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帛醫(yī)書“卻”字考釋與相關(guān)醫(yī)籍校讀*

楊明明，寧靜

北京中醫(yī)藥大學國學院，北京 100029

《張家山漢簡》之《脈書》、馬王堆帛書之《足臂十一脈灸經(jīng)》《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甲本、乙本)在內(nèi)容上與《靈樞·經(jīng)脈》有密切關(guān)系，諸篇可對讀。對其中可對讀的內(nèi)容進行深入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和解決更多相關(guān)的文字和文獻的問題。本文主要討論簡帛醫(yī)書中的“卻”字和與之相對應(yīng)的《素問》中的“郄”字的關(guān)系，兼論及相關(guān)醫(yī)籍文本的校讀。

1 簡帛醫(yī)書中的“卻”字

簡帛醫(yī)書中有“卻”字，其字形與文例如下：

以上4例皆言“足太陽脈”之循行，《靈樞·經(jīng)脈》之“足太陽脈”中與與上述諸例中的“卻”字相應(yīng)的部位皆用“腘”，謂“其支者，從腰中下挾脊貫臀，入腘中[3]?！?/p>

以上3例皆言“足少陰脈”之循行，《靈樞·經(jīng)脈》之“足少陰脈”有“循內(nèi)踝之后，別入跟中，以上踹內(nèi)，出腘內(nèi)廉，上股內(nèi)后廉，貫脊……”[3]諸“卻”字亦與“腘”相對應(yīng)。

⑨是動則?。簺_頭，目似脫，項似伐，胸痛，腰似折，髀不可以運，如結(jié)，腨如裂，此為踵厥，……(張家山漢簡《脈書》)[2]

⑩其所產(chǎn)?。侯^痛，耳聾，項痛，耳強，瘧，背痛，腰痛，尻痛，痔，痛，腨痛，足小指痹，為十二病。(《陰陽》甲)[1]

以上5例皆言“足太陽脈”之是動病與所生病，《靈樞·經(jīng)脈》曰：“是動則病沖頭痛，目似脫，項如拔，脊痛，腰似折，髀不可以曲，腘如結(jié)，踹如裂，是為踝厥。是主筋所生病者，痔，瘧，狂顛疾，頭囟項痛，目黃淚出，鼽衄，項、背、腰、尻、腘、踹、腳皆痛，小指不用[3]?！逼渲械摹澳N”字亦皆可與上五例中之“卻”相對應(yīng)。

2 《素問》所見之“郄”及其注解

我們在傳世醫(yī)籍中還可以發(fā)現(xiàn)另一個與“卻”關(guān)系更為密切的字，即《素問》中的“郄”字?！恶R王堆帛書》整理小組已經(jīng)指出了“卻”字與《素問》“郄”字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但未作詳解。馬繼興[6]則認為，二字為假借關(guān)系，以“郄”為本字。我們從《素問》的相關(guān)文例和注解看起。

“郄”字在《素問》中凡13見，現(xiàn)分述如下：

其中言“郄中”者有9例：

①《素問·刺腰痛》言：“足太陽脈令人腰痛，引項脊尻背如重狀，刺其郄中太陽正經(jīng)出血，春無見血[8]。”

②《素問·刺腰痛》言：“刺解脈，在郄中結(jié)絡(luò)如黍米，刺之血射以黑，見赤血而已[8]?！?/p>

④《素問·刺腰痛》言：“中熱而喘，刺足少陰，刺郄中出血[8]?！?/p>

以上4例出自《素問·刺腰痛》，王冰注皆云“郄中”即“委中”也。言其：“在膝后屈處腘中央約文中動脈，足太陽脈之所入也。刺可入同身寸之五分，留七呼，若灸者可灸三壯[8]?！?/p>

