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離春節(jié)還有一個多月,林姐提前回了老家。她早早籌劃好了,要提前打掃房子,置辦年貨。在深圳幫著照看孫子快兩年了,但小孫孫還從未跟著回來過一次,家里的親戚朋友還沒有見過一面,之前是疫情的緣故,今年可得好好操持一下。結(jié)果沒過幾天,兒子打電話,還是不回來了,就地過年的號召頗有說服力。
林姐嘴一撇,按滅了電話鍵,老伴也知道了,兩人沒有說話,看她一直站著,老伴說你坐一會兒吧。還準備個什么勁,冰箱塞滿的那些東西,我們兩個老家伙能吃多少。
兩人干坐著,屋子里只會更加寂寥。于是一個選擇了打開了電視,一個拿起了手機。林姐看了幾眼朋友圈,并沒有什么心思繼續(xù)翻下去,但又想起來還沒有跟幾個老鄰居發(fā)個語音,道聲問候。于是她又瞇著眼手指劃拉到了老陳和馮大姐。
“上次那個表情符號還在這里頭嗎?”她問老頭子,她想發(fā)一個稍微活潑一點的吉祥話。
老頭子湊過來指導一番,但是也沒有成功。最后,他建議“你直接講好了,不要搞這么多名堂”。
林姐沒有理睬他,堅持發(fā)去了文字,只有馮大姐回應了她。馮大姐說自己被車撞了一下,已經(jīng)有幾個月了,現(xiàn)在坐輪椅,今天天氣好,正在外面曬太陽。
語氣不咸不淡,跟這件事發(fā)生在幾百里之外的陌生人身上一樣。
林姐吃了一驚,她說你在哪一塊曬太陽,我來看看你。他們就住在一個新小區(qū),這個小區(qū)挺大,離河邊不遠,但大部分樓棟看不到江景,綠化不錯,有假瀑布,也有假山亭子,房價這幾年漲了不少。
沒有回信息的老陳,在附近相鄰的小區(qū)也有一套,只是還沒有搬來,她的老房子有一兩百平,雖然房產(chǎn)證下不來,但住沒問題,住到歸西都無妨。新房子呢,還是毛胚房,裝修得指著子女輩,自己沒有這個力氣了,可子女也是那種喊一聲動一下的類型,個個都很忙,并沒有人很熱衷要讓父母早點住進新房。
林姐幾步路就找到了她的朋友,只有一輛輪椅在陽光下閃著銀光。坐在椅子上的人,面色紅潤,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她介紹了當時的場景,整個就醫(yī)的經(jīng)過,最后說可能還要再過半年,才能全部恢復。推著馮大姐的是她丈夫,老徐。他臉上的笑容,像是有點怕見光,稍微出來了一下,就匆匆收了回去。
他說你們先聊一會兒,我去買點雞蛋,想起來家里沒有了。我待會再過來。
老徐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生,恢復高考后的第二年考上的,后來分到了市里的工商局,本分人,就算當了局長,拋妻棄子的戲碼也沒有發(fā)生過。他參加工作的時候,馮姐還在鄉(xiāng)下種地,拖著三個孩子,挑著自己栽種的蔬菜來丈夫單位,門衛(wèi)不讓進。這些事馮姐當平常笑話一樣講,也沒有什么好尷尬的。這一點,林姐做不到,她是很怕折了面子的。過去的苦水,最好就留在原地吧。
這幾年,馮姐家里不太順,自己存的8萬塊被人騙了,老公那邊借出去的20萬也要不回。針對老年人的騙局,每天反正都很多,沒有踩到這個坑,遲早有另外的坑。挨宰也許會遲到,終究不會缺席。雖說兩人養(yǎng)老金還算寬裕,但晚來被騙這件事,老徐還是有點郁郁,不像馮姐大條,罵罵咧咧也就過去了。接著就是車禍,皮肉之苦,在馮姐這也都過去了。
