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在你心中枯萎

生活也會是這樣，只要每天灌溉，再慢也會一點點長好。

冷川南不知道，畢業(yè)那天晌午，我想到這是最后一次踏進種滿桂花樹的學校，挺早就去了。

新一屆準高三生已經(jīng)熬著炎熱汗流浹背地開啟第一輪復習，走廊里空蕩蕩。百無聊賴的我趴在拐彎處的窗口看操場上的他們打球，明明太陽毒辣得我?guī)缀醣牪婚_眼，他們卻像感覺不到熱，在操場上揮汗如雨。

就像，明知道我不會回復消息，他還是每進一次球，就小跑到一旁花壇邊拿手機給我發(fā)消息：小叢，你來了沒有？

我把一遍遍跳出來的紅點抹掉，想起他過去的話，心里翻涌起難過。

他說：“我每次給你發(fā)完消息都會去打球，只有進籃了，才有勇氣看一眼?！?/p>

“嗯？”我不明所以，眼神在宋嚴課桌上那半瓶阿薩姆奶茶邊飄忽。冷川南深呼吸一下，接著說：“就像是要獲得一些快樂，才能支撐住你給我的失落。”

所以，我和冷川南的關系一目了然，他不知道為什么會喜歡我，可惜在被這么好脾氣的男孩子珍惜前，我已經(jīng)對宋嚴懷揣了飽滿的熱情。

倒不是說宋嚴脾氣不好，相反，我們是上課偷著傳小說看，下課一起吃冰、看電影的哥們兒。

我地理好，他數(shù)學棒。有次月考我寫紙條讓宋嚴給我傳選擇題答案，他剛拿到手就被老師捉了個正著，還非說是他自己寫的，正準備給別人傳。之后他被喊家長、通報批評、罰寫幾千字的檢討，愣是沒把我供出來。

但我不是因為這些喜歡他的，我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跟他廝混在一起會特別開心。我看著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來，就知道自己淪陷了。

我跟冷川南這么解釋，還勸他：“所以你做什么估計都沒用。”冷川南笑笑：“我理解，我更離譜，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挺喜歡你的，而且已經(jīng)喜歡了很久?！?/p>

很奇怪，這些話我們聊得格外坦然，我直言：“我知道?！?/p>

我清楚記得冷川南那個有溫度的眼神。那是高三分班后我第一次見到他，下課時我去找宋嚴：“放學我們?nèi)コ员鶈h？”宋嚴笑著答應，一起身看見他，揮揮手說：“好巧，一起唄。”

冷川南點點頭：“好啊?！?/p>

據(jù)宋嚴回憶，那天他看著冷川南凝住的眼神，以為他是饞一口冰，但我轉過身看見他雖淡淡卻帶笑的眼睛，就什么都明了了。

那天下午，我們?nèi)缂s一放學就湊在了一起，我當然沒怪罪冷川南打擾了我和宋嚴，我知道林茵也會去。

我、林茵和宋嚴，就像一個小漩渦。

我們仨相熟只是簡單的高二有緣分在一個班還座位相近，一來二去就聊開了。但后來的關系有點兒復雜，誰讓少年心事千絲萬縷相纏繞呢？

反正每次宋嚴約林茵，都會說：“小叢也去，人多熱鬧玩得開心?！绷忠鹁蜁標浦鄞饝?，走路時站在我們中間。如果是我約宋嚴，宋嚴也會毫不猶豫地說：“好嘞！”轉身直接喊上林茵。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嚴對林茵的小心思，只有找宋嚴確認過答案的我對此視而不見，但不管因為什么，待在友情鏈最底端的我都會有一絲失落，而冷川南的到來，無疑添補了空缺。

他真的很好，即便我常常對他視而不見，但只要我的眼神掠過街頭的什么，下一秒他一定會說：“我們?nèi)ピ囋嚢?。?/p>

林茵很挑剔，但多半時候會客氣地說：“我吃什么都可以?！泵看味际撬螄捞鰜頌樗觥皦娜恕保骸拌F板燒油太大了?！崩浯衔骸澳阋粋€男生還怕什么油，走唄！”

我在旁邊偷笑，冷川南沖我眨眨眼睛。

那段時間我吃了各種炸串，吃了生冷的日料，玩了VR、看了上映的全部動畫片。說起來很可笑，沒有冷川南的時候，我們仨也天天出去玩兒，可我想做的事情竟然一次都沒嘗試過。因為林茵不喜歡，也因為我不敢提。即便表面關系再鐵，我潛意識里也覺得宋嚴會為林茵變得強硬，而我抗不住這樣的傷心。

