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夏
我上初中的那年,正值青春期,因為當時偶像劇的風靡,有一段時間我都很期待能有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主角站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地遞給我一封情書,讓我站在人群中有被關注和羨慕的光,整個人耀眼起來。
或許是因為想要收到情書的愿望過于強烈,某一天,我終于如愿以償收到了一封情書。
那天是周一,我昏昏沉沉地來到教室,肩上的書包還沒來得及放下,便看見了被壓在厚厚一疊書下面的一個淺藍色信封。只那一瞬間,我覺得肩上的書包像是變成了翅膀,輕盈得要帶著我飛起來一樣,偶像劇里男生給女生送情書的情節(jié)再次浮現(xiàn)眼前。我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窗外的陽光照在我身上,溫暖得像是太陽公公偏愛,獨獨把熱傳遞給了我一樣。
懷著既期待又緊張的心情,我緩緩坐下,手微微發(fā)抖地從書下抽出了那個信封。
周邊的同學三三兩兩地互相借著作業(yè)、討論著數(shù)學題,而我什么也做不了,只緊緊地盯著那封我夢寐以求的情書。
興奮又緊張的心情沒能維持多久,不過是打開了情書,最先看到了后面的署名,整個人就像是被迎頭潑下一瓢涼水一樣。哪有什么偏愛我的陽光?那不過是我的錯覺。
我潦草地把情書放進信封,急急忙忙塞進了書包最底端。
電視劇中女主角的光環(huán)突然就消失了,我坐在座位上,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嘲笑了的小丑,又悲涼又可笑。
那的確是封情書,但是情書之所以浪漫,是因為一般寫情書的都是電視劇里帥氣又有才華的男主角。
林子陽顯然不是。
他是我們班學習最差、人緣最差、評價最差的男生,在他身上,不僅我,全班同學都找不出一個優(yōu)點。上次同學間閑聊的時候,我還聽見班里的兩個女生在談論他,說像他那樣的男生喜歡上哪個女生,那個女生也會挺慘的。
我突然無比贊同她們說的這句話,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能想象到如果哪天有人知道了書包里這封情書的存在,她們一樣會議論說:“林子陽喜歡李妍啊!果然是什么樣的人就會喜歡什么樣的人??!”到那時,我肯定會像林子陽一樣被大家孤立和忽視。這么想著,我就已經(jīng)嚇得屏住了呼吸,手不自覺地把書包又往里面推了推。
一節(jié)英語課上得像是丟了魂一般,下課鈴聲一響,我急忙站起了身,打算從書包的最底層掏出那封情書去廁所解決掉,這時,看到了門口被班主任叫去談了一節(jié)課話的林子陽。心臟像是瞬間被人勒緊了般,我的手在書包里一通亂翻,視線也慌忙地避開。
林子陽看沒看到我的窘態(tài)我不知道,但他做了一個想讓我鉆進地洞的動作——他沖著我笑了笑,然后在全班同學面前向我毫不掩飾地揮了揮手!
我真想桌子上的筆此時突然掉在地上,讓我能借撿筆的機會消失在同學們的視野之中。
同學的目光開始三三兩兩地陸續(xù)向我投過來,我臉上的表情像是被人潑了速效膠水一樣僵住了。
我沒有理會林子陽,也沒有急著出去,像木頭一樣呆呆地杵在了椅子上。窗外有風繞過窗簾拂過我的臉,我低著頭,想哭。
從那之后,林子陽一直對我很殷勤——給我?guī)г顼?,下課來我座位旁邊溜達,放學跟在我后面一起回家。但我對他的態(tài)度始終是置之不理,更多時候像躲病毒一樣躲著他。
那天早晨我因為要做值日去得很早,去的時候班級里還沒有幾個人,后座的女生估計是覺得我去那么早也沒吃飯,所以她探著頭,拿著一盒餅干善意地問了我一句:“李妍,你要不要吃餅干???”
我突然有點兒感動,自從林子陽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向我打招呼,我已經(jīng)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和同學說過話了,莫名地,總是感覺同學們會討厭我。
感動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說,旁邊就有同學一臉壞笑地說了句:“哎呀,你不用給李妍,一會兒林子陽會給她帶早飯的?!?/p>
語氣還算平和,但我整個人已經(jīng)像是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一樣瀕臨崩潰。恰好這時,林子陽拿著面包和牛奶走到了我座位旁,我心里有一股不太善意的力量在蓬勃生長。林子陽笑著把早餐遞給我,我沒接,兩只眼睛像是警察盯著小偷似的狠狠地看著他。
時間已經(jīng)不早,同學開始三三兩兩地陸續(xù)踏進教室。我深吸了口氣,用豁出一切的決心對著林子陽說:“林子陽,你煩不煩?”
林子陽皺了皺眉頭,一臉疑惑。
班級有同學開始像看熱鬧似的湊過來,在我的座位旁邊圍成了一個圈。余光中看到同學們嘲笑的眼神,我再也顧不上其他的了,忍住滿腔的哭意用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被你這樣的人送早餐,我覺得很沒面子!”