⑤《素問·刺瘧》言：“足太陽之瘧，令人腰痛頭重，寒從背起，先寒后熱，熇熇暍暍然，熱止汗出，難已。刺郄中出血[8]?！?/p>

⑥《素問·刺瘧》言：“先其發(fā)時如食頃而刺之，一刺則衰，二刺則知，三刺則已。不已，刺舌下兩脈出血；不已，刺郄中盛經(jīng)出血，又刺項已下俠脊者，必已[8]?！?/p>

⑦《素問·刺瘧》言：“刺瘧者，必先問其病之所先發(fā)者，先刺之……先腰脊痛者，先刺郄中出血[8]?！?/p>

⑧《素問·刺禁論》言：“刺郄中大脈，令人仆脫色[8]?！?/p>

⑨《素問·臟氣法時論》言：“虛則胸腹大，脅下與腰相引而痛，取其經(jīng)，少陰太陽，舌下血者。其變病，刺郄中血者[8]?！?/p>

單言“郄”者有4處：

上12例中“郄”字共13見，言“郄中”者有9例，多涉及刺“郄中”出血，治腰痛等癥。王冰注除⑤⑨兩例外，皆釋“郄中”為“委中”“在膝后屈處腘中央約文中動脈”[8]。第⑤例《刺瘧論》中“刺郄中出血”之“郄中”，王冰[8]有兩解，一為金門穴，一為委中穴，新校正辨之云：“詳刺‘郄中’《甲乙經(jīng)》作‘腘中’。今王氏兩注之，當以‘腘中’為正[8]?！被矢χk《針灸甲乙經(jīng)》載：“足太陽瘧”條作“刺腘中出血”[9]。腘中與郄中同，皆指膝蓋后彎曲處。此處“郄中”仍指“委中”。第⑨例《素問·臟氣法時論》“刺郄中血者”之“郄中”，王冰釋為“少陰之郄”[8]。從原文看，其病“脅下與腰相引而痛”，取少陰、太陽兩經(jīng)而治之，“郄中”屬太陽經(jīng)，非謂少陰之郄穴。高世栻《黃帝素問直解》謂：“其變病者，言始病心包之經(jīng)脈，今變病太陽之孫絡(luò)。當刺郄中而取其血者，郄中，足太陽之委中，乃腘中央之合穴也[10]?！贝颂帯佰е小币喈斨浮拔小?。第⑩例之“郄”，雖未言“郄中”，但仍然指的是膝后的腘窩部位。王冰注：“郄陽，謂浮郄穴上側(cè)委陽穴也。筋之間，謂膝后腘上兩筋之間殷門穴也[8]。”“郄下，則腘下也[8]?！?/p>

除王冰外，歷代注家對“郄中”及“郄”的注解也多有不同，楊上善和張志聰傾向于各例之“郄”為不同經(jīng)脈之相應(yīng)郄穴。如第①例《素問·刺腰痛》“刺其郄中太陽正經(jīng)出血”，楊上善的《太素》注：“郄中，足太陽，刺金門[11]?！钡冖诶霸谯е薪Y(jié)絡(luò)如黍米”，楊上善注謂：“今此刺解脈郄中，當是取足厥陰郄中之絡(luò)也[11]。”第④例《素問·刺腰痛》“中熱而喘，刺足少陰，刺郄中出血”，張志聰?shù)摹饵S帝內(nèi)經(jīng)素問集注》云：“郄，隙也，謂經(jīng)穴之空隙為郄。陰郄者，足少陰之筑賓穴也[10]。”《太素·腰痛》有“中熱而喘，取是少陰、腘中血絡(luò)[11]”。可知第④例的“郄中”亦為“腘中”。而楊上善原書注云：“前腰痛刺郄中，此刺腘中也[11]?！蹦N中與郄中本為同一部位之不同名稱。楊上善的《黃帝內(nèi)經(jīng)太素》多以郄穴義來理解“郄”，故誤將“郄中”與“腘中”分為二義。其他注家亦多因此而誤。“郄穴”作為經(jīng)絡(luò)特定穴中的一種，其在人體中的具體分布、刺法、主治病癥皆首見于《針灸甲乙經(jīng)》?！饵S帝內(nèi)經(jīng)》中未見明確的郄穴，似乎還沒有形成“郄穴”這一概念。

