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絲路遺珠

劉炯

會理位于現(xiàn)四川省最南端的川滇交界，最早于西漢元鼎六年建縣，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西漢時這里稱為會無，后以“川原并會，政平頌理”而得名會理。這里曾先后為郡、府、路、衛(wèi)、州的領(lǐng)地，可謂是物產(chǎn)豐富、人文薈萃，西南絲路上的重要客?！獣A亦設(shè)立于此，故舉目皆是極具特色的歷史遺存和風(fēng)土民俗，也造就了這座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的根基。

千百年來，過往商賈給這里帶來過熙攘繁華，然而因偏離現(xiàn)代交通干線，這座昔日車馬不絕的古城已經(jīng)沒了當(dāng)年的熱鬧，腳步也變得緩慢。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被發(fā)展大潮一度遺忘的它有幸免于喧囂，溫馨安寧地佇立在大山之中，無意之中成了現(xiàn)代版桃花源。

從古至今，無論從北還是由南前往會理，都是一次挑戰(zhàn)。險峻盤旋的山路不知令多少人心生退意，何況山中小城如今尚不通鐵路飛機，對于習(xí)慣了輕車快馬的現(xiàn)代人來說更是艱難，可在一番舟車勞頓后踏進這方天地，你一定會和當(dāng)年的絲路行客一樣，被眼前柳暗花明的景象驚艷——這一刻，這里不是某個偏遠的邊陲小縣城，也不同其他鬧嚷的旅游目的地，而是一個不由自主慢下腳步，澄了心情的心靈居所。

有幸生長于此，我從小就耳濡目染于這富含人情味和文化基因的古城，離家多年依然以“會理人”的身份為傲。2021年2月，會理終于拆縣為市，小城再次走進主流的視野，想來在會理的發(fā)展史上這又將是一個重要的足印。

城靜

會理是南絲路重鎮(zhèn)，扼兩省要沖，自古稱之為“川滇鎖鑰”，歷史流變、風(fēng)云擦肩，這里幸運地留存了舊日布局，被建筑界專家譽為具有“明清之風(fēng)”的“南方絲綢之路保存最完好古城”。

據(jù)《會理縣志》記載，在唐開元年間即建有黃土城，也就是今天的城西北高古城。古城的形制成型于元末明初，距今約六百余年，經(jīng)明洪武年、清同治年數(shù)次續(xù)修，逐漸形成了會理城今日的規(guī)模。

我從小就住在會理的院子里，當(dāng)時渾然不覺，現(xiàn)在才明白那是何等幸運。院子坐落在一個四進合院的最里頭，方方正正的木建筑四水歸堂，中間滿鋪石板的小院子就是我的百草堂。院子里四棵大樹、一株黃角蘭、兩株金桂、一株銀桂，每逢花開季節(jié)，總是香味四溢，在我記憶里留下一片芬芳。

走在會理小巷子中，繞開那些新建的小樓，很容易就能找到一眾可圈可點的明清建筑，寺廟、會館、民居古宅四合院比比皆是。堅固如初的北城門、飛揚宏偉的鐘鼓樓、遠眺白塔山巔的文塔、城外端正精致的文化廊橋，無一不是會理悠遠歷史文化的標(biāo)志。

現(xiàn)在看到的會理古城始建于元末明初，城中心十字大街修建的鐘鼓樓至乾隆時續(xù)修完成，然后逐漸成為了會理古城標(biāo)志性建筑，時至今日仍舊是南來北往的客人抬頭得見的地標(biāo)。以此為中心，小城逐步形成“穿城三里三、圍城九里九”，以南北中軸線為主的四街三關(guān)二十三巷的棋盤式格局，深得古法規(guī)劃的精妙之處。

