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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夢人

    2021-03-17 04:19徐東澤
    少年文藝(1953)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秋水爸媽心靈

    徐東澤

    1

    秋水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她只能赤裸著雙腳,沉重地走著。火辣辣的太陽一路伴隨,烤得她的后頸火辣辣地疼痛。每走一步,她都不得不拼盡殘力與下陷的黃沙抗爭。而前方,依然是望不到頭的綿綿沙丘。

    她還是想不起自己為何要進入沙漠,只是隱約知道要尋找什么。沒有裝備,沒有食物,沒有水,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就要被耗盡了,可她卻一直活著,一直行走。這是個魔咒?難道自己要永生承受著這無休無止的折磨,就像被綁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羅米修斯?

    她也記不起已經(jīng)走了多久。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內(nèi)心深處總有個聲音提示著:找到了就能出去。

    可我究竟在找什么?某個地方,還是某樣?xùn)|西?算了,聽天由命吧。她現(xiàn)在能想起的只有爸爸媽媽。

    沙漠似乎感應(yīng)到了她的懷念,綿延的沙丘漸漸模糊,隨后又漸漸清晰,幻化成了學校和街道的樣子。她又回到了熟悉的生活——背著書包走出校園,爸爸媽媽笑盈盈地等著她。

    爸爸向她伸出雙臂,秋水樂滋滋地迎上去??砂职謪s與她擦肩而過,媽媽的笑容也投向了她身后。他們來接的人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人。

    那是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兒,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翠綠色運動裝。那是她的孿生姐姐——春天。

    秋水的胸口隱隱作痛。爸爸、媽媽、春天、校園,通通化作飛沙消散了,她依然在沙漠里踽踽獨行。她知道那都是幻覺,但那種痛卻是實實在在的。

    姐姐。秋水突然想起來了,她來找的就是春天。

    “春——天——”

    終于想起來了,終于可以呼喊了。秋水對著空曠的天地放開了喉嚨:“你在哪兒?你——快——出——來——”

    聲音無法在空曠的沙漠中回蕩,但秋水覺得沒有山脈的遮擋,聲音反而可以無限傳播,不論春天在多遠的地方都能聽得到。

    也許這感覺是真的,春天真的出現(xiàn)了——她就站在遠遠的沙丘上。

    “春天,真是你嗎?”

    但春天沒有回應(yīng),只是慢慢走下來,走向她。

    秋水激動地迎了上去。突然,一幅驚恐的畫面令她止步不前——春天的背后升起了滾滾的烏云,很快就布滿天空,就像一幕通天的巨浪。

    沙暴!春天就要被埋沒了,而她自己卻渾然不覺。

    秋水急了,想大聲喊,可喉嚨卻被粘住了,發(fā)不出半點聲響。她想沖過去拉走春天,但雙腳像生了根紋絲不動。

    濃密的恐懼塞滿了胸腔,窒息的感覺令秋水頭暈?zāi)垦!Q郾牨牽粗鴱奶於档臑?zāi)難,她卻沒有半點掙扎之力。

    然而,死神卻并不急著到來,恐怖的塵暴開始變得詭異。原來,那遮天蔽日的沙浪雖然看上去洶涌澎湃,卻移動得很慢很慢,而且無聲無息——黑色的巨浪正緩緩跟隨在春天身后。原來它只是春天的仆從,或者說,那是春天的魔法。

    近了,近了。黑壓壓的天空即將傾倒,逼得秋水更加透不過氣來。春天那原本平靜的臉上突然變得猙獰兇狠,鋒利的目光直射入秋水的雙眼,滔天巨浪也隨之怒吼起來,摧人心裂。

    “不要啊——春天,我是你妹妹。”秋水絕望地嚎叫,但她發(fā)現(xiàn)這聲音并非發(fā)自喉嚨,而是掙扎在心底。

    2

    秋水突然睜開眼睛,在劇烈的喘息中坐直身子,全身已經(jīng)濕透了。

    媽媽緊緊抱住她,一個勁兒地摸著她的后背,輕聲安撫:“沒事了秋水,沒事了?!?/p>

    秋水長長呼出一口氣才從恐懼中緩解過來,伏倒在了媽媽肩上。旁邊圍坐的還有爸爸和廖醫(yī)生,他們同樣滿臉關(guān)切,只是廖醫(yī)生那緊鎖的眉頭里透著一絲疑惑。