從以上分析來看，《素問》諸例之“郄”，實皆指“郄中”，義亦同“腘”，為膝蓋后彎曲處，委中穴即在此處，其主治為諸腰痛癥狀，而這些條文也正是后世醫(yī)家“腰痛委中求”的說法早期源頭[12]。

《素問》之“郄”與上文所討論的簡帛醫(yī)書之“卻”字皆指膝后彎曲處，與“腘”同義。那么如何來解釋出土簡帛醫(yī)書與傳世《素問》這種在字形上的差異呢？筆者認為，《素問》“郄中”之“郄”本字當為“卻”(按，“卻”之俗體有作“”者)。從形義契合關(guān)系來看，“卻”字從卩，或從月(肉)，“膝蓋后彎曲處”所對應(yīng)的本字應(yīng)該是“卻”，而非從邑之“郄”?！皡s”與“郄”二字形音皆近，故傳抄致誤。二者在其他文獻中混用的情況常見，下文對此詳細論述。此二字所涉及相關(guān)醫(yī)籍中的“腳”“胠”“郗”等字形皆在后詳述。

3 《素問》“郄”字當為“卻”字之訛

3.1 “郄”“卻”互訛之例“郄”，本為“郤”之異體。《廣韻·陌韻》載：“郤，俗從[13]?！薄墩f文·邑部》載：“郤，晉大夫叔虎邑也[14]。”以之為地名。《集韻·陌韻》載：“郤，地名。晉大夫叔虎邑。或作郄[15]?！薄佰А薄班S”在文獻中常用作空隙、間隙之義。清朱駿聲的《說文通訓定聲·豫部》言：“郤，假借為隙[16]?！薄稇?zhàn)國策·燕策二》言：“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郄，遂捐燕而歸趙?！秉S丕烈注：“史記作隙[17]?！庇帧妒酚洝堘屩T唐列傳》言：“使其中有可欲者，雖錮南山猶有郄[18]?！薄稘h書》作“隙”[19]。

《墨子·備穴》言：“以矛救竇，勿令塞竇。竇則塞，引版而郄?！睂O詒讓的《墨子間詁》言：“郄，郤字俗寫。案王改郤，《廣雅·釋言》云：‘郤，退也?！痆22]”此“郄”當為“”之訛，在此為退卻義?！稄V雅》中“郤，退也”之“郤”當作“卻”。王念孫《廣雅疏證》言：“卻，退也[23]?！薄稇?zhàn)國策·秦策五》言：“秦受地而郄兵”之“郄”，姚本、鮑本皆作卻[17]?！秴问洗呵铩と蔚亍费裕骸笆蛊涿穸е！备哒T注：“郄，逆之也[24]?！贝恕佰А币酁椤啊敝?。

《靈樞·歲露論》言：“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yīng)也。故月滿則海水西盛，人血氣積，肌肉充，皮膚致，毛發(fā)堅，腠理郄，煙垢著，當是之時，雖遇賊風，其入淺不深。至其月郭空，則海水東盛，人血氣虛，其衛(wèi)氣去，形獨居，肌肉減，皮膚縱，腠理開，毛發(fā)殘，膲理薄，煙垢落，當是之時，遇賊風則其入深，其病人也卒暴[3]?！敝軐W海曰：“‘郄’義當同‘翕’[25]?！睆埥橘e曰：“郄，閉也?！庇衷疲骸佰?，隙同[25]?！卑矗恕半砝碹А敝佰А碑敒椤啊敝?，“”即“卻”字異體，“卻”有閉義。《素問·四時刺逆從論》言：“夏刺肌肉，血氣內(nèi)卻，令人善恐。”王冰注：“卻，閉也。血氣內(nèi)閉則陽氣不通，故善恐[8]?！碧飼x蕃(《內(nèi)經(jīng)素問校正》)曰：“字亦作郄。《靈樞·歲露論》腠理郄與腠理開相對為文，故訓為閉[10]?！薄皡s”之閉合義，蓋由退卻義引申而來。