但也不是我狡辯，是宋嚴，讓我始終覺得自己有希望的。

那段時間，我到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會忍不住笑。

天一點點變冷，宋嚴早晨起不來，不能給林茵帶早飯了，但冷川南有晨跑的習慣，每天早上我一沖進教室，就能看見他精神抖擻地拎著熱氣騰騰的早飯朝我走來。

我被他感染了，開始覺得偷喝著熱乎乎的豆?jié){早讀很滿足，像過去一樣插科打諢的間隙，也不時看會兒課本心里才踏實。冷川南把我照顧得像公主，我甚至開始期待每天的到來。

有幾天下課時，我抬起頭竟然會下意識望向他的座位，他看見，一下子神采奕奕。

好多次我的心都開始偏移再偏移，有一次看著他的眼神，我幻想了和他的未來，是小說里那樣穩(wěn)穩(wěn)的幸福，特別好。

宋嚴只會給我傳惡搞紙條，給林茵獻殷勤也不過是說幾句俏皮話。冷川南會給我寫詩，就連最普通的字條，也描繪得溫柔：“放學我們?nèi)ス湮飨镒拥呐f物市場吧，很有意思，還能看黃昏。”

于是我接受了那些模糊不清的情緒?？善@時，宋嚴和林茵鬧掰了。

宋嚴跟林茵表白了心意，我不知道林茵為什么會拒絕，比起林茵的矜持，我更信自己的直覺。

冷川南說得沒錯，其實我都懂，但我在那一刻，愣是把宋嚴這樣氣血方剛十幾歲的少年，因被拒而惱羞成怒和林茵絕交的氣話，當了真。

而后我毫不猶豫地甩開了冷川南連同他的好，安慰自己：“跟著自己的心走就好。”屁顛屁顛地和宋嚴一起看電影，吃一份薯條，甚至說一些模糊了邊界的話。

我覺得好甜啊，好快樂，冷川南遞來的我全不需要了。

其實不是不要，是有恃無恐，仗著生活如魚得水而肆意妄為。

這一切冷川南看在眼中，卻沒有一絲變化，他好像一點兒都不傷心，可一言一行又能讓我清晰體會到他的妥帖與心意。如果要非說點什么，那就是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和宋嚴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一起回寢室了，言辭間也多了幾分疏離。

電光石火間，我有了新的想法。

那天晚自習前，我和宋嚴湊在一起看漫畫。正看得開心，冷川南遞給我奶茶和三明治，說好跟我一起去食堂的宋嚴，當即跳起來給我們讓位，一溜煙兒自己跑去食堂。

我沒來由地煩躁起來，張口對冷川南發(fā)了脾氣：“你能不能不要在宋嚴面前對我那么殷勤了？他不接受我，說不定就是在顧及和你的關系！”

話音一落我就后悔了。冷川南沉默了，垂下頭，一整個晚自習，他的頭都沒朝我扭過來。我心里竟也涌起失落和懊惱。晚自習結束，我沒精打采地收拾好書包，他站在教室門口一把攔住了我，像從前一樣陪我慢慢往學校門口走，再陪我等車。

擁擠的車站，他一邊替我阻擋撞過來的人群，一邊低低地說：“姜小叢，你說那樣的話，我也會傷心，能不能……對我公平一點兒？”

我一時間對著他略微泛紅的眼睛驚慌失措，我吸吸鼻子，他就笑了：“我們?nèi)コ渣c兒烤面筋吧，好香。”

那天我上了車，看他沖我揮手，心里稀里嘩啦一片。

第二天我才發(fā)現(xiàn)，那晚第一次忘記回宋嚴的消息。早晨鬧鐘一響，我腦袋里第一個閃過的人也是冷川南。

我一下就清醒了，一個勁兒問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好好的？”

好好地接受冷川南給我的，安穩(wěn)舒適地度過壓力最大的高三。我覺得可以，正巧宋嚴和林茵，也慢慢和好了。

十幾歲的少年，氣性再大也大不過喜歡，看著宋嚴每天小哈巴狗一樣貼上前跟林茵為這段時間的冷淡道歉，覺得自己傻透了，明明事實勝于雄辯，當初為什么一意孤行？就因為宋嚴在告白前，不，是連冷川南都沒出現(xiàn)時，我假裝隨意地問宋嚴：“你喜歡林茵？”

“啊？”宋嚴愣了一下，又猶豫了一下，“也不算，就是關系好唄?！?/p>

后來我才明白，那個猶豫是給我的，我喜歡的人，終究是沒差到會把女孩子的心意隨意踩在地上，只有糟糕如我，才會如此踐踏冷川南。

但冷川南似乎完全忘記了我的話，一切又回到從前。

他在春節(jié)時跟我一起打電話守歲，第一個跟我說新年快樂，他在老家放煙花，傻里傻氣地說：“那些掉落下來的火星好像流星?！比缓笤谝慌孕÷曊f愿望，“希望姜小叢每天快樂?！?/p>