    秋水轉(zhuǎn)過頭去,只見躺在鄰床的春天依然沉睡不醒。

    “醫(yī)生,我又失敗了?!?/p>

    廖醫(yī)生遞給她一杯清水:“沒有,這次有進步。”

    秋水又看了看沉睡的春天:“可我還是沒把她帶回來。”

    爸爸搶著說:“沒事兒,慢慢來?!?/p>

    廖醫(yī)生對爸爸擺擺手,對秋水說:“這項技術(shù)目前只有百分之四十多的成功率,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而且我覺得這一次你比以前走得更遠,只是……”

    “怎么?”秋水的愁眉鎖得更緊了。連續(xù)的夢境實驗早已成了她極大的負擔。她覺得再這樣試下去,就算不會崩潰,也會陷入噩夢之中無法自拔。

    “從影像看,那個會利用沙塵暴魔法的女孩可能并不是春天?!?/p>

    不是春天?秋水詫異地望向屏幕——那是腦波重構(gòu)后的意識輸出影像,自己的夢境就像電影一樣被投放出來。

    畫面就定格在沙暴那一幕上,也就是她被驚醒的時候。從影像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沙暴前的那個女孩雖然還是那么可怖,卻明明就是春天。

    廖醫(yī)生解釋道:“人們做夢是非常隨意的,不知道夢中會遇到什么。那個長得像春天的人,或者說長得像你的人,也許只是你想象出來的?!?/p>

    “想象?就是說,我并沒有進入她的夢中?”

    “這倒不是?!绷吾t(yī)生喃喃地說,“因為在你還未進入春天的夢境之前,你的腦電波一直處于快波淺層睡眠,而春天自從昏迷以來,一直處于慢波深度睡眠。但你們相遇的那一刻,你們的腦電波已經(jīng)趨于同步,所以你的確已經(jīng)進入了她的夢中?!?/p>

    “那您怎么說那人不是春天?”

    廖醫(yī)生只是搖頭不語。

    “醫(yī)生?”爸爸小心地追問。

    “只是直覺,好像……是……難道……那個女孩就是秋水自己?”廖醫(yī)生陷入沉思。秋水一家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徹底被醫(yī)生的語無倫次的話給搞糊涂了。

    廖醫(yī)生已完全沉浸在沉思之中,似乎忘了秋水一家的存在。秋水和爸媽耐著性子等著解釋。足足過了二十分鐘,醫(yī)生卻突然說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我需要時間分析數(shù)據(jù)。”說著便開始收拾器具。

    從診室出來,媽媽一個勁兒地安慰秋水:“別急,秋水。媽媽知道你關(guān)心春天,但這急不得。”

    爸爸也說:“是啊,反正醫(yī)生說春天沒有危險,只是暫時無法蘇醒,咱慢慢來?!?/p>

    秋水卻暗暗搖頭,知道爸媽只是在寬慰自己。廖醫(yī)生說過,對春天的喚醒實驗做得越早成功率就越高。而目前這個“追夢人”項目的成功率最高才百分之四十多一點。所以,越是耽擱,春天就越有可能永遠成為植物人。

    3

    春天只比秋水早出生五分鐘。從小到大她們都沒怎么分開過,就連上學也在同一個班級。

    但兩年前,一場車禍讓春天一直昏迷至今。她身體上的外傷早已治愈,但就是無法蘇醒。醫(yī)生做了全面檢查,發(fā)現(xiàn)大腦并未受損??伤秊槭裁葱巡贿^來?無人能做出解釋。

    后來有位心理醫(yī)生提出一個大膽的猜測:春天之所以不能蘇醒,也許不是病理問題,而是心理問題。但這個猜測無法驗證,因為沒有哪個心理醫(yī)生能對一個植物人進行心理咨詢和治療。

    直到三個月前,國內(nèi)著名的神經(jīng)學家廖中明醫(yī)生宣布了一項重大突破——可以進入患者的夢境進行疏導(dǎo)治療。廖醫(yī)生還給這個項目取了個很浪漫的名字:追夢人計劃。

