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病”與心理咨詢

李明子　杜瑋

2015年5月12日，電臺節(jié)目主持人、80后的國家級心理咨詢師楚林，為一名擔任公司董事長助理職位的李女士進行心理疏導。圖/視覺中國

劉倩曾在北京一家互聯網大廠的視頻部門上班，用她的話說，大公司就像一臺結構復雜、不停運轉的機器，而自己是這個龐大系統里一個沒有生命的螺絲釘。一切都是從她升職后改變的。從工作6年的業(yè)務崗被提升到管理崗后，她發(fā)現，每天處理人際關系的時間與精力遠遠超過處理業(yè)務本身，同事之間的互相傾軋、甩鍋與內卷化競爭，讓劉倩在越來越忙的同時，也越發(fā)懷疑這份工作的價值和意義。

劉倩漸漸變得“不開心”“很喪”。此后兩年，工作績效也從“優(yōu)秀”一路下滑到壓線及格。她在2016年離職前去醫(yī)院看診，醫(yī)生說她當時已經處于抑郁狀態(tài)，但還沒到“病”的程度，不用吃藥，可以找心理咨詢師“話療”。

在進行過幾次咨詢后，劉倩開始自學心理學，如今已經轉行成了一名心理咨詢師。在劉倩的來訪者中，不乏與她經歷相似的人。他們有著收入不錯的工作或很好的學習成績，社會功能相對完好，但就是不快樂。

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所長傅小蘭在2019年公開表示，中國進入信息化、網絡化時代，不僅生活和工作的節(jié)奏加快，生理和心理上的壓力也大大增加，國民的心理健康問題已呈現出比單純的軀體健康問題更突出的態(tài)勢。

心理咨詢平臺“簡單心理”在2021年1月12日發(fā)布了《2020大眾心理健康洞察報告》。這份報告在對四萬多人進行調研后發(fā)現，不論什么年紀、收入、行業(yè)或性別，77.54%的來訪者表示，最讓他們苦惱的就是“情緒壓力”，即個體在焦慮或恐懼等情緒的作用下形成的心理緊張反應或狀態(tài)。

心理咨詢火了

現在，上海市心理咨詢中心每天有1000多人來訪，日門診量是1990年代的20倍?！白稍冃枨蟮脑黾优c社會發(fā)展密不可分，只有在維持基本生存的物質需求被滿足后，人才可能關注心理狀態(tài)和內心感受。”上海市心理咨詢中心心理咨詢部主任、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會精神分析專委會主任委員張海音說，1980年代以前，人們只有身體上生了重病才會去醫(yī)院，實在顧不上心里是否郁悶。另一方面，社會發(fā)展水平提高后，人們對心理衛(wèi)生知識有了更多了解，對心理健康更為重視，需求也隨之增加。

張海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二三十年前，到上海市心理咨詢中心求助的來訪者多為神經癥性障礙，包括社交恐懼癥、抑郁癥、強迫癥等等。隨著心理咨詢服務譜系拓展，咨詢室不再只為患者服務，也會面向普通人群或心理亞健康人群，求助問題除了心理方面的困惑，還有職業(yè)發(fā)展、情感問題、伴侶關系、家庭問題等個人發(fā)展問題，包括“我該選什么大學、什么專業(yè)、什么工作”、“結婚后如何與婆婆相處”等等，這些問題如果長久未能解決，也會給人心理帶來影響，發(fā)展出抑郁、緊張、焦慮等情緒?！芭c二三十年前相比，現在的人們對自己內心的感受更重視、更敏感、更關注，所以才會把自己的感受呈現出來?！睆埡Ｒ蛘f。

張海音。圖/受訪者提供

近5年心理咨詢來訪者年齡代際分布

數據來源：簡單心理平臺《2019年心理咨詢行業(yè)數據報告》（樣本量：10000人）圖表制作：田昊

80后及90后心理咨詢來訪者年齡具體分布（2019年）

而《2020大眾心理健康洞察報告》則顯示，有81.81%的受訪者自述有過焦慮、抑郁等情緒困擾，當人們在談論心理健康的時候，最關心的依然是“抑郁、焦慮、壓力”，這與2016年的調查結果高度相似。

