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學者,作家、書法家。揚州師院中文系畢業(yè),文學創(chuàng)作一級。歷任《文藝報》編輯、《鐘山》副編審、江蘇作家協(xié)會創(chuàng)作室副主任、《東方文化周刊》主編、《中華文學選刊》主編、《小說選刊》執(zhí)行主編,現(xiàn)任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所教授,南京財經(jīng)大學新聞學院名譽院長,揚州大學王干小說研究所所長,中國文藝理論學會理事、中國小說學會理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理事。曾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作品被譯為英、法、西等國文字。2018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王干文集》11卷。
里下河文學的由來
里下河文學,是近年江蘇乃至整個華東地區(qū)的一個文學熱點。
最早提出“里下河文學”這個概念是在1987年。當時泰州有本刊物叫《花叢》,當?shù)氐淖骷蚁敫拿麨椤独锵潞游膶W》,請汪曾祺先生題寫刊名。為什么要找汪曾祺?汪曾祺是他們心目中里下河文學的旗幟。汪先生欣然應允,認真題寫了“里下河文學”五個字,我把汪先生題寫的“里下河文學”刊名交給當時一個負責刊物的人,但是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原因,《花叢》改刊名的事就沒下文了。
后來汪先生又為里下河的一位作家劉仁前先生題寫過書名。劉仁前當時準備出本散文集,叫《楚水風物》。這本書也是劉仁前長篇小說《香河》最早的雛形,后來他所有的創(chuàng)作、所有的故事,基本上都是從這本書里生發(fā)出去的。后來劉仁前當了泰州市文聯(lián)主席,就把里下河文學這面旗幟舉起來了。這是里下河文學的第二次發(fā)育。
里下河文學第三次被提出來,是在10年前,跟我有點關系。當時泰州日報社,還有泰州市宣傳部、文聯(lián),準備為我從事文學30年辦個活動。陳社提議,活動主題定為“王干與里下河文學研討會”。我說我也沒什么成就,就改成懇談會吧。里下河文學就此浮出了水面。當時《文藝報》等報道了里下河文學這個概念,這是里下河文學的一個最早的藍圖。
來參會的梁鴻鷹、胡平問我,里下河是不是一條河的名字?我說,不是。
既然不是,為什么還要叫里下河呢?我說,這是一片水域,這里沒有一條河叫里下河,但里下河確實是存在的。
2013年,首屆全國里下河文學研討會在泰州召開,真正、正式地舉出了里下河文學的旗幟。這些年,里下河文學經(jīng)過各方的支持推動,已經(jīng)成為重要的文學話題和文學現(xiàn)象,同時也是一個很有意義的文學景觀。圍繞里下河文學的研究,出了很多成果。
為什么是汪曾祺?
很多人都問過這個問題,汪曾祺是揚州人,不是泰州人,為什么要把汪曾祺作為里下河文學的旗幟?
肯定有道理。第一,泰州是大海的故鄉(xiāng)。能夠把揚州人、高郵人作為泰州的文學旗幟,這就是泰州人的胸懷。海納百川才能成就其大。第二,從1987年開始,泰州人就一直在尋找自己的文學理想,尋找自己文學的終極目標,汪曾祺出現(xiàn)以后,泰州有一撥作家發(fā)現(xiàn)找到了里下河文學的魂。有了汪曾祺,里下河文學就有了一個核,關于里下河文學的所有研究和探索,都是從這個核處延伸擴展出去的。沒有這個核,里下河文學就不成立。比如中國近當代的兩大文學流派,以趙樹理為代表的山藥蛋派和以孫犁為代表的荷花淀派。趙樹理是山藥蛋派的核,因為有趙樹理這個核,后來就出現(xiàn)了馬烽、西戎、孫謙等作家;荷花淀派也是因為有孫犁這個核,才出現(xiàn)了劉紹棠、韓映山、從維熙等這樣一批作家。
里下河文學的這個核跟孫犁、趙樹理有點不一樣,因為趙樹理在山西,他周圍的作家很自然地被團結(jié)在他身邊,受他的影響,當時他是文學界的領導,作家的成長得到他的關照和影響很正常。孫犁小說寫得很好,他當時在《天津日報》當副刊部主任,所以他通過副刊部來傳播、擴展他的文學觀念,孫犁跟劉紹棠、從維熙、韓映山,包括后來的鐵凝,是師生關系,荷花淀派是孫犁通過平臺的傳播、傳遞慢慢影響而產(chǎn)生的。趙樹理、孫犁這個核是由上而下的,但汪曾祺不一樣,汪曾祺是泰州人找到的核。汪曾祺先生在江蘇乃至全國的影響都很大,泰州人海納百川,認他為祖師爺,將他作為里下河文學的旗幟。
為什么不是畢飛宇?
這個話題比較敏感,一般人不敢說,我可以說。畢飛宇是里下河土生土長的作家,獲得過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對整個里下河文學的貢獻非常大。這里我要講汪曾祺與畢飛宇的區(qū)別。
畢飛宇曾在文章里說,我不學汪曾祺,汪曾祺是學不來的。為什么?畢飛宇繼承的是魯迅的文學精神,魯迅解剖國民性、解剖人性,同時對國民的劣根性進行批判,畢飛宇傳承的是魯迅那種理性的文學精神,是一個有強烈現(xiàn)實主義精神的作家。
汪曾祺的老師是沈從文。沈從文先生跟魯迅先生的差距不言而喻。這個差距不是指優(yōu)劣差距,而是心理上的、精神上的差異。魯迅的小說有強烈的批判性,沈從文的小說是抒情的、和諧的。所以汪曾祺說他的小說是抒情的人道主義。抒情的人道主義這個形容,用在魯迅身上肯定不合適。魯迅是燈塔、是投槍、是匕首。20世紀40年代,中國文壇有京派、海派之分。京派以沈從文為代表,海派以張愛玲為代表。汪曾祺被研究者認為是“最后一位京派作家”。從這個意義上講,畢飛宇更接近于海派作家。
里下河文學作家群中,如劉仁前、顧堅、龐余亮,他們更接近沈從文。畢飛宇很了不起,是里下河文學一個非常重要的作家,今后一段時間內(nèi),如果在畢飛宇影響下又產(chǎn)生新的作家群,又產(chǎn)生新的魯迅、沈從文,那么,畢飛宇也可能會取代汪曾祺成為里下河文學的旗幟。但目前我覺得,汪曾祺是里下河文學的旗幟。
為什么不是曹文軒?
汪曾祺、畢飛宇、曹文軒這三位,寫里下河最地道、最入木三分、最細膩、最散文化的,是曹文軒的《草房子》。《草房子》幾乎囊括了里下河所有的風景、風物和風情。但為什么曹文軒不能作為里下河文學的旗幟?曹文軒的兒童成長小說有濃厚的浪漫主義童話色彩,但如果作為里下河文學的旗幟,好像有點對不上。里下河文學要找代表人物,就要找公約數(shù),汪曾祺就是里下河文學的最大公約數(shù)。首先,他有引導作用;第二,他已成為大家看齊的對象;第三,他的作品能夠成為作家的最大公約數(shù),這個特別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