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涌報

梁柱生

黎明大學畢業(yè)后，志愿到本縣最偏遠的銅鼓堡山區(qū)支教。他在山里鉆了半天，才看到幾排石頭房子圍著一個小院，中間豎著一面國旗，那就是他支教的教學點了。他加快腳步爬上去，因為他已渴得喉嚨冒煙，出發(fā)時帶的幾瓶水早就喝完了，山間的小溪一律是干涸的。

走進教學點，點長迎上來，連說辛苦了，遞給他一瓶礦泉水。黎明接過水，擰開蓋子就喝，一會兒就喝完了，點長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黎明舔舔嘴唇問還有沒有？再來一瓶，太渴了。點長抱歉地說沒有了。這時一個女生走過來說：“老師，我這兒還有半瓶?！崩杳鞅鞠胪妻o，可實在太渴，就接過來喝。點長說，如果還渴，你房間里有半瓶開水，用山泉燒的，一點兒不比礦泉水差。

黎明走進宿舍，倒了一杯開水，之后把保溫瓶里剩余的水全部倒到臉盆里洗把熱水臉解乏。洗完臉剛要倒水，幾個打籃球的男生滿頭大汗地跑進來說：“老師別倒！”說著用口盅各舀了一盅洗臉水喝，驚得黎明目瞪口呆。

他去跟點長說，點長嘆了口氣：“我們這兒缺水。”黎明說：“這么缺水，你們還祖祖輩輩呆在這兒？”點長說，以前這兒并不缺水，小溪里不但有水，還十分甘甜。幾年前，這兒發(fā)生一次地震，震后小溪就沒有水了。經(jīng)地質專家勘察，這兒是漏斗地貌，底下可能有暗河，地震把地表震松，水就滲到暗河里去了，所以溪渠塘堰都存不住水。為了灌溉，村民只好修了許多水泥池儲存雨水，時間一久，那些池水就變綠，沒法喝，我們喝水都到二十里地外的長沖去挑，那兒有眼泉水。因為缺水，農作物歉收，村子越來越窮，壯勞力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只有老人和孩子留守山里。

沒想到這兒的條件竟這么艱苦，難怪很多人都不愿意到這兒來教書?？粗⒆觽円粡垙埧蓯鄣男δ槪杳鳑Q心把各項工作干好，為學生夯實文化基礎，讓他們長大后走出大山。

黎明是個多面手，除教文化課外，還教音樂、美術、體育，課余還耍些小魔術，深受學生喜愛。那個給黎明礦泉水喝的女生叫紫荊，上五年級，父母長期在外打工，礦泉水是過年時父母帶回來的，一瓶她要喝十天，實在太渴了，才喝一小口潤潤喉嚨。黎明想到那天一口氣把她的半瓶水喝完，心里十分愧疚。因此那天放學后，他就在紫荊的帶路下，到長沖去挑水。他先給紫荊家挑兩桶，再給自己挑一擔，回來時天就黑了。認得路后，他就獨自去挑，每次給紫荊家挑水，紫荊的爺爺奶奶都要客氣地留他吃飯，但他都婉言謝絕。

這天，黎明正給五年級上課，突然右肋一陣絞痛，他瞥了一眼腕上的表，看到快下課了，就強忍著繼續(xù)講。不一會兒臉色蠟黃，豆大的虛汗流了下來，他眼前一黑，倒在了講臺上。學生們一聲驚呼，紫荊跑去報告點長。點長過來扶起黎明問怎么啦，黎明虛弱地說：“沒事，膽結石……麻煩你到我宿舍去把利膽片拿來，在抽屜里……”

點長去拿藥時，看到旁邊放著一張?zhí)幏?，上面寫著醫(yī)囑：“定時服藥，平時多喝水?！秉c長一下子明白了，黎明一定是喝水太少，導致膽石癥發(fā)作。他眼睛一紅……

第二天，黎明起來晨跑，看到宿舍門口放著一口大缸，就問點長這是干嗎的？點長說：“這是口寶缸，女媧補天時用的，會自動生水，以后你就不用自己挑水了?！崩杳髦傈c長愛開玩笑，就沒多加理會，仍跟往常一樣跑到林子里去鍛煉。半個鐘頭后回來，黎明吃驚地發(fā)現(xiàn)，大缸里裝滿了清澈的泉水！

這是怎么回事？從這兒到長沖來回要走一個多小時，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把大缸挑滿。到了辦公室后，他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點長說：“不是告訴你了嗎，那是口寶缸，會自動生水，一天一缸。以后呀，你就別節(jié)約用水了，每天把缸里的水用完，不然放久了會長孑孓，山里蚊子多，千方百計找有水的地方下蛆?！?/p>

點長不說，黎明就決定自己去解開這個謎。既然水不能久放，他就跟在城里一樣痛痛快快地喝水用水，晚上見還剩下半缸，就燒熱了洗澡，好舒服哇。

第二天晨練回來，那口空缸又裝滿了新鮮的泉水！一連幾天都是這樣。難不成點長趁自己出去跑步時把自家的水倒到了缸里？可他家哪有這么大的容器？

星期五一大早，黎明又起來鍛煉，這次他沒有到林子里去，而是來到學校后面那塊大石上，緊緊盯著宿舍門口那口大缸。不一會兒，學生們陸陸續(xù)續(xù)從四面八方的山林里鉆出來，朝教學點走去。每個學生進教室前，都要到那口大缸前站一會兒。黎明一下子明白了，他跑進學校，沖到大缸前，紫荊等幾個學生正往大缸里倒用礦泉水瓶裝的泉水。