林子陽面無表情地僵在了原地,同學開始三三兩兩地議論,我沒有理會,徑直坐下身開始旁若無人地看英語。
林子陽怎么回的座位我不記得了,只記得我坐下以后同桌像是在為我播報新聞似的說林子陽把早餐扔進了垃圾桶,然后回座位上閉上眼睛睡覺了。
聽到這里,我沒有難過,甚至有點兒開心,心想:他應該不會再來打擾我了,同學們也會漸漸忘掉這段小插曲。
他在班級里依舊無人問津,我借著英語課代表的名頭依舊風生水起。
生活回到了以前的平靜,林子陽依舊經(jīng)常在班級睡覺,我依舊每天抱著作業(yè)本往返于英語老師辦公室和教室之間,和他再沒了交集。
事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所轉(zhuǎn)機的呢?恐怕要從運動會的報名說起。身在實驗班里,平日里最頭疼的就是運動了。所以在體育委員連著問了三遍男子長跑有沒有人報名的時候,都無人應答。奈何體育委員是個要面子的人,他不想去體育部交報名表,體育老師一臉震驚:“你們班是沒有男生了,還是怎么的?”所以,在班級一片寂靜的時候,他悄悄地走下了講臺,走到了林子陽的座位前。
林子陽同意去比賽,我們只當他是沒睡醒,被體育委員騙住了。卻不想到了運動會那天,林子陽竟然跑了個全年級組第二,名次僅次于那個體育生。
風水輪流轉(zhuǎn)這話說得沒錯,當林子陽第二個沖向終點線,班級同學扯破了嗓子喊他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林子陽在班級里的好日子要到了。
一雪“實驗班同學身體素質(zhì)不行”之前恥,不僅全班同學開始對林子陽刮目相看,就連一直懶得搭理林子陽的老班都一臉笑意地說:“沒想到林子陽還有運動方面的天賦??!”
林子陽性格是內(nèi)向的,對于同學和老師們的夸贊,他也只是禮貌地笑笑。我突然明白了他人緣為什么那么差,并不是他人品有什么問題,而是他天生就不愛交際。
想到這,我對他一次又一次給我送早餐的行為有些感動。
千辛萬苦翻出被埋在書包最底端情書的時候,我突然有點兒慶幸,雖然情書已經(jīng)皺得不成樣子,好在我沒有扔掉它。
我把情書展開,放在生物書下面一遍一遍地看,曾經(jīng)的嫌棄突然就消失了。
日子飛一般地度過,林子陽依舊不善言語,卻接受了老班去做體育特長生的建議。他每天在體育場和班級兩點一線地流轉(zhuǎn),同學們不再對他作過多消極的評價,甚至有同學在他訓練完會為他送上一瓶“農(nóng)夫山泉”。
自上次我說過那些話之后,我和林子陽的交集一直不多,但是那封他送給我的情書我卻反反復復讀了好多遍。
信上他說曾看見過我在放學的路上喂流浪貓,覺得我是個善良的女生;看見過我在月考失敗后在操場的角落里哭,覺得我是個上進的女生;看見過我?guī)椭瑢W補習英語語法,覺得我是個樂于助人的女生……
林子陽看見的全是我暴露在陽光之下被人夸贊的優(yōu)點,可那些我因為班級里的流言蜚語一次又一次嫌棄他的樣子,他可能沒有見到。
我覺得很對不起林子陽。
林子陽要去省外訓練的消息是在學期末傳遍整個校園的,聽說他有可能會在高考的時候才回來。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似的。
那天放學,我在操場等林子陽訓練結(jié)束。夕陽打在漸漸黯淡的操場上,林子陽就那樣咬著牙披著落日一圈一圈地跑。
看到我,林子陽很驚訝,視線輕輕地掃過我的臉,然后偏過了頭,沒有接我遞過去的水。
我有些慌亂:“那個,聽說你要去省外訓練了?”傍晚的操場顯得格外寂靜,或許是太長時間沒開口說話,此刻我的聲音在空氣中聽著非常沙啞。
林子陽點了點頭:“對,明天就走?!?/p>
我低下了頭,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對不起?!?/p>
隨之是漫長的沉默。我不知道林子陽當時在想什么,或許是在回憶我之前的過分之處,又或許是在考慮要不要原諒我。時間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那么長。我鼓起勇氣緩緩抬頭去看他,他也終于正視我的臉。隨后他笑了:“其實,真的沒關系?!?/p>
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兩個人就這樣持續(xù)沉默。直到主席臺那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林子陽才又重新開口:“過去的事兒不必放在心上了,好好學習吧,高考加油??!”
說完,沒等我回復,林子陽就轉(zhuǎn)了身,腳步輕快地走了。
操場上的路燈三三兩兩地亮起,昏黃的燈光打在林子陽的身上,他走得很快,主席臺那一側(cè)沒有路燈,林子陽就這樣毫不畏懼地走進了黑暗中,像是一場電影播到了結(jié)尾,畫面全黑……
傍晚的風微涼,吹進眼睛里吹出了淚花,屬于我的青春故事慢慢走向了結(jié)局……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