久不愈。夜晚，老街的人都能聽到於秀庭痛苦呻吟凄慘的喊叫聲。

於張氏終日跪在菩薩面前，燒香磕頭，以淚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