最后一個學期，連吊兒郎當?shù)奈叶加辛司o迫感，面對未來焦慮迷茫。有天午休我正趴在桌上發(fā)呆，冷川南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去了學校旁的園藝區(qū)：“看，我給你種了一棵丁香樹?！?/p>

冷川南每天悉心照料，小樹苗長出一丁點兒嫩芽的那天，我興奮得要命。他說：“生活也會是這樣，只要每天灌溉，再慢也會一點點長好?！?/p>

他說得好認真。我轉過頭，看著他的目光他的鼻尖他的臉龐，悄悄想時間停在那一刻該多好。

可是我也因此，完全不敢看宋嚴，甚至拒絕聽到他的聲音，連看到林茵心都“咯噔”一下，我問自己：你到底在怕什么？

那個春末的黃昏，我終于有了答案。

北方的春天來得遲，到了下午大課間，依舊漆黑一片，冷川南他們對籃球的熱情卻不減，一下課便奔向操場，但他會先替我去食堂搶一份餅。

那天他著急忙慌地遞給我就往操場跑，因為扭著頭叮囑我趁熱吃，腳下被絆得一個趔趄。我隨口說：“這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你們怎么看得到球?！币鼓焕飵撞街b我便連他的表情都看不清，可偌大的操場，我分明看見了宋嚴。

我還下意識環(huán)顧了一圈四周，心想：林茵怎么不在？我回到教室，上課前冷川南打完球來找我，心煩意亂的我皺著眉隨口說：“你怎么那么閑？在我面前瞎晃悠，煩死了！”

他好脾氣地問我：“怎么啦？”

“關你什么事！”我沒好氣。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同學之間理應互相幫助。”我“撲哧”一聲笑了。我們看似和好如初，可我知道，我胡亂發(fā)脾氣，不是因為他做得不好，是因為他越好，我就越討厭自己。

我沒有把他放進心里，就不該利用他的喜歡，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的清晨可以多背些單詞，他的夜晚也可以早點兒入眠，沒必要因為我失眠在電話那頭給我哼歌，他本該更好也更快樂。

可我習慣了這份陪伴，我舍不得，無法平衡自己的良知和需求，便很煩躁，于是凝結成的火都落到了他身上，變成一場惡性循環(huán)。

我干了一件更過分的事，我把這點兒心事說給冷川南聽?；ㄏ闼囊绲牟賵錾?，冷川南如我所料，他拍拍我的頭：“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俊?/p>

傾城日光下，他安慰我：“是我愿意這樣，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后悔，并且樂在其中。”

而我被他說服了，他說：“對喜歡的人好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我的心情一下雨過天晴。

我太會自我欺騙，他說的是有道理，但我也心知肚明，有一大半的好，是我在向他索取，我在利用他，而不是我真的在被打動著。這種情緒太微妙，只有我自己清楚，但我還是無條件享受著他的好，盡情且自在。

如果不是高考前，大家清空桌子，我翻到他的草稿本，可能此刻我們已經(jīng)像先前說好的，去了草原，去看了山川湖泊，還有半個假期都泡在哈根達斯和電影院，但我無意中看到了他寫的話。

他在本子上的鬼畫符彰顯著他心煩意亂，他說他也會難過，他也會想要回報，會質(zhì)疑自己是不是太卑微了。

還有一次他太累太煩，已經(jīng)決定了放手，但我問他能不能陪我去操場走走，他立刻跑去了，他寫：沒辦法，只想看她笑啊。

但我明白的，那種滋味像在一潭深水里掙扎得精疲力盡，隱約看見了光，拼命游過去，光又遠了，就這樣周而復始……

我吸吸鼻子，把草稿紙塞回去，還主動幫他搬了書。他興奮得手舞足蹈，但我知道，我們結束了。

他早該忘了我，從泥濘里上岸了。穿著濕衣服走路會很難受，只有離開水，才會有曬干的時候。

冷川南，其實高考完的暑假，因為沒什么事做，我朋友也沒有幾個，有好幾次我都忍不住點開了你的頭像，但我忍住沒發(fā)一句消息，因為我知道，那一刻我不是想找你，只是想找個人陪。

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不喜歡，更不希望有一天你清醒過來看穿我的荒誕和可惡，我希望你開始好的生活，而我也還不想在你心中枯萎。

作者簡介：趙不易，可鹽可甜，喜歡秋天，愛好都藏在名字里了，請自行猜測。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