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揚
我親生母親因病醫(yī)治無效,在我五歲那年不幸去世。我六歲那年又有了母親。這個母親比我親生母親要高,而且眉清目秀,身材修長。她雖然勤勞,但她穿著一年四季從沒邋邋遢遢的時候。她去拔豬草,拔兔草,衣褲上很少有草漬和泥土。去大村加工廠碾米,磨粉,機飼料一回來她就洗頭,洗臉,換上干凈的衣褲。
母親到我家時,六歲的我還穿著開擋褲,露著小雞雞。母親來后把舊衣服舊褲子拆了,改成我和姐姐的衣褲。鄰居和親戚都夸我媽能干,把我們姐弟倆打扮得冬有冬衣夏有夏衣。不像有的人那樣冬天是這套衣褲,夏天也是這套衣褲。
我母親燒吃的,村里人能燒起來她也能燒煮出來,而且比別人好吃。我母親燒的食物看去清爽,進口味仙,咸淡合適。有的人喜歡咸一點,有的人喜歡淡一點,但吃我母親燒的食物咸的人說可以,淡的人也說好吃。平時客人來咸菜加豬油,燉個雞蛋或做點芋餃加鮮菜放湯下飯,客人吃了都說我媽燒得好。那時,村里有個副業(yè)隊。隊里有二個理發(fā)員,他們是大隊里記工分的。他們到我們這里來理發(fā),中午回大村自己家吃飯不方便,這個月來是這戶,下個月來是那戶輪流的。一年要來十二次,理發(fā)員喜歡到我家。說我家碗不黑,說我家煮的飯香,說我家的菜口味好。理發(fā)員每年到我家一次,有幾戶兩三年內(nèi)干脆一餐也不去吃。
我母親是一個自己啥不得吃,把好的和比較好的留給別人吃。她每次去外婆家或大姐家回來有零食總要分點給別人的。她常對我講,自己吃了到糞缸,別人吃了傳四方。因此每當(dāng)吃新鮮的東西,或者不常燒的東西總要端一碗去給鄰居嘗嘗。過年年糕去水堆臼回來總要切幾片要我送去或者自己送去。每當(dāng)自留地的梨子,李子,桃子熟了摘下來分點給別人,仿佛不給點別人心里過意不去似的。別人給過我們東西她記在心上,等自己有了新鮮的東西首先想到的是他們。
我二十六歲那年,我母親看到村里的一個年輕人戴上了手表,就和我爸商量給我買一只。當(dāng)時,戴手表是一種人家好昌不好昌的標志。沒手表戴著出去就像低人一等似的,連塊手表也沒有啊!母親在承包給我家的茶地上采摘茶葉,茶葉開始時有三四角一斤,谷雨一過茶葉價每天下跌,一直到一角一斤,甚至五分一斤。我媽頂著太陽流著汗在采。冷空氣來了,手腳在陰雨天里冷得麻木,為了采得早價格高顧不了回家添衣服。早晨露水打濕衣褲根本不當(dāng)一會事。三十五元化了我母親多少心血??!買回了一只中式航天牌手表。這只手表不戴已經(jīng)有二十來年了,至今躺在我鄉(xiāng)下新屋的寫字桌里。
三十一歲那年,我在離家十八里的雅張完小代課,當(dāng)時代課教師工資每月只有八十九元。一天上午,我妻去割豬草把又鮮又嫩的菜蟲藥當(dāng)草割來倒進豬舍。豬吃了菜蟲藥中午就死了。當(dāng)時豬肉是二元五一斤,這豬有百來斤重。妻心痛得出眼淚。我放學(xué)回家到村還有一二里地,天已是昏暗。母親已拔滿草坐在路邊。我見了說,媽草拔滿了,天要黑了,還坐在這里干什么?媽說在等我。我以為草提不動了就去提。媽阻止我說,你放學(xué)遲,肚皮饑,我自己會拿的。你回去千萬不要罵老婆。我說好端端去罵她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不會罵人的。媽聽了我的話放心地說,媳婦把菜蟲藥當(dāng)草割來豬吃下去死了。她心痛極了。我聽了母親的話心里好感動。媽在等我是怕我回去罵已經(jīng)心痛得在哭的媳婦。我說豬死了罵她豬又不會活過來。她又不是顧意要把豬藥死。我拎起媽滿籃的草要走。她奪過籃子說我自己會拿。你在學(xué)校里吃過中飯到現(xiàn)在沒吃點心餓了不讓我拿。
我的母親雖然是后母,可她對我比親生兒子還親。我媽的恩情是無法比擬的。雖然我媽走了有十二個年頭,但夢里常常見到她,仿佛仍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一樣。
——選自《相約北京全國文學(xué)藝術(shù)精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