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會一位不愿具名的專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下普遍的焦慮感與現在的社會缺乏確定性相關。這位專家生于1960年代、80年代考入大學，他以自己的經歷舉例說，過去，每個人的一生基本可以按計劃“計算”出來——農村孩子大多到生產隊參加勞動，大學畢業(yè)生則被分配到在城里某個單位工作一輩子。但在改革開放之后，市場經濟取代計劃經濟，機遇與競爭并存，現實生活充滿未知，有未知就意味著風險，有風險就會給人帶來壓力與焦慮。

由中科院心理所2017年主持的一項調查顯示，教師、醫(yī)護人員、科技工作者、工人、公務員等不同職業(yè)群體，普遍反映“壓力大”。例如，有10.2%的公務員受訪者表示“壓力水平比較高”。而脈脈數據研究院則在2018年推出“行業(yè)焦慮排行榜”，根據行業(yè)平均薪資、行業(yè)人才年平均跳槽頻率、職場人對行業(yè)壓力的主觀評價三個維度，將不同行業(yè)的焦慮進行量化，IT互聯網行業(yè)位列榜首，文化傳媒行業(yè)與金融業(yè)緊隨其后。

“現在社會競爭激烈，個人主觀體驗到壓力是正常的，一個人沒有壓力也不會成長、進步，關鍵是如何正確認識、對待壓力?！鄙鲜鲋袊睦硇l(wèi)生協會專家說，個人要學會緩解壓力，如果能把壓力轉化為動力就更好了，如果壓力大到實在扛不住，則要去尋求專業(yè)心理咨詢師或醫(yī)生的幫助。

這位專家指出，人在適應壓力的過程中，自然就會產生焦慮、恐懼、抑郁等情緒反應，其中，焦慮更像是各種不良情緒的底色，普遍存在于多種心理問題背后，因此看上去更為普遍。一個人從出生到老，都會承受基本的生存焦慮，即便是小孩子，為發(fā)展自身能力、滿足父母期待、老師同學評價等等，也會承擔相應的壓力和焦慮。

劉倩的一個來訪者對她說：“我想不到，短短一年，大環(huán)境推動著我從一個佛系媽媽變成了一個雞血媽媽。”這位來訪者的孩子在小學時并未花過多精力補課，成績也一直不錯。但在孩子升到清華附中考進創(chuàng)新班（即重點班）后，為了不出局必須學奧數，不由自主地卷入到了學習上的“軍備競賽”中——別人家孩子上一個奧數班，他們就要上兩個。媽媽和孩子都籠罩在一種彌漫性的焦慮中。

《2020大眾心理健康洞察報告》對兩萬多青少年的調研結果顯示，孩子們的整體壓力源就是考試。這些孩子即便考上了最知名的大學，可能仍會感到“迷茫”，情緒低落，有強烈的孤獨感與無意義感。北京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副主任徐凱文對此提出了“空心病”的概念?！捌浜诵膯栴}在于缺乏支撐意義感和存在感的價值觀。”他撰文分析稱，“空心病”群體受害于一種功利化的社會價值觀，即人生目標只有金錢、地位，學習和工作只不過是追求這一目的的手段。

當這些得了“空心病”的孩子長大后，就更容易產生心理問題。前述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會專家說，他們那代人要解決生存問題，人在面臨生存壓力時的韌性是最強的，心理問題的影響反而比較小;而他的孩子這一代物質條件更好，生活起點高，面臨的選擇和誘惑都更多，如果從小沒有培養(yǎng)出自己的愛好和追求，就很容易迷失。

劉倩從小就是“聽話的好孩子”。她從北京一所“985” 大學畢業(yè)后，先后就職于廣告與互聯網行業(yè)，在外界看來“每一步走得都不錯”。但這些都不是劉倩真正喜歡的，她感覺自己像是被裹挾著往前走。

隨著生活和工作節(jié)奏的加快，國民的心理健康問題已呈現出比單純的軀體健康問題更突出的態(tài)勢。圖/視覺中國

在調查了505名職場人之后，《2020大眾心理健康洞察報告》顯示，有50.89%的人在工作中感受到“無意義”，近五成受訪者表示“缺乏目標”或“感到迷?！??！皞€體產生無意義感的重要原因就是總在身不由己地完成周遭環(huán)境強加給自己的要求，通俗點說，難免總有點為別人而活的感覺?！睆埡Ｒ舴治稣f，比如，個體服從“996工作制”、年輕人浸染在努力加班賺錢買房的氛圍中等等，社會越發(fā)展，個體越容易感到自己的渺小，無法與大環(huán)境抗衡，被淹沒在所謂主流觀念或快速運轉的社會節(jié)奏中，無暇顧及自身的真實需求，從而跟自己的內心越來越脫離，這時就比較容易產生“自己這么拼命到底為什么”、“活著有什么意義”等感受。

