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濤
風,張著大嘴,拼命地吶喊。雨,密密實實拉下一個大網(wǎng),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網(wǎng)中的魚蝦?!袄钍闲拮恪钡哪景逭信圃陲L雨中瑟瑟發(fā)抖。
“這鬼天氣……春生,關(guān)門吧!”春生應了一聲,起身去扣門板。剛扣了兩塊,一回頭,一個戴斗笠的人悄無聲息地立在門旁。身后那條小街,霧氣像夢一樣朦朧。
“要打烊了……”
“師傅,我走了三里山路才趕過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斗笠下幽幽地飄出,看不清臉。
“來者是客,快請進來!”春生爹不知何時迎了出來。
女人前腳剛進門,店里的黑狗便鉆了出來,嘴里咆哮著,露出尖利的牙齒。
春生爹把女人擋在身后,斥了一聲狗。那狗倒也聽話,縮了身形夾著尾巴躲到了屋角。
春生進門時,女人已坐在紫竹椅上。
春生爹執(zhí)了木盆調(diào)好水溫,放在女人跟前。
女人自己笨拙地脫了繡花鞋,去了羅襪,一雙白白的足倏地游進盆里。
又一刻鐘,春生弓著腰,左手提了醬紫色小木匣,右手捉了小木凳,坐到女人對面。
春生擒了那一對足,心里一陣莫名的慌。那足極白,就像兩尾魚。露在褲子外面的小腿也毫無血色,白得刺眼。女人斜躺在竹椅上,頭上蓋了竹笠,只露出小半邊臉,腹部隆起。春生從下到上打量著女人,竟看紅了臉。
“師傅,開始吧!”女人的聲音軟軟的,比剛來時暖了幾分。
春生將干凈毛巾搭在膝上,伸手去擒那雙白足,心卻亂得厲害。
“起開!”一只枯手杵過來,將春生推了個趔趄。
春生爹坐下,小心地捉起一只足,置于毛巾上,細細擦了,又推開匣子,取了工具,先修了幾個腳趾頭,然后刀鋒下劃至足跟。
“閨女,恕老朽眼拙,原來是老主顧。”
“大爹好眼力!”
“我識得你這雙腳。閨女,你這足疾不輕,走山路硌腳吧?”“怕接下來不方便,緊趕著過來修修足。”女人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
“孩子滿九個月了吧?”春生爹乜斜著眼睛問。
“嗯?!?/p>
“少走動,你這么遠冒雨過來,怎么不攜家人……”
女人正不知如何作答,突然用手壓住腹部,臉色蒼白,有血水從雙腿間流下來。
這才剛修好一只腳,饒是見多識廣,春生爹也被眼前的情形嚇到了。
“大爹……看來我得回去了……”
“也好……你且好好回去,明日一早我和春生登門為你修足。”
“大爹費心了?!迸舜┖眯m起身就走。
“你家在何處?”春生爹追著問。
“天蠶鎮(zhèn)十里坡?!?/p>
“第幾家?”
“靠右,第四家?!?/p>
轉(zhuǎn)眼工夫,女人就像霧一樣消失在了小街的盡頭。
春生扣好門板,回屋找爹。春生爹枯坐在凳子上,雙手顫抖,汗水密密地從額頭上滲出來。
“爹,這女人忒怪!”
春生爹點了一鍋煙,悶頭抽完,吩咐春生做好準備。
不管怎樣,明天得去天蠶鎮(zhèn)瞧個究竟。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霧極大,整個世界都像浸在夢中。
春生爹急急地趕路,像只疾行的山貓,春生跟在后面竟走出了一身的汗。
天蠶鎮(zhèn)十里坡,靠右,第四家,一座氣派的殷實人家的新宅子。
春生扣了半天門,門開了半溜縫兒,擠出來一張睡眼惺忪的馬臉。
春生爹說了昨天店里女子情形,那馬臉驟然變色:“說啥呢,我家小姐昨中午才下葬!”但見春生爹與春生說得真切,便稟明主家,將春生父子讓進院子。
一家人早聚攏來,老夫人哭得聲音都岔了氣。老爺帶著家仆拿了家伙先走。春生父子也跟了老夫人一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十里坡外的新墳趕。
遠遠的,聽得有嬰兒嚶嚶的哭聲。待走至近前,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只見新墳齊齊從中裂開,棺蓋開著,棺中女子容顏未改,似是剛剛睡下,兩只繡花鞋上還滿是新鮮的泥濘。
女子身邊躺著一男嬰,見有人來便不再哭鬧,眼睛還沒睜開,臉上竟露出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