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化的諾言（組詩）

冰潔

弦里弦外

琴弓左右滑動

一條河穿過木質(zhì)的身體

裹挾著漩渦，沙礫

以及，蘆葦半青半黃的影子

天空淡灰，云朵壓低枝頭

幾聲鳥鳴在琴弦之外

岸灘，滿是傾倒出的雨聲

由近及遠(yuǎn)，一根弦被打濕

直至四根弦皆被打濕

那滴落的嗚咽，仿佛是葉片

抽出了秋的筋骨，仿佛是

花朵化為春泥

用舊的和弦，在暮色中奔突

高音過去了，低音迂回曲折

不斷的重復(fù)中，一把瘦骨

已打磨成弦，交給落日之弓

穿過風(fēng)雪的蹄音

矮小，短頸，寬額

晨光里，你時而低頭吃草

時而抬頭眺望遠(yuǎn)方，眸子里

閃過一座又一座坍塌的城

那一夜，你強(qiáng)渡烏拉爾河

你穿過西伯利亞的冰雪

撲向追兵，沖破圍堵

長鬢分開交替的日月，錚錚鐵蹄

一路向東，向東

手中的彎刀，再一次

將長風(fēng)收緊，黑夜中的戰(zhàn)斧

再一次從火焰中取出尖叫

渥巴錫，我前生今世的兄弟

你轉(zhuǎn)過長夜的暗角，抖開

黎明的韁繩，將落葉交給根

將濕漉漉的臍帶

交給，神正安居的北方

與一只彩繪陶罐對話

你翻過燕山山脈

艷麗的彩妝已些許剝落

但卻仍無法掩蓋住

端莊，高雅，靜謐

那些遙祭的煙火，那些

爭鳴的鼓角，那些青銅的銹跡

一直在你身體里日夜跌宕

游蕩的云，飛奔的鳥獸

以及繁花異草，這些生活場景

被先哲順手拈來并繪成你的配飾

無論他們是粗布加身

甚或是獸皮遮體，觸摸著

這厚重的包漿

仿佛握住了他們手中的余溫

與你對視，彼此用母語

認(rèn)領(lǐng)，用流淌在血液里的

西遼河認(rèn)領(lǐng)，我的心像在

火焰中翻烤的胚胎，在不斷的淬煉中

掏出瓷器前所未有的純凈

一條會說話的魚

病得太久了，親人

用我剝落的鱗片，向你

問安，用我喑啞的歌喉

向你問安，用我

混濁的眼淚，向你再次問安

你們的山川，草木

沙礫，雨雪及空氣

也是我的，除了安放的

頭顱及擺渡的靈魂，你們制造的

污濁，災(zāi)難

以及毀滅，也是我的

掙脫一張網(wǎng)，又落入另一個

這剪不斷的流水，這不敢

停泊的港灣，我卻仍堅守著

一念燈火，以及擊打的犍槌

木屋

這里的爐火，暖過你的

黃昏，也暖過我的西窗

你用小勺攪拌的咖啡

是我心坎上緘默的漩渦

東去的克魯倫河

穿過草原，穿過星空

也穿過，今夜的閉合

寂色圍攏四野，風(fēng)聲繞過

歸鳥的枝頭，奔向山外

經(jīng)幡舞動的影子，也

倏然在月光下消失

好多輕淺的事物，都容易

找到出口，唯有卷不起

又或，不肯卷起的來路

一直在身體里，跌宕起伏

沙化的諾言

月夜，你打馬而去

那時樓蘭城內(nèi)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這一夜。繁華在夢里走失，恍如隔世

不敢再觸碰那猙獰的畫面

彎刀的眸子里在滴血

一條護(hù)城河在黎明前撤下它的嫣紅

殘垣斷瓦，晨光中她依然死守空城

飄飄而飛動的絲巾、紅裙是不朽的烽火

河流干涸，青絲已如蓬草

歲月的銼刀正在一層層磨掉靈肉

空留一把白骨

在大漠中回應(yīng)落日的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