劉倩開始關注自己內心感受也是在基本物質生活有了保障之后。人到中年，在北京有車有房，劉倩開始關心自己“內心是否得到滿足”。“就像榮格提出的中年危機，人到40歲左右，突然發(fā)現很多地方不對，前半輩子活在別人的認為中，下半輩子要還給自己?！彼f。

由于心理咨詢有一定經濟成本，付費咨詢人群大多為高收入行業(yè)從業(yè)者。據《2020大眾心理健康洞察報告》，近90%的來訪者為本科及以上學歷，近五成來訪者從事IT、互聯網、文體、文化傳媒、金融等工作，超過一半的付費來訪者來自一線城市。

有的人更容易有負面情緒

劉倩現在每周有半天到一天在“12355”青少年服務臺做志愿者，接聽青少年心理咨詢和法律援助熱線，在劉倩接到的求助熱線中，以孩兒媽居多。撥打熱線的青少年中，女孩大多在傾訴學習上的困擾，很多剛上高一的女生會因為成績下滑而自責煩惱，小男孩則有五花八門的話題，有一些還是關于青春期性萌動的困惑。

“高校學生做心理咨詢的原因和社會群體不同，很多是出于自我探索的目的?！毙睦碜稍儙熇钏晌嫡f，他在北京大學心理學讀研期間，擔任北大校醫(yī)院心理咨詢中心與北大學生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的咨詢師，2012年到清華讀博后，擔任過清華大學學生心理發(fā)展指導中心老師。有的學生因為“拖延癥”來到咨詢室，有的是因為無法處理大學里的人際關系，還有人是因為性取向問題。高校心理咨詢免費，學生有充裕的時間，他們希望從各個方面探索自己、了解自己。

女性來訪者是心理咨詢的主力軍?！?020大眾心理健康洞察報告》顯示，女性來訪者幾乎是男性的3倍之多?！皬男睦碜稍兊膯栴}分布來看，多數與焦慮、抑郁等負面情緒相關，而跟情緒有關的國內外所有流行病學調查都顯示，女性來訪者幾乎是男性的兩倍?！睆埡Ｒ糁赋觯@樣的數據并不意味著男性心理問題不多，只不過女性會更敏感地感受到自己的負面情緒，并愿意通過“傾訴”的方式來調節(jié)。男性不太會因情緒痛苦而求助，可能會采取其他方式疏解，如飲酒、吸煙，有時甚至是暴力。

叢中。圖/受訪者提供

同樣遇到壓力，為什么有的人容易產生負面情緒，而有的人卻沒有？張海音分析，這與每個人的個性基礎相關，包括一個人所面臨的工作壓力、家庭壓力和性格等多方面因素。例如，有的來訪者首次咨詢的問題是“工作狀態(tài)不好、沒辦法好好上班”，但導致無法“好好上班”的抑郁情緒的根源可能是家庭問題沒有處理好;同時，個人性格很可能還在加重心理問題，負面情緒是多種因素綜合發(fā)生在一個人身上的結果。

在遇到類似困惑時，不同求助者走出心魔的過程也不一樣。劉倩曾有一位年輕來訪者，因為從未得到上司“口頭贊許”而苦惱，并因此懷疑自己的工作能力，已經抑郁了一段時間。這位來訪者在自訴過程中發(fā)現，他的上司在用行動表達對他的認可，比如曾向其他團隊力薦過他，所以只咨詢了一次就解決了問題。但同樣在“與上司相處不好”這個問題上，劉倩的另一位來訪者就咨詢了40多次，問題根源是來訪者和她母親有沖突，一旦上司表現出來訪者母親所具有的一些特質時，來訪者就會特別煩躁。

簡單心理平臺對2020年的來訪者進行了統計，來訪者平均進行了10.82次咨詢，有17.35%的來訪者進行了20次以上的中長程咨詢。那么一位來訪者應該做多少次心理咨詢？這個問題并沒有統一的答案。

“心理咨詢的對象是生活中遇到心理問題或心理痛苦的正常人，與心理治療的不同點在于，心理治療的對象是精神障礙患者，二者的區(qū)分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北京大學第六醫(yī)院臨床心理科教授、主任醫(yī)師叢中說。

