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組詩）

雷立喜

1

我汲水，我露宿

我種植，我收割

我放歸自己在這片神的應(yīng)許之地

2

青稞點頭

像是隔世的問候

隋煬帝巡游河西啊

弱水如弦，箜篌祁連

我躬身河西大地

仿若千年前那誰拉開的一把弓弩

3

玉米啊，瘋長

高過我的頭尖尖，扎在我的心尖尖

我們善良，彼此溫暖

相互撫慰生命的流年

4

戍守邊疆，我的甘州老鄉(xiāng)

我們相擁的淚啊

奔涌雪水河的波濤

聊家鄉(xiāng)稻谷年景，談邊關(guān)逸事物候

道一聲鄭重，我們相互作別呀

揣回千里路上萬萬叮囑

5

男子漢

不敲悶鼓，不打啞鑼

成家，立業(yè)，盡顯祖上風骨

大雪封山，求佛問津

一回又一回，擋在世外

一回又一回，我又絕處逢生

6

烽燧上，一只鷂鷹唳了一聲

敲開了雷家屯莊的祠堂

一縷陶云，一縷微醺

父親輕邁莊門

我的祖屋，雷氏的脈根

爹啊，您寬背厚腰

曾背我，巡護山林

一回又一回，為我背送干糧

大腳針線啊，縫補我們的溫暖

爹啊，在您的調(diào)教下

我學會了裁咪笛、滾鐵環(huán)、摸魚兒、捉斑鳩

玩老牛、趕豬兒、滑冰雪、打咪拉

爹啊，您曾教我扶犁、耙地、揚場

教我駕轅的把式，經(jīng)營人生的本事

您柔若春風的柳鞭

曾在我脊背抽出圪棱，抽出血印

爹啊

每每霏霏淚雨，我都在用心讀您

每每大雪紛飛，我都在用心寫您

我用詩啊

在大腦的溝回里深深地耕耘

7

外祖母，你挑的桃子、栗子

至今，還在三哥的籃子里晃著

還在妹妹的褲兜里掖著

您把最光鮮的那一顆，留給了我的母親

外祖母啊，一回又一回

我玩膩了愣是嚷著回家

您就是不讓，拽著我的小手，轉(zhuǎn)出轉(zhuǎn)進

翻箱倒柜找鈴鐺，摸糖果

呵斥大舅二舅給我抓麻雀

扶我騎馬，上墻

用土圪垃打狗

外祖母啊

我偷吃的那枚青桃

至今還酸著我的牙齒

卻甜了我一輩子的人間

8

那年，我年少懵懂

走了一遭臨澤城

祖母啊，您把我丟在了夢里

小小的月牙腳腳啊，顛得我一直心酸

祖母啊，一回又一回

我賴在您懷中

撒謊，哭泣，裝疼

怕我餓著

偷著給我留餃子，蒸蜜糕卷

蹦爆米花，打白糖水

一回又一回

喚醒我的乳名

9

祖父啊，我娶妻生了子

我含飴的孫女啊，如今也來人世

如菊，如梅

如蘭，如竹

如沙棗、胡楊、左公柳，生根西域邊地

10

我渾身長滿的刺

霜殺的刺球啊

飄在蒼茫里，落在人世間

沐風櫛雨，飽蘸鹽堿

11

我的苦難，我的淚水，我的深愛

那是，賜予

那是，叮嚀

那是，希冀

那是，疼痛

那是，回光返照

那是，驚醒后的眺望

那是，一次次成功后的嘆息

12

我要做黑河中，一尾溫暖的裸鯉

我要暢游一回，人世間的淚水

我要坦然做一回，樸素的人類

面對祁連，大雪紛飛

13

那就做一稗草吧

不擇地勢，葳蕤莘莘

那就做一苔花吧

長在陰處，開在石下

那就做一蟲豸吧

躑躅前行，瑟縮游弋

那就做一水鴨吧

湖底河面，青荇上漫溯

那就做一只羊吧

放哨戈壁，發(fā)愿荒原

那就做一次雷電吧

點燃自己，焚燒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