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船叫秀英號

王大婉

我掙扎著起身，踉踉蹌蹌地摸去醫(yī)務室找藥

那時候，還沒有官二代這一說。

但老文的確是個官二代，不僅自己是，他還娶了個官二代老婆。據(jù)說那老婆又丑又兇悍，可就是管不住風流倜儻的老文，他的花花草草遍布我們省直各單位。

老文是我廣義的同事，我們同在一個系統(tǒng)，但不在一個小單位。他當然不是我的茶，我也不是他的。他算我的藍顏知己，我們因為工作關系比較熟，彼此聊得來，相處得輕松，甚至可以分享一些私密話題。他的好處是知識淵博優(yōu)雅風趣，特別善解人意，年齡又比我大一輪，很適合做人生導師。

那年，我們一行五人因公出行，從廣州去?？?，乘船。

那是我頭一次坐海船。我們是大約晚上九點多上的船，船只沒有想象中的大，還挺舊，有個挺俗的名字叫“秀英號”。我們住的是三等艙，七八個人的大房間，我因為奔波勞頓，一上船就躺倒睡了。

我是被海浪顛醒的，醒來看時間，接近零點。我的鋪位不是左右晃而是前后顛，顛得我一醒便差點噴出來。我掙扎著起身，踉踉蹌蹌地摸去醫(yī)務室找藥，不想那邊廂燈火通明，醫(yī)生像先知一樣候在那里，笑嘻嘻地說：“看吧，這是第一個。一會兒會接二連三地來，今夜浪大?！焙盟屏荷胶脻h給人下了蒙汗藥，拍手叫“倒也倒也”，歡樂得很。

醫(yī)生告訴他掐我的內關穴，他就死死掐著不放

我去醫(yī)務室的時候，老文看我不對勁，一直跟在我后面。我跟他說沒事，他還是不放心。吃完醫(yī)生開的暈船藥，沒五分鐘我又吐了，連帶著鼻涕眼淚一窩蜂地流，藥全白吃了。

我只好再摸去醫(yī)務室。醫(yī)生見我又來了，翻著白眼說：“這藥應該提前三十分鐘服的，誰讓你不早準備。”我沒經(jīng)驗嘛，現(xiàn)在說這個有用么？我吐得膽汁都出來了。

有個好心的船工指點老文，讓他帶我去船尾，說是船尾的中軸線比較平穩(wěn)，去那里坐著吹吹風會好些。

那時正是夜半時分，風急浪大，四周黑色的海浪翻滾著真像世界末日，恐怖極了。我跌跌撞撞往船尾走，老文跟在我后面，踉蹌間，我不知不覺就拉了他的手。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記不得當時去的是不是乘客止步區(qū)域了，反正周圍沒人。我平時不喜歡依賴別人，但嘔吐時出了好些虛汗，胃里止不住一陣陣痙攣，身上發(fā)冷，就只好接受了老文的風衣和手掌——醫(yī)生告訴他掐我的內關穴，他就死死掐著不放。

坐在船尾，老文一直在安慰我，講著各種段子轉移我的注意力。在這之前，我倆在一塊時一般都是我叨叨，比如我被領導穿小鞋啦，室友心機婊詆毀我啦……老文見多識廣，辦法多，亦正亦邪不拘一格，反正總能支招幫我渡過難關。

可是，那天晚上，我因為身體太難受所以很安靜，沒力氣說話。于是，我們的模式就變成了老文一直說一直說，反正他一向挺能說的。

我不想那樣，因為我珍惜老文這個朋友

一開始，老文跟我講航標燈，講航海，云天霧地地瞎白話。后來不知怎么就講到人生、婚姻和愛情。

我承認，一個浪蕩子真誠起來還是挺嚇人的。我靜靜地聽他說著，不敢亂講話。這樣的夜晚很容易讓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推心置腹，或許內心深處我們是同一種人，卻生在不同的家庭，遭遇不同的人生，我理解他同情他，僅此而已。

他講到了他的婚外戀。他說他從小喜歡威武俊逸的姑娘，遇到那個女人之后便不能自持。為掩蓋與她的私情，他交往了眾多女孩做擋劍牌，以防被老婆發(fā)現(xiàn)，這便是我們覺得他花花草草眾多的原因……

漆黑的夜里，聽著老文的故事，暈船的感覺慢慢退去，他仍舊握著我的手腕。

直覺上，我知道這是一個危險的時刻。當一個男人向你袒露心扉，稍有心軟，便會意亂情迷。可是我不想那樣，因為我珍惜老文這個朋友。

我輕輕站起身，跺跺發(fā)麻的腳，借機抽出手。他也會意地松開了一直握著我手腕的手。我們的話題，終于從危險的男女關系轉移到孩子，以及父輩的為人處世。

天色漸漸明朗。

吹著涼爽的海風，欣賞早晨的美景，不由得人心曠神怡?！奥犝f人生有四美：良辰美景、佳人美酒，此生不虛度。”他站在船舷邊，笑嘻嘻地說著，恢復了平日的瀟灑神態(tài)。

那就別再見了

那夜之后，很多年過去了。在朋友相聚的場合，他總愛提起那夜的事，開玩笑說我們是有過“一夜情”的人，我也總是微笑著默認。

最后的見面我至今記得。是在我離開廣州之前，我們一塊吃飯。當時茶壺在我手邊，我卻老忘記添茶，他就笑說：“你呀你呀，什么時候才能做個賢妻良母呢?！蔽艺f：“那是因為你不欣賞我這一型。我老公就覺得我是賢妻良母。”

他說：“奇了怪了，我老婆火眼金睛，我身邊那么多女人她都不介意，偏偏她很介意你?？磥砦乙驳冒涯阊谧o起來，不要被她發(fā)現(xiàn)?！?/p>

我說：“那就別再見了?！?/p>

不久后，我離開了廣州，自此沒見過老文。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