叢中認為，咨詢次數和來訪者性格、來訪目的相關。有的來訪者人格比較成熟，比較獨立，原生家庭和現在的人際支持環(huán)境都比較好，療程就相應地會短一些，療效也會好一些。而有的來訪者人格比較幼稚依賴，療程就相應地需要長一些，如果堅持不到最后就停下來了，甚至會覺得沒有得到相應的、自己所期待的“有效幫助”。

心理咨詢來訪者的受教育程度分布

數據來源：簡單心理平臺《2019年心理咨詢行業(yè)數據報告》（樣本量：10000人）

心理咨詢來訪者的行業(yè)分布

數據來源：簡單心理平臺《2019年心理咨詢行業(yè)數據報告》（樣本量：10000人）

劉倩的來訪者一般會進行20次左右的咨詢，咨詢期最長的一位來訪者在進行完第41次咨詢后，又選擇了一位新的心理咨詢師。李松蔚給自己設置了一個期限，通常在10次咨詢內結束咨訪關系，假如10次咨詢都沒有解決某個現實問題，他不認為來訪100次就能解決。

“遇到過度依賴的來訪者，治療師只能提供某種程度的心理關注，卻無法達到來訪者期待的程度?！眳仓懈嬖V《中國新聞周刊》，當來訪者有所失望的時候，治療師就去共情來訪者的期待和失望，并且在來訪者失望的時候，治療師不離不棄，陪伴來訪者，并一路跟隨來訪者一起長大，這往往需要更長的療程才能完成“從依戀到獨立”的人格發(fā)育過程。

另一方面，有些咨詢的目標明確，就是要消除一些癥狀，適合做短程咨詢，而有些來訪者想要做“深層治療”，不但要消除癥狀，還希望了解自己為什么會產生負面情緒，希望人格更完善，咨詢過程自然比較長?！皬哪撤N意義上講，可以做一輩子的心理治療，因為沒有一個人的人格是完善的。心理治療過程長短不由病人決定，而是外界環(huán)境決定，比如美國就是由醫(yī)保決定的。”上海市精神衛(wèi)生中心臨床心理科副主任仇劍鎣說。

心理咨詢不是必需品

相比于在咨詢中得到的幫助，劉倩覺得自己是在學習和上課過程中自愈的。辭職后她在家上網課自學心理學，其中一節(jié)課講到“自我接納”，劉倩感覺自己的癥結被人一語道破，她自省從來沒有正視過自己的內心、從沒真正接納過自己，所以總是感覺別扭、糾結，甚至痛苦。劉倩把那節(jié)網課反復看了三遍，狠狠地哭了一場，此后，整個心境發(fā)生了轉變。

在心理治療中，人本主義學家羅杰斯認為，每個人的心理內部都有自我完善的內在潛力，心理治療不過是促進該潛力的自我實現?！搬t(yī)生治病的前提和基礎是病人自身具有恢復健康的內在潛力。醫(yī)生的治療工作也僅只是在病人的自身康復能力的基礎上而發(fā)揮一定的積極促進作用?！眳仓性姆治觯委煄熤灰峁┮粋€有利于來訪者成長的治療關系和情境，來訪者借助這樣的治療關系和情境，就可以逐漸地恢復自身的心理健康了。

如果最終可以自愈，那么心理咨詢的作用是什么？“就像快要溺水時突然被人托住了。”劉倩形容那種感覺就像是給久病的人服下止痛片，疼痛暫緩后才有力氣主動康復。

心理咨詢的價值在于能夠提供相對純粹的咨訪關系。李松蔚解釋說，心理咨詢師不會用自己的價值觀對來訪者進行判斷，而是站在來訪者的角度和處境提供幫助，這與朋友、家人的角色天然不同。比如，當孩子說自己遇到困惑時，很多父母會否認這個“困惑”，不然就好像承認了自己對子女的教育出了問題，父母常對孩子說“你遇到這點事不算什么”，而孩子聽到這樣的回復時會感覺自己不被理解，從而放棄向父母尋求幫助。

還有很多困擾是來訪者不敢同自己親近的人訴說。比如，“結婚后遇到有好感的人怎么辦”“有異裝癖怎么辦”“自己對同性有好感怎么辦”，對于這些隱私問題，來訪者更愿意花錢、花時間找個專業(yè)的提供咨詢服務的人來聊一聊。