    春天的父母本沒抱多大希望,權(quán)當碰碰運氣找到了廖醫(yī)生,卻沒想得到了一個驚喜的答復(fù):可以治療。

    廖醫(yī)生說,人在深度昏迷中也會做夢,而孿生姐妹之間往往存在著一種奇妙的卻又難以解釋的心靈感應(yīng),所以就讓秋水充當追夢人,進入春天的夢中去喚醒她。

    但和任何技術(shù)一樣,追夢人計劃也有缺點:要想進入春天的夢境,秋水首先要入眠,再通過大腦互聯(lián)進入春天的夢境??赡菢拥脑?,秋水本人也會做夢。由于夢境具有隨機性,追夢人很難辨別是在自己的夢中還是在對方的夢中。而且,追夢人在夢中通常會忘掉自己的使命,所以需要反復(fù)嘗試。

    不過,廖醫(yī)生說,雖然夢中人自己無法辨別,但醫(yī)生能通過連接兩人大腦的設(shè)備進行研判。如果追夢人進入昏迷者的夢中,兩個人的腦電波會趨向同步。

    4

    這是一座花園。

    花園里的花兒紛紛轉(zhuǎn)過臉龐面向秋水,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秋水以為它們在和自己打招呼,但走近時,它們卻將花瓣收攏起來,重新縮成了花骨朵。

    秋水沒有理睬,這是夢。這次入夢之前,廖醫(yī)生給她服用了少量的活躍神經(jīng)元的藥物,并給她的大腦額顳葉區(qū)施加適度電流,用以維持記憶效果。當然,藥物和電流只能起到輔助作用,效果不能持久。按照廖醫(yī)生的說法,關(guān)鍵還要靠她們姐妹的心靈感應(yīng)。

    秋水沿著幽暗的小徑走向花叢深處。兩旁擠滿各色花朵,似乎整個園子的花兒都聚集到了這里,想見識一下這個貿(mào)然闖入的陌生人。

    但每當秋水走近時,花朵們都躲躲閃閃,似乎她身上長了利刺。而當秋水走過之后,花朵們又在她背后指指點點,似乎她是個怪物。

    秋水并不理睬,這是夢,春天肯定就藏在最深處。

    地面的磚塊突然“咯咯”作響,幾塊地磚四下翻起,一株紫紅色的莖蔓歪歪扭扭地沖出地表,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躥起一人多高并迅速變成綠色,長出了密密麻麻的尖刺。

    秋水急忙止步。但她還未看清狀況,就見那條長滿利刺的枝條像條長鞭一樣揮舞了一圈向自己抽來,嚇得秋水連跑帶跳地退出七八步。

    更多的“咯咯”聲作響,地磚紛紛翻起,數(shù)不清的帶刺枝條像是緊急集合似的沖出地表,生枝分叉縱橫交錯,秋水面前的小徑完全被那些鋒利的灌木叢截斷了。最靠近秋水的幾根枝條向她傾斜過來,枝上生出一片片毛茸茸的綠葉,三個花骨朵對著她舒張開來,竟然是三朵不同顏色的玫瑰花,一黑一紅一白。

    “出去?!焙诿倒宕致暣謿獾卣f道。

    “我要找春天?!鼻锼畱?zhàn)戰(zhàn)兢兢地哀求著。

    紅玫瑰妖艷地擠到前面,用嬌嫩的聲音說道:“這里永遠都是春天,你沒見所有的花都開著嗎?”它說話時,晶瑩的花朵就像蝴蝶翅膀一樣扇動著。

    “春天是一個人,是我姐姐的名字?!?/p>

    白玫瑰高高仰起頭:“現(xiàn)在只有花,沒有人?!?/p>

    “我知道她在里面,求您讓我過去。”

    “說了這里沒人,出去出去?!焙诿倒鍛嵟囟秳悠饋恚瑤еl“唰唰”作響,飄起紛紛飛舞的絨毛。

    “求你們了,我姐姐有危險?!鼻锼畨阎懽永^續(xù)哀求。

    紅玫瑰“咿咿呀呀”地扭著腰肢:“小姑娘,不如你認我當姐姐好了?!眿傻蔚蔚那徽{(diào)中充滿著誘惑。

    秋水怒氣上來了,恨不得有把砍刀??僧斔@么想時,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不再受自己控制。雙手惡狠狠地撲上去一把將黑玫瑰揪了下來,跟著又去揪紅玫瑰。秋水自己都傻眼了。

    紅玫瑰和白玫瑰尖叫著縮成花骨朵。整個灌木叢猶如受驚的魚群一般,紛紛收起枝條抽回到土壤里。就連那些翻起的磚塊也都“轟隆隆”地滾回原位,重新鋪平了路面。

    “天哪,她是個妖女?!眱膳缘幕▋簜兗娂娡丝s,小徑一下子寬敞了。

    秋水愣愣地站在原地,她還沒回過神來,又突然感到一陣戰(zhàn)栗——竟然有一人從她身體中分裂出去。那個人竟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春天。”秋水幡然醒悟,“怎么是你?”

