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小樂
爺爺奶奶的根,在山間的村莊里,他們在那里夙興夜寐、勤勤懇懇地勞作。那里,年節(jié)時的祭禮、清涼的山溪、黃昏里的炊煙,是我老家的味道。
老家里有我童年的回憶。那時,我常央求奶奶給我一只碗,然后和鄉(xiāng)里的孩子們歡天喜地地跑到池塘邊,趴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試圖去撈起那些機靈的蝦米,撈著蝦米比撈到星星還開心。若是沉了碗,奶奶會用鄉(xiāng)音嗔怪幾句,隨后又慈祥地再給我一只碗。
老家里的人是老家的靈魂。在某個初夏的黃昏,奶奶去田間收了豆板后,叫我搬來凳子,我們倆就坐在小院里頭,小心翼翼地剝掉豆板厚實的外殼,夕陽緩緩地給我們涂著色。剝完豆板,奶奶和了面,開始用豆板做糕點。不一會兒,面香和豆香就蕩漾在屋子里。眼看著糕點進了大灶,我坐到爺爺膝邊,一邊聽他講著兒時鬧饑荒的故事,一邊看火苗在木柴上肆意舞蹈,時不時噼啪兩聲,火星四濺。糕點出鍋后,奶奶就會帶著我去串門,讓鄰里鄉(xiāng)親共享這簡單的美味。
曾經(jīng)的小女孩漸漸長大,跟著夢想越走越遠,老家似乎成了一個格格不入的世界——沒有燈紅酒綠的繁華,沒有車水馬龍的熱鬧,只有滿墻煙黑的廚房、銹跡斑駁的鐵門、遍地雞糞的后舍……
老家,是被廢棄的古舊,是似曾相識的陌生。
過年時回去,吃幾頓淡漠的飯,和那些或面生或面熟的親戚有上句沒下句地閑聊,最后只好打開電視直勾勾地盯著。只剩爺爺奶奶那輩人在茶水氤氳的熱氣間暢談,用的,也是我們聽不懂的方言。暮色里,幾陣汽車離開的余音過后,只剩下一山又一山的寂靜。
爺爺奶奶那輩人生于斯,長于斯,老于斯,世代為農(nóng)。他們的根深深扎在山里,像夕陽的余光,注定只能沒到地平線之下。
那是他們的生活,是自家腌好的白菜,是柴火燃起的灶臺,是時而發(fā)餿的冷飯,是天不亮就起床,是逢年節(jié)才吃肉,是黃昏里的炊煙裊裊,是晨曦里的雞鳴狗吠。那是他們的習慣,是他們的曾經(jīng),亦是他們的現(xiàn)在與未來。是曾經(jīng)的貧窮,造就了如今他們有再多錢都舍不得花的節(jié)儉。那是他們的根,是他們一輩子的記憶,亦是我們無法融入,更無法理解的生活。
我們植根于夢想、未來和遠方,卻似乎忘了他們也曾是熱血沸騰、永不服輸?shù)纳倌辍K麄兊母?,同樣健壯堅強、勇敢無畏地扎在冰封的土壤里,只為我們能有一個更美的春天。
暮色溫柔,窗外的夕陽浸沒了城市的每一幢樓。但愿在某一天,我們能夠穿過干枯皸裂的樹皮,去觸摸那些曾經(jīng)同樣年輕而鮮活的靈魂。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21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