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茜
【摘 要】 紀錄片可以讓在不同文化和社會背景下的觀眾產(chǎn)生共鳴的基礎上,表達一種共同的人性。因此,引起觀眾的共鳴是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面臨的首要挑戰(zhàn)之一。雖然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創(chuàng)造共鳴的想法,但他們經(jīng)常做不到。本文通過分析南非紀錄片《被擊斃的礦工》,研究創(chuàng)作者意圖與受眾共情性之間的差距。從紀錄片創(chuàng)作的角度探討該紀錄片共情創(chuàng)作的效果,以及從中獲得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
【關鍵詞】 共情性;共情傳播;紀錄片
【中圖分類號】 J95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4102(2021)01-0085-02
本文以當代南非紀錄片《被擊斃的礦工》為例,探討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意圖與觀眾共情性之間的差距。之所以選擇這部紀錄片,是因為它具有強烈的社會文化議程,而且明確表示要在國籍南非以外更廣泛的受眾中傳播。
一、研究背景
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常常會陷入這樣一個誤區(qū),誤認為觀眾的反應會自覺地與自己所預設的創(chuàng)作意圖相吻合。從理論的角度來看,這種謬誤隱含著一種假設,即當代文化研究之父斯圖亞特-霍爾所說的觀眾觀影立場的“主導霸權”建構是電影制作的常態(tài)。這取決于接收方以發(fā)送方預期的確切方式來解釋消息的含義,即編碼與解碼匹配。然而,正如霍爾所指出的那樣,觀看行為涉及到幾種閱讀立場,“解碼并不必然地從編碼中產(chǎn)生”。同樣,美國電影學者維維安·索布切克認為,電影是電影制作者和觀眾之間的對話,因為兩者都是觀看主體。由于這不是一種對稱的關系即電影制作者和觀眾的認知只會在不同程度上趨于一致,所以索布查克警告說,不要將作者的表達和觀眾的感知混為一談,這種假設錯誤地認為,感知的中心只在文本中。
本文通過兩個階段來探討在南非紀錄片《被擊斃的礦工》中,紀錄片導演的意圖及其影片在喚起觀眾共鳴方面的不足。首先,需要先評估與紀錄片發(fā)行背景相關的經(jīng)驗數(shù)據(jù),然后通過對紀錄片文本的認知分析來假設影片對觀眾的“實際”影響。第一階段通過整理實證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被擊斃的礦工》有在社會文化背景下引起人物共鳴的意圖也與社會行動主義有關。紀錄片制作人在采訪和書面聲明中公開宣布了他們的目標,同時這些目標也體現(xiàn)在紀錄片的預告片、海報和新聞資料袋等副產(chǎn)品中。第二階段的分析采用艾米·科普蘭的高層次共情模型,結合評價理論和人物形象理論,進行文本分析。結果似乎與作者的意圖有部分矛盾,揭示了電影未能建立起同理心主要是由以下因素造成的:
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偏重于理性的論證和社會文化背景的敘述,而不是那種可能鼓勵共情的情感論證。
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忽視了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性,特別是人物動機與其目標或欲望對象的確立。
本文目的不是要否定這部優(yōu)秀且有一定影響力的紀錄片或者這部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者,而是要提高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意圖和觀眾反應之間的緊張關系的批判意識,從而產(chǎn)生關于敘事移情和作者身份之間的關系的知識,這可能對紀錄片的學者、從業(yè)者和教育者都有一定的幫助。
二、紀錄片《被擊斃的礦工》共情效果分析
《被擊斃的礦工》是2014年由編劇兼導演Rehad Desai和制片人Anita Khanna制作的紀錄片,由南非公司Uhuru Productions與多家歐洲和日本廣播公司合作拍攝。該片的新聞稿將故事概述如下:2012年8月,南非最大的鉑金礦之一的礦工為爭取更好的工資開始了一場自發(fā)式罷工。六天后,警方使用實彈殘酷鎮(zhèn)壓罷工,造成三十四人死亡,多人受傷。影片將三位罷工領袖采訪與令人信服的警方錄像、電視檔案以及在隨后的大屠殺調(diào)查委員會中代表礦工的律師的采訪交織在一起,講述了這是由于南非新生的民主制度中存在的深層斷層、長期的貧困和二十年前對所有人改善生活的承諾沒有兌現(xiàn)才造成的這一場悲劇。該片自上映以來,在國際上取得了極大的曝光率和好評并于2015年獲得國際艾美獎最佳紀錄片獎。
該片制作人Khanna回憶起這一創(chuàng)作過程的開始表示,當時他們決定關注人物,而不是僅僅關注事實和論點。“我們在尋找一個有人物的故事,同時也能拍成紀錄片的故事。我們想找一個能在影片中發(fā)揮作用的故事。我們并不只是想去某個地方談論這些問題?!痹诹硪淮尾稍L中,導演Desai表示,他們的目標是利用電影的力量來激起觀眾的反應,激勵他們采取行動。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的目的是講述礦工的故事,從而引起全球觀眾對他們的同情。然而,Desai的后一個評論表明了一個平行但也矛盾的議程:紀錄片制作者試圖通過誘導一種內(nèi)疚感來震懾觀眾,讓觀眾覺得自己是大屠殺的同謀。而這種內(nèi)疚感是基于這樣一種假設,即觀眾的立場相對于礦工的立場來說是一種權力和特權。
