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氣賊冷,有零下十多度,好些年沒這么冷了。事先約好的,跟太太一道去看胡大姐和她老伴。路上花了一個半小時,先是乘公交,后來倒了兩班地鐵。
胡大姐原本住在距我們不遠的一個小區(qū),走路也就十來分鐘。但那房子過于逼仄,且終年不見太陽。年輕時在里面住著倒不礙,上了年紀,胡大姐夫婦便覺著那份受不了的冷了。于是下了決心換房,但兩個從企業(yè)退休的老人手上不可能有太多的錢,只好把著眼點放在離城區(qū)遠一點的地方。朋友介紹他們去了郊區(qū)的一個鎮(zhèn),那里有一套三室一廳,兩大間朝南,每天都陽光足足的。他們先是租住了一段,感覺不錯,就決定買了。剛開始住到那兒多少有些不適應,胡大姐是個熱鬧人,有不少一道玩的朋友,以前每天早上都會在家門口附近的亭子里跳上個把鐘頭的舞,再在一道拉呱拉呱。一下子換了地方,人頭不熟,也沒玩的地了,胡大姐有幾分落寞。
后來慢慢習慣了,她常常騎輛電動車,一個人遛彎兒。小鎮(zhèn)上幾乎每天都趕集,周邊的農人把一些農副產品運過來擺地攤兒,胡大姐東張張,西望望,有時也會買上一點中意的。再就是在窗臺下的一小塊地上,不聲不響地點上了豌豆,移栽了幾盆花,還自己當泥瓦匠,用黃沙水泥砌了個墩子。說等春天來了,往上面一坐,四面風來,暖暖的,不要太舒服噢!
我們那天去,胡大姐瘸著一條腿來地鐵口接我們。還是年歲不饒人呵,早幾年胡大姐還生龍活虎的,腳步子邁得老快呢。我們尋了處小飯店,一道吃了頓飯,說說笑笑的,四個人都蠻開心。后來去大姐的新家坐了坐,喝了杯她女兒給他們的鐵觀音。胡大姐是個閑不住的人,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她和老伴一人一個房間,老伴比大姐怕冷,房里除了壁掛空調外,還放了臺不大的油汀,上面用一只只小夾子不知夾了些什么小袋袋,我沒看得太清楚。估計是她老伴惜物,什么東西都不舍得扔。
?我們認識大姐快有十年了。那是太太有一次摔傷,左腳的腳踝粉碎性骨折,在醫(yī)院住了二十多天,胡大姐是我通過家門口的中介請來的護工。胡大姐人好,性格開朗,照顧人也有辦法,交往了一段時日后與太太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我們家里有點什么事也都請她來幫忙。太太平素喜歡種點花呀菜的,正好樓上有一處露臺,她們倆時常在上面搗鼓,忙得像什么似的,有時還搭伴出去淘點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胡大姐小時候就是個苦孩子,她媽媽在菜場賣菜,她一放了學就來幫媽媽一塊揀菜摘菜。我太太曾寫過胡大姐的童年,說那時候冬日里的寒風把大姐的一雙小手吹成了紅蘿卜。
大姐的老公以前在廠里開貨車跑長途,算是走遍了千山萬水,如今老了,也就貓在家里哪都不去了。早些年患了高血壓,這讓他比較恐慌,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測好幾次血壓和準時準點地服藥。沒太多的事可做,便會時不時地朝大姐發(fā)些無名火,不過大姐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日子總要一天天過下去的。
他們有個女兒,做小學老師,外孫女今年要考大學了,所以很難抽出時間從城里來看爹娘。平日里找他們說話的人沒有幾個,日起日落的只能是各自捧著一部手機打發(fā)時光。
見我們大老遠過來看望,胡大姐一定要給我太太送點什么,說不久前從一處拆遷工地上撿來的一只陶制小缸估計你會喜歡。太太看了,笑了笑,說這不好吧,大白天的奪人之美。大姐讓老伴去房里找一個結實的塑料袋來,老伴應得麻利,還找來了打包繩,把小缸包得嚴嚴實實。
稍許坐了坐,我們打道回府。大姐推著電動車,把小缸給我們馱到地鐵口。寒風吹亂她的幾縷白發(fā),但吹不走她從來就有的那股子樂觀和倔強。“春天帶小外孫一塊來,我們去金牛湖玩!”大姐的聲音一直響在我耳畔。
王慧騏: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個人著作二十余部。曾任江蘇文藝出版社副社長、新華報業(yè)傳媒集團圖書編輯出版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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