    春天只是冷笑:“懦弱,竟和一朵花廢那么多話?!?/p>

    “原來是你干的,你在我身體里?我卻到處找你?!?/p>

    春天還是冷笑:“你不該來,回去吧?!?/p>

    “春天,你怎么這么冷淡,我是你的妹妹呀!”

    春天卻飄然而去。秋水還未及呼喊,整個花園已化為絢麗的蒸汽,飄散了。

    5

    一股冰水沖進了脖子,秋水打了個寒戰(zhàn),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水底。眼前清澈透明,奇形怪狀的彩塊兒在頭頂游來游去,細看之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些都是魚。

    密密叢叢的水草像是海底的森林。“森林”中閃出半個身影對秋水招了招手,又隱形不見了。

    那是春天。秋水急忙追了進去。

    水草很纏人,加上水的阻礙,秋水走得很艱難。秋水拼盡全力追趕著春天的背影,生怕跟丟了。

    秋水穿過“森林”,來到一座奇石嶙峋的水底山丘腳下。秋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可以在水下呼吸:冰冷的清水穿過鼻腔和氣管,在肺中“咕嚕咕?!毖h(huán)著,整個胸腔都涼涼的,然后再呼出體外,吹出一串串泡泡,好像自己變成了魚。

    蹚過一片珊瑚叢,春天在一處洞口停了下來,面孔冰冷地擺了個“請”的手勢。

    “干什么?”看著那黑乎乎的洞口,秋天緊張起來。

    “春天就在里面?!?/p>

    “???你不是春天?”

    “冰冷女孩”滿臉不屑:“你竟然連我也不認識,虛偽。”

    “你是誰?”秋水有些詫異,但馬上意識到,這個“冰冷女孩”又是自己的想象。

    “冰冷女孩”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說:“我不是春天,也不是你的想象?!?/p>

    “那春天呢?”秋水隱隱感到不安。

    “冰冷女孩”只是向洞口擺了下頭。秋水再也顧不上害怕,沖進洞中。

    里面其實并不是什么洞穴,也并非漆黑一片。這里只是幾塊巨石搭起的一座簡陋的石屋,光線從石縫透射進來,照亮一個巨大的扇貝——足有轎車那么大。

    世上應(yīng)該沒有這么大的扇貝,秋水知道這是夢。

    粘滿海藻的巨型扇貝緩緩張開,滲出珍珠般的光芒。隨著貝殼的張開,珠光暗淡下來,里面躺著一個和秋水一模一樣的女孩,雙目緊閉,沉沉昏睡著。這才是春天?

    “你到底是誰?春天怎么了?”秋水跳了起來。

    “冰冷女孩”哼道:“我既是春天,也是你?!?/p>

    “什么?”秋水驚訝得合不攏嘴。

    “你本應(yīng)該能想到,我是你倆共同的心靈,只不過被你遺棄了?!?/p>

    一道靈光猶如一把利刃刺入秋水的腦海:“你是我倆共同的心靈?可我怎么又遺棄了你?”

    “不是嗎?從你開始對春天心生嫉妒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將我遺棄?!?/p>

    “你在說什么呀,我怎么會嫉妒春天?”

    “還不承認?我現(xiàn)在只屬于春天一個人,有我守護著,她可以安靜地沉睡,你休想再傷害她。”

    秋水心里一團亂麻。原來在沙漠里在花園里見到的都是這個自稱“共同的心靈”的人,而真正的春天卻一直在這里沉睡。春天啊,原來你在夢中也在沉睡,怪不得無法喚醒你。可為什么我感應(yīng)不到你?難道真如她所說,我把咱們的“共同的心靈”遺棄了,而原因在于嫉妒?