上文所討論的簡帛醫(yī)書中諸“卻”字與《素問》之“郄”正是指與膝蓋相對的后部彎曲處，也就是現(xiàn)在說的腿彎，也稱作“腘”。從“卻”的字形來看，其本義當即膝關(guān)節(jié)的后部彎曲處，正與厀內(nèi)外相對，故從“卪”，其異體從“月(肉)”。王筠的《說文句讀》謂：“厀與卷蓋內(nèi)外相對[28]?！闭J為“卷”之本義是指膝蓋后部彎曲的部位，然“卷”在文獻中并無用作此義者，“卻”所指正是與“厀”內(nèi)外相對的部位。這樣我們就可以解釋“卻”在文獻中常用的退卻義的來源?！皡s”本為膝關(guān)節(jié)的向后彎曲處，亦可指膝關(guān)節(jié)向后彎曲的動作，故引申有卻曲義，有退卻義，后作為連詞亦有轉(zhuǎn)折義?！肚f子·人間世》載：“吾行卻曲，無傷吾足。”王先謙云：“謂卻步委曲，不敢直道[29]?！薄吨芏Y·考工記·梓人》載：“卻行、仄行、連行、紆行……謂之小蟲之屬。”鄭玄注：“卻行，螾衍之屬。”陸德明釋文：“案此蟲能兩頭行，是卻行[30]?！薄皡s行”是指蚯蚓之類可以倒走的小動物。

“卻”之本義指膝后腘窩處，故有“卻中”之稱，傳世醫(yī)籍中的“郄中”實為“卻中”之訛。

另有“郄穴”一詞，多釋為經(jīng)氣深聚之處的穴位，以“郄”為間隙[31]。然考之楊上善《黃帝內(nèi)經(jīng)明堂》于手太陰郄孔最穴下注說：“郄者，郄曲也，謂太陰之脈至此曲折也。腕掌后之節(jié)也[11]?！眲t“郄”為曲折之義，蓋本亦當為“卻(卻)”字。叢書集成刊印本《黃帝內(nèi)經(jīng)明堂》整理為“卻”[32]。

3.3 “腘中”“委中”之得名傳世醫(yī)籍中的“郄中”“腘中”“委中”本為同處之異名?！佰е小薄澳N中”多指膝蓋后彎曲處這一部位而言，“委中”則用為分布于這一部位的具體穴位名稱?！鹅`樞·本輸》云：“委中，腘中央，委而取之[3]?！薄拔弊钟星x。《說文·女部》言：“委，委隨也。從女，從禾。”徐鉉曰：“委，曲也，取其禾谷垂穗委曲之皃。故從禾[14]。”《廣韻·紙韻》言：“委，委曲也[13]。”“腘”字不見于《說文解字》。《玉篇·肉部》言：“腘，曲腳也[20]?！薄稄V韻·麥韻》言：“腘，曲腳中也[13]?！薄盾髯印じ粐费裕骸霸x要橈腘，君盧屋妾，由將不足以免也?！睏顐娮ⅲ骸澳N，曲腳中[33]?！薄端貑枴ぶ琳嬉笳摗费裕骸澳N如結(jié)。”王冰注：“腘，謂膝后曲腳之中也[8]。”《素問·骨空論》言：“膝痛，痛及拇指，治其腘?！蓖醣ⅲ骸澳N，謂膝解之后，曲腳之中，委中穴也[8]。”王念孫《廣雅疏證》言：“腘者，曲貌也?！鹅`樞經(jīng)·通天篇》：‘太陰之人，其狀腘然未僂’是也[23]?！薄澳N”“委”皆有彎曲之義，故“腘中”“委中”皆可用以名膝后彎曲處，取其向后彎曲的主要特征，這也可以作為“郄中”本當為“卻中”的又一證據(jù)。

