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書潤
初冬,嚴(yán)寒逼迫著大地。行走阡陌,頗有一種樂趣。
古黃河曲曲折折,宛如一條臥龍。一河亮亮而來,如奪目閃眼的玻璃。在河的兩岸,枯葦林立,一種耀眼的黃侵占了河道,黃衣巨陣沿著水道悄然鋪展開來。
凡有河道處,皆有他們樸素可人的身影。
看著看著,記憶里一幅幅葦?shù)漠嬅婢従徴归_。
春天一到,棵棵青色錐形圓莖爭先恐后地鉆出土,宛如利劍直刺蒼穹,然后搖身展葉,悄然生長。
夏季,蘆葦已是綠油油一片。走在高大的野葦身邊,那綠色的長葉撓著你的臉,撫著你的背……溝溝渠渠,河堤沼澤,采采蒹葭,清麗逼人。它的適應(yīng)能力是那么的強(qiáng),讓人想到帕斯卡爾的話:人是能思考的葦草。那從古至今的堅強(qiáng)人們恰如柔韌的蘆葦。
在故鄉(xiāng)野湖的葦蕩中,有幾百畝亂生的蘆葦。葦挨挨擠擠,在淺水中享受著生命的詩意。夏過冬來,一片片枯黃的葦枝頂著毛茸茸的灰色蘆花在淺水中微笑。一根根長稈獨挑著的一枝枝傲人的蘆花,蓬蓬松松,瀟瀟灑灑,悠哉悠哉……在蘆花遍布的稈上,一條條纖細(xì)的軟枝從主干向上蔓延,密密麻麻,擁擁擠擠。短者一二厘米,長者六七厘米。一團(tuán)蘆花狀如一只胖胖的灰兔,又如一只肥碩的灰鼠。那鋪天蓋地的葦?shù)拿醢?,來自一個輕狂躁動的世界!亦灰亦白的蘆花,你擠著我,我擠著你,如無數(shù)床晃動的棉被在葦?shù)暮Q罄锲鹌鸱?,飄飄蕩蕩。
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嚴(yán)寒的到來,幸虧有蘆花。奶奶將蘆花摘下來打成蘆花鞋。蘆葦?shù)挠财A雜著蘆花,硬邦邦的。在嚴(yán)寒的日子里,蘆花溫暖了冰冷的腳,伴隨著我的成長。在紅瓦房遍布的時代,蘆葦一直是鋪在房頂托著瓦的主要素材。父親和一個同村人,承包了一片葦塘的蘆葦。收獲期到了,父親到葦塘里割葦。母親常讓我給他送飯。一個竹籃,里面兩份小菜,一碗稀飯和幾塊煎餅。離家一里多路,為了防止飯涼,母親還用小扣碗扣上飯菜。我就提著竹籃穿行在葦?shù)氖澜缋锶ふ腋赣H。
父親已經(jīng)在塘里割葦了。他穿著皮褲衩,攬著一抱抱蘆葦。鐮刀入水,發(fā)出“窟窟”的聲音。一截截在水中隱約可見的葦茬閃著白光。那些割下的蘆葦一團(tuán)一團(tuán)放在水中。我大聲喊叫父親。他緊活,總是說:等一會。我就坐在濕漉漉的葦捆上等,直到父親回來。他歪著頭,順帶扛著一大捆葦子,搖搖晃晃,緩緩而行,身后是葦捆啪嗒啪嗒的滴水聲。那些扛來的蘆花在水中洗過如同落湯雞沒精打采地睡在河岸旁。
在冰冷的河水中,葦保留了四通八達(dá)的根與水親密聯(lián)系著。在下一個春天來臨,春風(fēng)吹拂,春水蕩漾的日子,葦根開始萌發(fā)生命的綠意。那些冒尖的葦芽在風(fēng)的撫摸下呼哧呼哧帶勁上長。穿透了黑色的土壤,穿透了水的阻擋。
每當(dāng)走向田野,看到葦,總有一種親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