黎明阻攔道：“你們把水倒完了，喝什么？”紫荊說我們還有一瓶。黎明不信，學生們就從書包里拿出另一瓶水。

黎明無言，一陣感動涌上心頭，多懂事的孩子呀！

很快，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里冒了出來。

第二天，黎明到鎮(zhèn)上買了個立地式開水機，放在水缸旁，裝上水，插上電。從此，學生們告別了喝生水的歷史，更加喜歡城里來的黎老師。

很快到了國慶，黎明回了一趟城，拿來一些天冷時穿用的衣物。跟他一塊兒來的，還有一個建筑隊，每人的背篼里都背著一袋水泥。點長問干嗎？黎明說修水池。點長說沒用，池里儲的水沒法喝，只能用來灌溉，村里多的是。黎明笑說：“我會變魔術，能把池水變得跟泉水一樣甘甜?！?/p>

村民們聽說教學點修水池，都過來幫忙，山上有的是砂石，所以修建進度很快，水泥用完了就到村街的鋪子里去背，黎明負責給錢。半個月后，水池就建好了，它跟村里的水池不同——很大，長方形，上蓋水泥板，四周安有塑料管，管上安有開關，水池正面還安了幾個水龍頭。黎明對點長說：“明天早上你把水龍頭打開，泉水就會嘩嘩地流出來?！?/p>

點長不置可否地笑笑，心想上次我忽悠他，他現(xiàn)在也來忽悠我。不過，第二天一早，點長還是假裝晨跑，來到水池前，擰開水龍頭，嘩嘩嘩……強勁的水流噴了出來，濺濕了他的運動鞋。點長連忙把水龍頭關上，轉到池子后面，發(fā)現(xiàn)兩根長長的塑料管朝長沖方向延伸，消失在濃霧里……

原來，黎明雙管齊下：在修水池的同時，讓人到長沖出水口那兒建壩子，之后安裝連接塑料水管。在水池修好時，水管也快牽到教學點了。天擦黑后，工人們再加一會兒班，就把牽來的管子跟池子上的管子對接上，之后放水。長沖的海拔比教學點高出一百多米，雖說其間有不少起伏的山頭，可水流還是順著管子朝教學點流去。兩根管子流了一夜，就把水池放滿了。

教學點引來泉水的消息很快傳遍全村，村民們紛紛挑上水桶來接水，這比到長沖去挑省力多了。黎明說：“挑水太麻煩，我這兒還有一堆管子，大伙兒牽到各家各戶去。水池是全村的制高點，完全可以讓家家戶戶都用上自來水！至于水池的容積，我是計算過的，夠咱們全村人用！”

一番忙碌后，全村都安上了自來水，村民們高興得仿佛過年。從此生活方便多了，日子也過得滋潤多了，組長代表大伙兒前來對黎明表示感謝。黎明說：“別謝我，要謝就謝金炎實業(yè)有限公司，所有費用都是公司出的，我只不過游說了一下而已?！?/p>

組長一愣，馬上召開村民會議。村民們知道前因后果后，都感動地說，既然金炎公司不計前嫌，解決了咱們的吃水問題，咱們也知恩圖報，不再相信迷信那一套。

第二天，組長就下山來到水泥廠，簽訂開發(fā)雞籠山的合同。

原來，金炎公司老總到銅鼓堡考察時，看中了雞籠山的優(yōu)質石灰石，就在村里建了家水泥廠?？蓮S子建起來后，銅鼓堡的村民忽然變卦，說雞籠山是銅鼓堡的“龍脈”，開挖后會對全村不利，更加缺水。水泥廠沒法，只好到別處購買石灰石生產(chǎn)，這就加大了成本。廠方和村里多次派人去勸，村民們就是不聽。

現(xiàn)在好了，村民們主動派代表前來簽訂開發(fā)合同。合同一簽，水泥廠馬上用自己生產(chǎn)的水泥鋪設一條進山公路。從此，村里除賣石灰石外，在外打工的村民都回來了，男的當?shù)V工，在家門口掙錢，女的做好各種后勤工作，留守兒童跟父母生活在一起，感受親情，學習有了很大的進步。紫荊在升學考試中考上了一所重點初中。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公路修通后，駕車到銅鼓堡游玩的人一下子增多了，這里的喀斯特地貌讓他們驚嘆不已，他們把所拍的照片和旅游感受在網(wǎng)上和報刊上發(fā)布后，前來游玩的人越來越多。后來縣里干脆把它打造成一個景區(qū)，村民們見狀，紛紛開農家樂接待游客掙錢，日子越過越紅火，昔日的窮山溝一下子躍居全縣最富村，不少教師爭先到風景如畫的教學點任教。

“真沒想到啊！”從銅鼓堡游玩回來，金炎公司老總邊開車邊慨嘆，“一個天大的難題竟讓你一個小小的報恩之舉搞定了！”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弊诟瘪{駛座上的黎明笑了笑，“其實，在報恩的同時，又何嘗不是為他人也為自己鋪平道路呢？”

老總贊許地點點頭：“所以，今年我再拿出五十萬回報社會。兒子，幫我把全縣貧困學生的名單統(tǒng)計出來，下個月送到我辦公室?！?/p>

選自《傳奇·傳記文學選刊》20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