    “怎么可能?不可能?!鼻锼辉赋姓J??伤[隱覺得自己的確曾經(jīng)抱怨過什么,卻想不起來。

    “心靈女孩”湊到她面前,冷冷地看著她的眼睛:“春天本來可以醒來的,可你的咒語讓她害怕,她不敢蘇醒。所有這些,我都能感應(yīng)得到。別忘了,我是你倆共同的心靈?!?/p>

    “你不是,你胡說?!鼻锼€在掙扎,可卻越來越?jīng)]有底氣——很多回憶正在點點滴滴浮現(xiàn)。

    “你做過的夢難道忘了嗎?在夢中,你抱怨、嫉恨,你還說希望她不存在,你好獨享爸媽的愛?!?/p>

    “別說了,別說了?!鼻锼榭s在角落,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心靈女孩”抱住她的脖子,兩人額頭相對。剎那間,紛雜的記憶像開閘的洪水泄入秋水腦海。那些都是在追夢人計劃實施之前的夢,是她早已忘記的夢。

    春天,我好想你,你快點醒來吧。

    可是,春天沒有醒來。

    春天,今天咱倆的生日爸媽又給忘了。要是你再不醒來,不知他們以后還會不會記得。

    可是,春天沒有醒來。

    春天,這次家長會爸媽又沒去。是不是爸媽只愛你,以前我只是沾了你的光?

    可是,春天沒有醒來。

    春天,我也是他們的孩子,為什么他們卻只愛著你,即使你不再醒來?春天,爸媽從小就對你額外照顧,只因為你身體不好。他們總是批評我,總說你做得怎么怎么好,總是讓我向你看齊。他們總覺得我不如你,還說咱倆雖是孿生,可為什么差別這么大??墒牵l想過我心里多么痛苦,我也需要他們的愛呀。

    春天,如果你根本就不存在就好了,如果爸媽當初只生了我一個,他們是不是會愛我多一點兒?

    春天,我多么羨慕你??赡阒绬??我也恨你,如果沒有你,他們就不會拿我來和你對比。

    ……

    “我不知道,我沒做過這些夢,求求你放過我吧?!鼻锼畯氐滋撁摿耍送纯拊贌o力氣抵抗。

    “心靈女孩”摟住她,語調(diào)變得柔和起來:“秋水,其實我一直在等你?!?/p>

    “等我?”秋水抬起了淚汪汪的眼睛,“可你為什么總是阻止我?”

    “我不是阻止你,只是警醒你。你的夢里隱藏著嫉妒,卻又怕爸媽知道。你想找回春天,到底是真心愛著她,還是只想在爸媽面前做一個好孩子?我逼你想起這一切,就是想要你勇敢面對。你們是最親的姐妹,你們之間不應(yīng)有隔閡?!?/p>

    “隔閡?”秋水聽出了話外音,“春天她怪我嗎?”

    “這要你親口問她,你們只有坦誠相待才能消除隔閡?!?/p>

    “我該怎么辦?”

    “去找她?!?/p>

    “心靈女孩”深情地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眼前的一切再次模糊起來,無數(shù)的泡泡像碎沫般從“心靈女孩”的身上散出,巨大的扇貝也開始“嚕?!弊黜?。最終,連同秋水,所有的一切全部消散了。

    6

    被強行喚醒的秋水只是埋頭痛哭。

    廖醫(yī)生解釋道:“她的腦波頻率超出閾限,所以必須喚醒?!?/p>

    “媽,原來是我……”秋水抽泣得越來越急促。她愛姐姐,但她的嫉妒心卻害了姐姐。

    爸爸黯然說道:“對不起,秋水,是爸媽的錯,是我們忽視了你的感受,讓你受委屈了?!?/p>

    這番話徹底擊潰了秋水最后的堤壩,委屈、自責、悲傷、自憐、愧疚……各種情緒一股腦兒地涌瀉而出。秋水撲到媽媽懷里放聲痛哭,久久不能平息,直到再無眼淚流出,心底的壓抑才得到了徹底宣泄。

    廖醫(yī)生等到她情緒平復(fù)后才說道:“秋水,我們終于把你也治好了。”

    “什么?”秋水和爸媽都吃了一驚。

    “別緊張?!绷吾t(yī)生輕松地笑了笑,“其實每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都有一些陰暗的東西,那不過是人類最原始的欲望罷了。剛剛在夢中,你與自己進行著艱苦的斗爭,而且,你戰(zhàn)勝了自己的陰暗面。孩子,你成長了?!?/p>