4 與“郄”“卻”相關(guān)諸字的一些問題

4.1 醫(yī)籍中的“腳”字《釋名·釋形體》言：“腳，卻也。以其坐時卻在后也[34]?！薄澳_”本從“卻”聲，“卻”為“腳”之初文。在傳世古醫(yī)籍中我們可以看到“腳”的一些特殊用法。如《針灸甲乙經(jīng)》[9]中有如下2例：

①痙，驚，互引，腳如結(jié)，腨如裂，束骨主之。

②痙，脊強，頭眩痛，腳如結(jié)，腨如裂，昆侖主之。

“腳如結(jié)，腨如裂”與《靈樞·經(jīng)脈》之“腘如結(jié)，踹如裂”同，張家山漢簡《脈書》“鉅陽之脈”作“如結(jié)，腨如裂”[2]。這里的“腳”并不是后世文獻常用的小腿義或足義，而是指“腘”，即膝后彎曲處，正與簡帛醫(yī)書中的諸“卻”字和《素問》之“郄”所指部位相同。再如：

③心如懸，陰厥，腳腨后廉急，不可前卻，血癰腸澼便膿血，足跗上痛，舌卷不能言。(《針灸甲乙經(jīng)》)[9]

此“腳腨”連言，后又云“不可前卻”，可知此“腳”字亦同“腘”，即“卻”，指膝后彎曲處。

④大腸實則腰背痛，寒痹轉(zhuǎn)筋，頭眩痛。虛則鼻衄癲疾，腰痛濈濈然汗出，令人欲食而走。承筋主之。取腳下三所橫，視盛者出血。(《針灸甲乙經(jīng)》)[9]

病癥描述從足部上行，“脛”指小腿，“伏兔”則位于大腿前外側(cè)，在“脛”與“伏兔”之間正為膝關(guān)節(jié)處。馬王堆帛書《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有“腹外腫，腸痛，膝跳……[1]”《說文·足部》：“跳，蹶也[14]?！薄跋ヌ奔聪ソ35]?！澳_跳堅”當與“膝跳”義近。

⑥治厥者，必先熨調(diào)和其經(jīng)，掌與腋、肘與腳、項與脊以調(diào)之，火氣已通，血脈乃行，然后視其病，脈淖澤者刺而平之，堅緊者破而散之，氣下乃止。此所謂以解結(jié)者也。(《靈樞·刺節(jié)真邪》)[3]

此處“腳”與“肘”相對而言，亦當指膝關(guān)節(jié)處。馬王堆帛書之《脈法》作“氣出與肘之脈而【砭之】”[1]?！稄埣疑綕h簡·脈書》作“氣壹上壹下，當輿胕(肘)之脈而砭之”[2]，、即“卻”之異體，《靈樞》用“腳”，則為后起字形。

“腘”字，《廣雅·釋親》言：“腘，曲腳也。”《玉篇·肉部》言：“腘，曲腳也?！薄稄V韻·麥韻》言：“腘，曲腳中也?！薄都崱さ马崱费裕骸澳N，曲膝中?！笨芍扒_”之“腳”當亦指膝關(guān)節(jié)而言。

這些“腳”的特殊用法正是保留在古醫(yī)籍中的“腳”的早期意義?！澳_”之本義當與“卻”同，即膝后腘窩處。而“腳”在古籍文獻中常用的小腿義應(yīng)該是后起的常用義。

4.2 胠與、腳《說文·肉部》：“胠，亦下也。從肉，去聲[14]。”指腋下肋上的部位?！懊l”字漢簡作(馬王堆帛書·戰(zhàn)275)(銀雀山·孫臏160)。該字與“”字所從聲符不同。馬王堆帛書《足臂十一脈灸經(jīng)》言：“足少陰脈，出內(nèi)踝婁中，上貫?zāi)Y，入，出股，入腹，循脊內(nèi)廉，出肝，入，系舌本……”為“卻”之異體，為“胠”字。但“卻”之聲符有作、者，漸與從“去”之字不分，如馬王堆帛書《春秋事語》有“卻”字作(082)，《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乙本“卻”作(陰陽乙2.52)，其聲旁已與“去”無別。且“胠”“卻”二字古音亦相近，“胠”屬魚部，“卻”屬鐸部，陰入對轉(zhuǎn)可通。

