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塵
一只蹲伏在高處的貓
牠幾乎不動,在四樓翹檐上
看似緊張,機敏,卻又慵倦,冷怠
長時間保持沉思而恍惚的狀態(tài)
一旦有動靜,牠立刻睜圓雙眼
發(fā)出“咔咔咔”的示警聲
黑白相間的背拱成一張彎弓
但牠沒有進一步行動,沒有撲
或騰躍,只是用聲音驅(qū)逐
高空飛鳥,飄葉,或迷路的蜂蝶
或是藍天里游過的一條條魚
牠能明白世界虛幻的一面嗎?
能明白自己不是只會飛的貓嗎?
那就下去吧,貓咪,你真聰明
你已經(jīng)證明你的勇敢和高傲
那就照顧一下有恐高癥的主人吧
榴蓮餅干
對于這種奇異的組合
我有話要說,可是不滿足于幾個
表示程度的詞:實在,相當,無法想象
先于語言的,是嗅覺的超市
沿記憶走向神經(jīng)末梢的儲藏柜
被打開,空氣里彌散著情感因子
我無法判定是喜歡,還是嫌棄
水果潛藏在麥粉里的氣味
還是那樣純正,我無法將它驅(qū)除出去
就像陽光下農(nóng)人散發(fā)的汗水味
滲入七月干燥的熱風(fēng),青鳥再怎么殷勤
也無法帶走。榴蓮不再是水果
我贊賞這樣的混合方式。一種物質(zhì)
包裹另一種無形、飄逸、類似于以太
———讓科學(xué)家賴以思考的假想物質(zhì)
我把它假想成蝴蝶,閉上眼睛可以看見
它在餅干上飛,在敲擊鍵盤的指尖上飛
在一個個拼命呼吸的詞語間,飛
青香蕉
冬至。很多人在朋友圈曬
和親人一起包餃子吃
三鮮餡的,最好加點薺菜
透過薄亮的皮能看到
菜綠色。這是幸福的顏色
也有人,獨自窩在家
一盤速凍餃子,就著紅酒
房間里回響一個人的
吧唧聲。要么聽窗外檐水
嘀嗒。兩眼盡是老陳醋顏色
今夜,將是最漫長的
臨睡前,就剝個青香蕉吃吧
其余的交給時間和溫度
把它們催熟。就可邀請朋友
來分享一屋子的酒精氣息
幌傘楓
大長腿,我本來不知道你的名字
現(xiàn)在知道了,為五加科,常綠喬木
早晨七點的陽光,輕輕薄薄
樹上兩只鳥,只聽見聲音
一只沙啞,一只嬌脆,隔著枝葉
唱和,聽久了像電商主播在吆喝
一陣風(fēng),吹動邊上竹林
竹葉搖晃,有的靜止不動
感覺,竹葉青在我頭頂蟄伏
那兩個紅點,不是蛇的眼睛
是鳥兒吃剩的南天竺種子
掛在了大長腿的脖子上
至于,你是不是真的叫幌傘楓
已不重要。我也不在乎自己叫什么
明天清晨,我們切換新的身份吧
通感
混凝土一樣的天空下
矗立著巨大的
鋼鐵水塔
維修工揮動鐵錘
鏗鏘聲伴隨
金屬火花
如我扁桃體發(fā)炎
懸雍垂腫大
就像喉嚨里倒立著
另一座鋼鐵水塔
我只能用近乎崇拜的咳嗽
回應(yīng)那鏗鏘聲
雁字回時
我羨慕你們,可以飛越不同國家、民族的
領(lǐng)空、領(lǐng)地、領(lǐng)海,憑生命本能
找回故鄉(xiāng):熟悉的蟲草、湖泊和炊煙
你們排成“人”字,在凜冬和暖春之間
維系一種脆弱的自然文明。你們賴以生存的
是經(jīng)驗、集體和遼闊的悲憫
至于故園,那些仰頭凝望的人是
黃種人、白種人還是黑種人,無關(guān)緊要
要緊的是,他們絕無看見轟炸機群時的驚怒
黃昏駁船
牠笨重,粗魯,喘著粗氣
裝滿碎石和黃沙的船艙
壓得水面倒騰,一波波蕩開去
殃及岸邊的蘆葦和菖蒲
牠的力量來自于水,又還給了水
機械的心臟已沒落成
一個朝代、一座城市、一幢大廈的
搬運工。牠從南往北匍行
我等候在岸邊。也可以說是蹲伏
像一條拉布拉多,看物象移動
喉嚨里翻滾吠叫的欲望,但只是看
江面怎樣涌動堅硬的喉結(jié)
平凡的一天
謝謝早起的太陽,接走了晨露
皮蛋和粥還是老夫老妻
遛狗的人沿著狗的路線走
其實毫無目的,也不在乎狗屎運
隔壁老章抱來一株含笑,掘走
原先的金桔樹,他嫌不氣派
打了霜的青菜就是好吃,菜心甜
菜葉滑爽,菜幫肥糯多汁
飯后在柿子樹下發(fā)呆。窗臺擺滿
紅柿子,等人來,釋放憋了很久的
果漿。謝謝好心人,把她舔干凈
留在指尖上的,也請?zhí)蚋蓛?/p>
對面貼大理石的師傅,也是好心人
幫我打硅膠,蝕落的墻角重新挺刮
謝謝這平凡的一天。夜晚起風(fēng)了
大理石臺階又將濕漉。它們回來了
兩重門
我和你,只是想穿過湖面
那座美麗的石橋
可是,橋面設(shè)有兩道門
一把鎖屬于經(jīng)理,一把屬于主任
我和你,只能搞定其中一把
手里的詩稿成不了萬能鑰匙
湖對面的酒旗正在招展
湖這邊的茶樓古箏悠揚
我和你無法同時搞定兩把鎖
目的不遠,身份明確,心懷
博大抒情,熱眼看著橋與湖面
一次次演繹著開鎖,開鎖
多美的湖啊,多美的石橋
難道我們只能繞道喧囂的馬路
沿凹凸石板,奔走于行人之間
買票,刷臉,拐過幾個工地
遭遇螺紋鋼和混凝土,掐滅身上
閃電,鞋子雜沓,沾滿灰黃的沙土
直到冒汗,深深地喘氣,終于和
詩人們匯合,握手擁抱像失散的戰(zhàn)友
我和你正在橋面虛構(gòu)。一只野鴨
啪啪啪踩過水面,很快游到了對岸
此時此地
小滿。黃昏涼如昨日
河風(fēng)踩著小步舞曲
每次走到岸邊這塊空地
我總要停留,發(fā)呆
等那艘運沙船開過
看它高高昂起的船首
去觸碰水鳥的翅膀
一瞬間,可能真的碰到了
可從菱形鐵絲網(wǎng)眼望去
它們好像處在兩個畫面
兩個處于不同焦點的事物
因為透視,暫時疊合
就像下一秒,我沖向?qū)Π?/p>
逆光里的身影,叫親人
花語森咖
我到了,她還沒到
月光勝過燈光
石楠比我耐寒
所以,等待成了我和
寒冷、孤獨之間的較量
玻璃和生鐵圍成的花房
有一顆手雷般的心臟
我喝了,她還沒到
我著了,她還沒到
我謝了,她的眼淚該到了
而這是我最不需要的
我不愿再淹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