    秋水搖搖頭,她還在為自己夢中發(fā)過的咒語耿耿于懷。但爸媽聽了廖醫(yī)生這番話都激動不已,他們并沒料到還有這樣的意外收獲。

    廖醫(yī)生一臉輕松:“再告訴你們一個驚喜,春天快要醒了?!?/p>

    三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秋水。她本以為被強行喚醒使得這次又功虧一簣了。她轉(zhuǎn)頭看著春天,卻見她依然沉沉地睡著。

    “你得領(lǐng)她回來,她畢竟離開得太久了?!?/p>

    7

    麥田。

    金黃的麥穗一直連綿到遠山腳下。輕風吹過,麥田像金色的海浪“沙沙”作響。

    秋水聞到一股熟悉的麥香。以前每逢暑假,爸媽總會帶著她倆到鄉(xiāng)下奶奶家,那正是收麥的季節(jié)。

    奶奶常將麥穗捏到手心,用滿是老繭的雙手搓啊搓的,吹走麩皮,再將圓鼓鼓的麥粒送到她們口中。秋水與春天特別喜歡咀嚼那種黏黏的清香。奶奶說,那是城里人嘗不到的香味。

    春天小時候得過肺病,爸媽聽從醫(yī)生的建議把她送到奶奶家住過一段時間,因為那里的新鮮空氣有助于療養(yǎng)。所以春天與奶奶和鄉(xiāng)村都更加親近。

    荒草地里隆隆作響,一座座低矮的磚房破土而出,一座村莊生長了出來。秋水立刻認出來那是奶奶的村莊。茂密的大樹籠著屋檐,小河彎彎地繞過村莊,幽深而又恬靜。這是秋水每次來奶奶家最愛看的景色。

    兩聲清脆的狗叫聲遠遠傳過來,給這幅鄉(xiāng)村美景配上了完美的樂曲。一個白色的小毛球正從村口跑來。那是沙毛,是奶奶家的狗。沙毛從小就能輕松分辨出春天和秋水,因春天在鄉(xiāng)下待的時間長,所以沙毛總是纏著她沒完沒了,而對秋水卻不理不睬。

    但這次沙毛卻是向著她跑來。秋水蹲下身子,沙毛撲到她懷里歡快地舔著她的鼻子和嘴。村口的大槐樹下,奶奶正笑瞇瞇地望著她。

    奶奶已去世三年多了,秋水從來沒夢到過她,今天卻在春天的夢中見到了,秋水有點想哭。她放下沙毛奔向奶奶,沙毛飛快地在前面帶路。

    秋水一把拉住奶奶的手,眼眶濕潤了:“奶奶,我想你。雖然我知道這是在春天的夢里,但我還是很高興能見到你。”

    奶奶微笑著,用那長滿老繭的雙手輕輕撫摸著她頭發(fā):“我不是奶奶,我是你們的‘共同的心靈。”

    “什么?”秋水有些失望和驚訝,“你怎么變成我奶奶的樣子?”

    “我是為了勸說春天來見你?!?/p>

    是啊,春天和奶奶最親,也最聽奶奶的話。

    “春天她來了嗎?”

    “奶奶”笑著點點頭,抱起沙毛轉(zhuǎn)身向村里走去。秋水想要跟上,“奶奶”卻擺了擺手,讓她在這里等候。

    老槐樹下人影閃過,春天從村子里走了出來,臉上含著歉意的微笑。

    “春天,你來了?!?/p>

    “嗯。”

    兩姐妹久久對視著。秋水撲到姐姐的懷里,緊緊抱著:“姐,對不起?!?/p>

    “你不用道歉?!?/p>

    “可我曾經(jīng)……”

    “我知道,”春天打斷了她,“其實應(yīng)該說抱歉的是我?!?/p>

    “為什么?”秋水離開姐姐的懷抱,疑惑地望著她。

    “其實是我的錯,是我破壞了咱們‘共同的心靈,是我在嫉妒你。在那場車禍中,我怨恨爸爸只拉開了你,卻沒顧上我?!?/p>

    “姐,那是因為……”秋水急切想解釋。

    “我知道,”春天捂住了秋水的嘴,“當時你離爸爸最近,他只是本能反應(yīng),并不是不管我。再說……你是我妹妹,你沒事多好啊?!?/p>

    秋水再次抱緊了春天。

    “姐,我們回家吧?!?/p>

    天空垂了下來,與村邊的小河融為一體。青青的天空,青青的河水,融為一團水墨。

    8

    秋水緩緩張開眼睛,她看到醫(yī)生在微笑,爸爸媽媽在微笑。在她身邊,春天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也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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