現(xiàn)代文明似乎鮮有影響到居民們的生活，這里甚至還恢復(fù)了暮鼓晨鐘的傳統(tǒng)，每天提醒人們?nèi)粘龆魅章涠?，讓人安定踏實地生活在傳統(tǒng)之中。會理人的安定踏實或許也與這里的“風(fēng)水”有關(guān)：會理位于一個狹長的山間盆地，形若小舟，“船頭”一方正好有座白塔，老人家們都說那是船樁。白塔不僅拴住了船城會理亙古不變的藍天白云，也拴住了船城會理淳樸厚重的民風(fēng)和傳統(tǒng)。

景美

城市格局和歷史淵源讓會理文化自信，地上地下豐富的寶藏讓會理自足自得，群山環(huán)抱的封閉環(huán)境讓會理傳統(tǒng)文化得以延續(xù)流傳。山高皇帝遠，造就了這里淡定高遠的儒雅氣質(zhì)和浸透墨痕書香的生動氣韻。古已有之的淡泊，換作今日算是一份悠閑，一份難得擁有的舒緩從容與自在，這是從心底溢出的滿足與慵懶。城門樓上曬太陽、濱河路邊游百病注、綠地廣場打太極、白馬廟中看碑林、仙人湖畔吃燒烤……處處都是自得其樂的人們，過著無憂無慮的慢生活，保有一如既往的平靜和悠閑。

會理雖然地處大涼山群山環(huán)抱中，但城內(nèi)以漢族人居多，這些人大多屬外來遷入，大約也是看中了這一方水土，就此安居樂業(yè)。他們中有北方忽必烈的后人，有湖廣填四川的移民后代，更有朱元璋從南京帶來的兵士后裔。所以，在小小一座城內(nèi)，既可以看見北方的戲樓、四合院、也得見南方園林廳堂、云南風(fēng)格建筑的大象石雕，甚至還有別具風(fēng)味的江南小院。直到近代，會理一直秉承著開放的胸襟，法國人賈元禎于1927年到此地傳教，兩年后建好的圣母堂至今保存完好，在禮拜天，贊美詩還會在悠揚的風(fēng)琴伴奏下傳出。

不光有歷史古跡可供憑吊，會理還留有許多紅色印跡，境內(nèi)就有紅軍長征巧渡金沙江遺址，還有會理會議遺址，位列全國100個紅色旅游景點，也入選全國30條紅色旅游精品線名錄。

氣候上，會理屬中亞熱帶西部半濕潤氣候區(qū)，冬無嚴(yán)寒夏無酷暑，四季如春，故素有“小春城”之美譽。再加上適宜的海拔高度，年溫差極小，光照條件極佳，從家家戶戶樓頂?shù)奶柲軣崴鞅隳懿碌竭@里的太陽究竟有多熱情。即使在數(shù)九寒天，會理人也大可以抬頭仰望湛藍的天空，享受溫暖的陽光，而到了夏日，這里卻又毫無悶熱潮濕之感，時至今日每家每戶都還沒有購買空調(diào)的習(xí)慣。

此外，會理周邊的森林覆蓋狀況也值得稱道，每年五月，漫山遍野的萬畝野杜鵑競相開放，玉嶺花海足以讓人驚艷于原始的美。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在那幾個傳統(tǒng)節(jié)日回到會理。古城配古韻，更讓人能感受到傳統(tǒng)文化的美好。如果在端午前后來小城，菜市場還能看到各色藥根和藥草，而到了晚宴時分，橫貫?zāi)媳钡闹鹘稚线€會擺上蜿蜒不絕的千人宴，熙來攘往人聲鼎沸，鮮活的民俗風(fēng)情作為會理人割舍不去的日常生活，日復(fù)一日地延續(xù)著。

食精

古絲路一路行來，在即將進入彩云之南之前，作為川滇鎖鑰的會理就像一把古老的鎖，既可以用四川的鑰匙來打開，也能用云南的密碼去破譯。這說的既是一方水土和方言習(xí)俗，也是說這里的美食——川滇風(fēng)味兼容并蓄，很能留住疲憊旅人的心和胃。