然而，過度重視情緒問題也可能對康復起到反作用?！叭魏涡睦碚系K都涉及從正常到異常的連續(xù)譜，很多人介于兩者之間，有情緒起伏，但還沒到異常狀態(tài)。”張海音分析說，心理學概念的普及有利有弊，“利”的作用是主要的，讓很多原本不知道自己有心理障礙的患者得到了專業(yè)、及時的幫助。但同時也存在一些癥狀沒那么嚴重的人，因為看到相關資料而對號入座，甚至夸大了自己的癥狀。

一位心理咨詢師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舉例說，他有一位年輕女性來訪者，產后自己查抑郁量表對號入座，越看越痛苦，便來做心理咨詢，發(fā)現實際情況并沒有產婦自己想得那么嚴重。

專業(yè)心理學概念在被廣泛接納的同時也存在誤用的情況。例如，“原生家庭”理論時下非常流行，似乎一個人所有的行為與情緒問題都能從原生家庭中找到原因，原生家庭在一些文章中被認為能“決定一個人一生的發(fā)展”，這樣的論斷完全忽視了個體的主觀能動性。張海音說，還有強迫癥、抑郁癥等各種神經癥性障礙也常被誤用、泛化，一個人出門前習慣性多鎖幾次門就說自己是強迫癥，事實上，強迫癥患者同時存在強迫和反強迫的沖突，反復洗手到出血還是不受控地強迫性洗手，患者自身非常痛苦，需要專業(yè)的醫(yī)學治療。

有資料顯示，進入21世紀第二個10年后，美國青少年患抑郁和焦慮癥的比例出現了大幅激增。2020年，美國教育心理學家喬納森·海特等人在《嬌慣的心靈》一書中就指出，學校的過度保護換來的卻是學生脆弱的心靈，校方很多措施的初心在于保護學生群體不受語言和思想侵擾，但好心辦了壞事，讓學生動輒陷入認知扭曲，最終反而增加了對心理健康服務的需求。同時，有證據表明，類似的趨勢在加拿大和英國也有發(fā)生。

“我強烈反對對孩子進行特別多的心理健康教育，好的心理健康教育是看不見心理學的。”前述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會專家說，中國很多學校所謂的心理健康教育就是開一門課、發(fā)一本書，老師搖頭晃腦照本宣科，流于形式。他表示，好的心理教育是老師懂心理學，把心理學知識融入到日常教學和學校管理中。

這位專家還指出，從科學和統計學規(guī)律來說，并不存在情緒完全正常的人，人應該相信身體自我矯正和平衡的能力，有時，“不開心”的情緒在睡一覺醒來后就會消失;同時，他建議每個人都可以了解一些心理學常識，知道什么情緒是正常的，什么時候需要求助于專業(yè)人士。

心理疾病作為一種客觀現象早就存在，但它成為一種概念或文化現象則是被定義出來的。叢中在《心理治療與咨詢的終極目標：來訪者的癥狀是如何消失的？》一文中分析，醫(yī)生付出專業(yè)勞動獲利無可厚非，但如果沒有“病”這個概念，病人就沒有對“病”的自覺意識，更沒有求醫(yī)的行為，那么，醫(yī)生也就失去了收入的市場和來源。因此，醫(yī)生需要不斷地去宣傳“疾病”和“健康”的概念，開發(fā)和培育市場，然后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愿意前來尋求醫(yī)療幫助。

心理咨詢本質上是一種服務，不是治療疾病。按《中華人民共和國精神衛(wèi)生法》規(guī)定，心理咨詢人員不得從事心理治療或者精神障礙的診斷、治療。李松蔚認為，心理咨詢服務的是那些沒有人格層面或深層次心理問題的人群，他們在生活中遇到挑戰(zhàn)、壓力，迫切希望有人可以幫他們分析現狀、推動支持他們實現目標，功能定位類似于健身教練。

張海音認為，如果一個人過度接受心理咨詢，就意味著其一直處于被降低要求對待的環(huán)境中，容易忽略自己的潛能，總期待別人替他解決問題，無法繼續(xù)完成學業(yè)和工作。

“心理咨詢只是其中一種解決現實問題的辦法，不是必需品?！崩钏晌嫡f，不是所有人在某段時間覺得自己遇到了壓力或挑戰(zhàn)，就必須做心理咨詢，他可以找朋友去喝喝酒、唱唱歌、聊聊天，或者一個人看本書，或者休息兩天，很多事情就想通了。心理咨詢只是若干種方法中的一種，而且還不是性價比最高的那一種。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劉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