“您這是寬厚積德,不然碰到這樣的車禍,就沒有命了。”林姐想了想,這樣寬慰她的好朋友。盡管遲了這么久才知道朋友遇險,但她還是認定對方是難得的好朋友。朋友已經(jīng)很少了。自己的家人姊妹幾乎全在外地,姑嫂這邊的親戚,處得一般。而年輕時的朋友,不會再在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了。只有這爽朗熱情的近鄰,有什么時令瓜果蔬菜,還記得自己,尤其讓她感念的是,當初她搬新家時,馮姐給她提前準備了米面油,這是當?shù)匾环N已經(jīng)快要消失的習俗,當你搬家時有人給你添這些東西,是一種很好的兆頭。
“你們家老徐今天看起來有點心事?!绷纸悛q豫了一下后,還是說出來了心里的嘀咕。
“唉,還是崽的事,崽不爭氣?!彼麄冎挥幸粋€小兒子,小時候身體不太好,一直也看得比較嬌氣,老徐雖然是本分的官員,但是唯一的兒子不會撇下不管,知道他念書不可能念出去了,就設法安排好了工作,也是公務員,只要不太出格,保這一世平安沒問題。
但兒子心氣不低,光靠這點薪水哪夠,也不知道是交友不慎,還是自己賭輸了錢,總之這幾年去投資做的事都虧了,欠了外債,拆東墻補西墻,林姐之前有所耳聞,以為解決得差不多了,這次才得知,根本沒有,并且所有能借貸的平臺都不能再借了。
兩個姐姐還分別借了他20萬來還賬,另外一個親戚比較仗義,借了60萬。
“有可能,我們這套現(xiàn)在住的房子也保不住了?!瘪T大姐忽然語調(diào)低了一些。原來,這套九十平的房子是她兒子公積金貸的,還有20萬的貸款未還,她自己的房子面積大不少,讓兒子一家在住。她懶得跟他們湊一塊,看著一屋子人鬧騰。
“那應該不會的,你先養(yǎng)腿傷,這些事情別想了?!绷纸阏也坏绞裁春线m的句子來解圍,好在對方還能承受,提起已經(jīng)發(fā)生的倒霉事,雖然眼圈也紅了,但是她還能承受住,比她丈夫強。
“實在不行這里就只能賣掉,填掉窟窿,無論如何他那個工作得保住,我們就只能搬到之前的房子那邊,跟著他們仨一塊了。一樓潮濕是潮濕一點,但是也不用爬樓梯。其他都還能過得下去,就是以后跟你們見面的機會少了?!?/p>
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講完這一句,林姐只好局促不安地擺手,“那不會的,那不會的?!?/p>
遠遠的,老徐的身影過來了。他提溜著一袋雞蛋以及一把韭黃。身上的棕黃色外套,映襯得膚色更加暗淡,他又擠了擠笑,說了一句韭黃看著還挺新鮮,但年前什么菜都貴。
三個人又就著年前的物資展開聊了幾句。“也不知道老陳這陣在干什么,今天給她發(fā)了兩條信息都沒回我?!绷纸闾崞鹆死详悾谴蠹乙膊恢?,“回頭你給她打電話算了,她那邊一大家子人,估計也是事情多。”
冬季的陽光短促,眼看著馬上就要離去,三人也到了話別的時候,“我兒子他們一家都不回來,所以這一個月都有空,我隨時來找你聊天咯?!绷纸闩闹T姐的肩膀,囑咐她心平氣和,不要操心,照顧好自己。
大家揮手往各自方向走去?;氐郊?,她老公已經(jīng)煮上了米飯,肉切好了,青菜也洗好了,只等下鍋炒了。她望著,竟有一絲幾乎不曾閃現(xiàn)的感動,平日里她只嫌他菜買不好,凈買不嫩的菜,又或者洗碗洗太久。今天看來,平淡無奇已經(jīng)是一件幸事。
隨后幾天的事,進一步驗證了這一點。
老陳沒有回信息,因為她在請人年前大掃除,家政小時工阿姨在擦窗戶,踩著不銹鋼防盜窗,防盜窗時間有點長,垮了,人掉下去沒了。這個阿姨只有48歲,鄉(xiāng)下人,但是有個城鎮(zhèn)戶口,一齊賠了98萬。有人說如果是鄉(xiāng)下,可以少賠40萬。
另外,馮大姐的房子,已經(jīng)登記在門口的中介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