以會理特產(chǎn)黑山羊為原料的羊肉湯鍋不腥不膻，吃過的人總是念念不忘;黑山羊肉再加上本地特產(chǎn)的粗根米粉，造就了羊肉米粉這道小城里經(jīng)久不衰的招牌“快餐”;博采云南餌塊、宣威火腿、會理烏雞之精華成就的雞火絲餌塊更是多少遠赴他鄉(xiāng)的會理游子心里化不開的惦念。

所以，到了古城后你務(wù)必每日早早起身，餓著肚子上街去——如果不多空出肚子，哪里有機會嘗遍這里的美食？

沿著大街，一路感受那久違的煙火氣，明媚的陽光穿過瓦房頂上騰起的炊煙，照到你的臉上，而沿街的早餐店已是熱火朝天。當(dāng)下這一餐選什么吃是一件頗費心思的麻煩事——抓酥包子、銅火鍋、熨斗粑稀豆粉、雞樅餃子，樣樣都是別具風(fēng)格的美食，難怪所有像我這樣離鄉(xiāng)闖蕩的人都割舍不下這里的滋味。

除了餐桌上這些美食，會理的水果也是一絕。得益于充足的日照，它們個個豐美迷人，外鄉(xiāng)人就算沒怎么聽說過會理這座城市，但依然能對馳名中外的會理石榴耳熟能詳。每到果熟之時，皮薄籽美的石榴就滿載著由這方水土孕育出來的美好，去往他方，傳遞著清甜與馨香。

掐指算來，離開故土已有數(shù)十載，即便已在大城市生活多年，也習(xí)慣了南來北往的攝影師生活，可一有機會，我總愿意立馬回到會理，這里藏著我成長的故事，也藏著歷史過往的秘密。

每每回到會理，我最喜歡做的就是站在鐘鼓樓下，帶著小朋友一起誦讀其上懸掛的百字長聯(lián)——

“登樓第一層，俯眺全州，蒼眩碧流，辨不盡秀瘴晴嵐。只此六詔河山，萬家煙火，三元鼎甲，五里梅花，以形勢，以殷饒，以顯貴芬芳。把酒動豪情，仰天長嘯，敢謂斯地鐘靈！果志士英雄，何妨籌立功圖像;騷人墨客，好留些艷雪幽光。慢輕受，玉屏朝霞，塔峰翠靄。

“往事徹千年，縱懷今世，紅肥綠瘦，且休賞麗日芳花。但看九州壁壘，百姓膏腴，廿世潮流，列邦政治，頻殘破，頻枯削，頻進趨優(yōu)勝。倚欄生國恨，撥劍狂呼，要即當(dāng)頭猛醒！愿蘭閨野老，早明了弱肉強食;坐賈行商，亦負起興民大任。方樂得，金江夜月，蓮沼風(fēng)清。”

這是我母親的祖父寫下的。這位長輩名為太赤霞，是會理文人，他埋首讀書，本想走進廟堂有所作為，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然而彼時山河“頻殘破，頻枯削”，使他這位書生拋書習(xí)武，進而“籌立功圖像，拔劍狂呼”，大有岳飛的“還我河山”的氣勢。投筆從戎、讀軍校、任講武堂教官，老先生把會理的許多有志之士都帶了出去。再誦長聯(lián)，里頭藏著的滿滿情懷，或許就是會理文化能長流至今的關(guān)鍵所在吧。

現(xiàn)代化的步伐太快，越來越多的故事隨著時間消逝，越來越多的遺址隨著發(fā)展風(fēng)蝕。所幸，西南絲路的風(fēng)物和人文至今還保有獨特的神秘感;所幸，還有會理這樣的桃花源藏著記憶和傳統(tǒng)。迤邐其間，歷史的吉光片羽依然觸碰得到。

注

游百病，又稱走百病，流傳于四川、陜西和貴州等地，是一項通過游覽散步消除百病的傳統(tǒng)民俗，多由婦女、老人、小孩或體弱多病者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