同理心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與他人進行情感交流的主要方式之一,電影學者一致認為,這種情感交流也會發(fā)生在銀幕敘事中的人物身上,高層次的共情取決于三個階段:情感匹配、面向他者的視角把握和明確的自我與他人的區(qū)分。
“情感匹配”表明我們已經(jīng)成功地匹配了另一個人的情感或情緒;“面向他人的視角把握”則讓我們想象自己身處他人的境遇,從他人的角度進行評價;最后,“明確的自我與他人區(qū)分”使我們能夠與他人進行深層次的接觸,同時防止我們忽視自我的終點和他人的起點。如果沒有差異化,我們就有可能無法產(chǎn)生共情;相反,我們會陷入自己的情緒中,讓我們的想象過程被自我視角所干擾,最終得到的情感模擬但實際上并沒有復制他人的經(jīng)驗。關于第二階段,評價理論認為,情感體驗是基于觀察者對他人特定情境的評價性解釋或評價,這是決定觀察者代償性情感體驗(包括移情體驗)的關鍵因素。同理心的前提是觀察者的評價等同于主體的評價。因此,如果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想引起觀眾們的共鳴,就必須確保對其主要人物的徹底描述和主體環(huán)境的具體化。
Richard Dyer和Paul McDonald在分析小說主義的人物概念時,舉例說明了關于塑造人物形象方面的要素。可信的小說人物擁有諸如特殊性、內(nèi)在性、圓潤性、發(fā)展性和動機等特征。如果一個人物沒有揭示新的特質(zhì),或者沒有引發(fā)其發(fā)展的目標或欲望的對象,觀眾就不太可能對其進行情感投入。圓潤的人物是由多種特質(zhì)定義的,這些特質(zhì)構成了一個復雜的整體。圓潤的人物容易招致共鳴,因為多種性格特征很可能引起觀眾的聯(lián)想,從而激活與屏幕人物所表現(xiàn)的情緒相對應的情感反應。
《被擊斃的礦工》的開頭是導演Desai的一段旁白,他說南非馬里卡納的事件讓他震撼到了極點。隨之而來的,是一個試圖發(fā)現(xiàn)誰要為此次殺人事件負責的故事。這個戲劇性的問題有助于建立一個敘事情境,影片按照事件的發(fā)展順序一直到最后結局三十四名礦工被警察擊斃。該片沒有單一的主人公,而是以一群罷工的礦工為統(tǒng)一的主角。然而,Coplan的共情模式需要與另一個個體的心理狀態(tài)進行情感匹配,而這一點在影片中被其主角集體化效應所抑制。例如,在影片的一開始介紹了三個礦工,其中兩個人Tholakele Dlunga和Mzoxolo Magidiwana是受訪者,而第三個人Mgcineni Noki則是受害者之一。然而,Dlunga和Magidiwana被設定為“罷工領袖”;他們以參與者和目擊者的身份推動了影片的敘述,而不是作為受事件影響的實際個人。無論是通過視覺上的表現(xiàn)還是訪談敘述,影片拒絕讓觀眾深入了解任何一個礦工的精神狀態(tài),Dlunga和Magidiwana在事件發(fā)生后都接受了采訪,但他們沒有透露他們在罷工和屠殺之前、期間或之后的情緒狀態(tài)。在影片中的某一時刻,Magidiwana對著鏡頭揮舞著手指表示憤怒,事實上,他們除了對所感受到的不公正表示持續(xù)的憤怒外,并沒有表達任何情感。因此,觀眾與礦工的情感匹配是很困難的。因為情感被反復淡化,取而代之的是理性的論證、事實的信息和集體對建制派憤怒的固定情緒。這種明顯忽視個人化的情境線索而注重對事件和社會不公的描述,抑制了他者視角的觀點。
但有趣的是,該片符合Coplan的第三條標準:即自我與他人的區(qū)分。大多數(shù)時候,礦工們被相對遠距離地描繪成一個統(tǒng)一的群體,都表現(xiàn)出一致的性格特征,以及擁有相似的社會和種族身份。盡管如此,僅滿足這一標準還不足以產(chǎn)生共情的,這與Dyer和McDonald的圓潤性人物概念相矛盾,而圓潤性人物是理解多層次個體的重要前提。
自相矛盾的是,雖然礦工必須不斷面對不同程度的沖突,但在敘述過程中,礦工并沒有表現(xiàn)出發(fā)展或變化。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當出現(xiàn)發(fā)展的實例時,影片并不追求個人的故事性和目標需求,而是以集體的方式進行。此外,礦工們行動的具體動機仍不明確。他們的宏觀動機是追求更多的報酬,以減輕他們的貧困,但他們沒有微觀動機揭示個人的利害關系,例如他們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如何具體影響他們個人生活和他們的家庭。劇情也缺乏一個設定或引爆事件,比如一個破壞主要人物現(xiàn)狀的事件來交代甚至是集體的故事發(fā)展。因為當影片開始展開時,觀眾就已經(jīng)被推到了戲劇性敘事的中間。這樣一來,事件的社會歷史重心和政治、社會影響再次被凸顯出來,而犧牲了個人的故事性。
三、結論
本文討論的紀錄片共情性的建構上,無論是人物形象還是敘事情境,都存在一定的不足?!侗粨魯赖牡V工》偏重于理性的論證,回避展現(xiàn)人物的情感狀態(tài)。礦工們通篇都被描繪成一個統(tǒng)一的群體,沒有出現(xiàn)一個讓觀眾可以感同身受的個體人物。在這部紀錄片中,大部分角色的性格特征極小,人物沒有任何成長或變化。此外,他們的個人敘事以及動機和目標都沒有被揭示出來,這損害了觀眾形成那種可以產(chǎn)生情感反應并最終導致同情的評價的能力。
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物在錯綜復雜的情境化的故事世界中被懸置,他們被剝奪了圓融的個性,喪失了人物力量。由于缺乏共鳴,盡管紀錄片的背景很豐富,也使得紀錄片的行動主義和提高認識的目的是否真正實現(xiàn),成為一個很大的問題。但無論是否如此,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鼓勵觀眾認同銀幕人物的總體目標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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