所以在辨認簡帛中的這些字時，如果不關(guān)注上下文的信息，往往會將“”與“胠”混同。如《馬王堆簡帛文字編》“胠”字條下誤收了《足臂十一脈灸經(jīng)》的[36]?！稘h語大字典》“胠”字下所列出土古文字形中收錄了《足臂十一脈灸經(jīng)》的[37]。、皆為“卻”之異體，非“胠”字?！稄埣疑綕h簡》整理小組也誤將《脈書》中的字釋為了“胠”[2]。

4.3 郗與卻后世醫(yī)書中云“郄中”又多見寫作“郗”者，如1965年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標點本《黃帝內(nèi)經(jīng)太素》中“刺郗中盛經(jīng)出血”被楊上善注：“腘內(nèi)委中，檢無郗中，或可刺于腘內(nèi)郗穴委中之中[38]?！比屎退卤咀鳌佰А盵11]。郭靄春《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校注語譯》言：“其變病刺郗中血者”[39]。

“郗”字本見于《說文》?！墩f文·邑部》言：“郗，周邑也，在河內(nèi)。從邑，希聲[14]。”文獻多寫作“”，也用作姓氏?！佰迸c“郤”之俗體“郄”字形相近，都可用作地名和姓氏，兩個地名所指的地方又很近，所以二字在文獻中會有混用的情況。但“郗”字本與骨節(jié)義無涉?！稘h語大字典》“郗”字“骨節(jié)間”義項下引明方以智《東西均·盡心》言：“入郗穴而不偪[37]?！卑矗捍司浔緸榉揭灾且浴盾髯印べx篇》“入郄穴而不偪者與？”[33]。“郗穴”即“郄穴”，為孔穴之義，并沒有“骨節(jié)間”的意思。

5 結(jié)語

《黃帝內(nèi)經(jīng)》與簡帛醫(yī)書時代相近，二者在內(nèi)容、語言、用字習慣與術(shù)語系統(tǒng)上都有明顯的傳承關(guān)系，可互相校證，推進《黃帝內(nèi)經(jīng)》相關(guān)文本的?？迸c訓釋；同時通過與《黃帝內(nèi)經(jīng)》相關(guān)內(nèi)容的對讀可以解決簡帛醫(yī)書本身的釋讀問題以及對某些字詞的深入探討。本文所討論的問題便運用了這兩種材料。

通過傳世與出土醫(yī)籍的互證，可知《素問》之“郄”“郄中”，皆指膝后腘窩處，亦稱“腘中”“委中”。而“郄”字在出土簡帛醫(yī)書中作“”或“”，即“卻”字異體?！皡s”當為“郄中”之“郄”的本字，傳世醫(yī)籍中“郄中”之“郄”當為“卻”之訛。從形義契合關(guān)系來判斷，膝后彎曲處正為“卻”之本義，故“卻”字后引申有卻曲義，引申有退卻義，后作為連詞亦有轉(zhuǎn)折義。在對“郄”“卻”二字詳細考察的基礎(chǔ)上，筆者進一步考察了與之相關(guān)的“腳”“胠”“郗”等字，并對相關(guān)醫(yī)籍文本進行了討論?！澳_”作為“卻”之后起字，在早期醫(yī)籍中仍保留有指膝后彎曲處或膝關(guān)節(jié)處的用例。由于“胠”字與“”形音相近，文獻中也有傳抄過程中發(fā)生訛混之例，須多加辨析。另有“郗中”之“郗”字，實為“卻”之俗寫體“”的一種訛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