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系航天的追夢人

楊子嬌 許幼飛

點開重慶大學自動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柴毅的手機日歷，2020年12月滿是紅色標記。

學術會議、結題答辯、項目評審、課題交流……臨近期末，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nèi)，柴毅共乘坐了12趟飛機，奔波在多個城市之間。他幽默地總結自己：“不是在飛機上，就是在往返機場的路上。”

作為我國安全控制決策領域的專家，柴毅承擔完成了多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國家重點研發(fā)計劃專項項目、國家“863”高技術研究計劃項目以及重慶市科技攻關項目等，獲得了1項省部級教學成果獎勵一等獎和3項省部級科技成果獎勵一等獎。

能在科研教學上取得如此豐碩的成果，源于他從不到20歲就開始的孜孜以求、刻苦鉆研。

大山腹地的追夢人

從湖南長沙到四川西昌，是柴毅追求夢想的跨度。

1982年，作為國防科技大學電子技術系畢業(yè)的“天之驕子”，不滿20歲的柴毅毅然選擇扎根科研一線——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

“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理想。”柴毅的眼神純真且堅定。

于是，從踏上開往西昌的綠皮火車開始，他的人生便與“航天”二字再也分不開了。

“說實話，一下火車，看著周圍的一切，心里有點蒼涼?！边@是柴毅第一次來到西昌時的感受。

在那個國內(nèi)工業(yè)基礎和科技水平普遍落后的年代，位于大山深處，更是條件艱苦、偏僻閉塞——航天人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自力更生、白手起家，創(chuàng)立了中國航天的基業(yè)。

“西昌晝夜溫差大，尤其是冬季，夜里很冷。”柴毅回憶道。但對于那時候的苦，他卻總用一句“我是軍人，這不算什么”來作結。

1984年4月8日，是值得載入我國航天史的一天，對于柴毅來說更是終生難忘。

當日19點，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所有參試人員嚴陣以待。

作為火箭發(fā)射測控系統(tǒng)的一名操作人員，柴毅和其他人一樣屏息凝神，緊盯著眼前的操縱桿和操縱按鈕，手心里全是汗。

發(fā)射場上，由我國自主研制的“長征三號”運載火箭搭載著“東方紅二號”試驗通信衛(wèi)星準備就緒?；鸺褚话压P直的利劍，直指云霄。

這是我國第一顆靜止軌道同步通信衛(wèi)星，是用于國內(nèi)遠距離電視傳輸?shù)闹饕l(wèi)星。為了結束我國長期租用外國通信與廣播電視衛(wèi)星的歷史，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中國航天人一步步攻破技術壁壘，努力向目標邁進。

柴毅參與的跟蹤測控任務，主要是在火箭發(fā)射升空后進行精確跟蹤、獲取實時飛行數(shù)據(jù)，直到火箭順利抵達赤道上空3.6萬公里外的既定軌道上。

“前期，大家研究了各種跟蹤方案，并針對可能出現(xiàn)的異常情況制定了相應的應急預案。從設備調(diào)試、校飛到航區(qū)合練，我們做了大量聯(lián)試工作?！辈褚慊貞浀馈?/p>

要問發(fā)射任務中最大的難點是什么？柴毅的答案是：精心組織，密切配合。

“火箭發(fā)射任務中，測控測量設備由我和另外兩位技術人員一起負責，三個人分別操縱距離、方位和俯仰。要知道，火箭飛行速度極快，任何一個人沒配合好都會導致目標跟丟，直接影響發(fā)射測控任務的完成。”柴毅有些激動，仿佛又回到了操縱臺前。

正所謂“顆顆螺釘連著航天事業(yè)，小小按鈕維系民族尊嚴”。這樣的配合操作，柴毅和同事們演練了幾百次，已經(jīng)磨礪出了驚人的默契。盡管已秉持了必勝決心，但年輕的柴毅還是避免不了緊張。

時間來到19時20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隨著“點火”指令的發(fā)出，一聲驚雷般的巨響震撼山谷，火箭噴射出橘紅色的火焰，在滾滾白煙中拔地而起、直刺蒼穹。

“西昌跟蹤正常！”

“宜賓跟蹤正常！”

……

“東方紅二號”試驗通信衛(wèi)星發(fā)射成功！

測控機房里，一片歡呼沸騰，柴毅坐在工位上久久未能回神。

“那是我第一次參與發(fā)射任務，能在年輕時參與這樣偉大的工程，我感到責任重大，非常光榮！”柴毅有些激動。

之后的幾年時間里，柴毅又接連參與了多次發(fā)射任務。在見證中國航天事業(yè)崛起的同時，柴毅也通過一次次的歷練，成長為一名嚴謹負責、技術過硬的航天人，這為他日后走上教學崗位提供了寶貴的實踐經(jīng)驗。

科研實驗室的深耕者

從西昌到重慶，是柴毅深耕學術的回歸。

1991年，柴毅進入重慶大學深造，在獲得工學碩士學位后選擇留校任教，之后又攻讀了博士學位，并完成了博士后研究工作。

回首這些年的經(jīng)歷，柴毅的研究方向始終踐行著“兩個緊跟”——

一是緊跟自己的內(nèi)心走。他覺得，跟著興趣做研究，才會有源源不斷的動力。

二是緊跟國家的重大需求走。他認為，國家在哪些方面需要突破，就要在哪里下功夫。

過人的全局意識和前瞻視野，讓柴毅的學術之路越走越深，科研項目直指國家高精尖技術層面。

“GIS支持下的衛(wèi)星發(fā)射安全控制應急保障系統(tǒng)”（以下簡稱“GIS系統(tǒng)”）便是這些年來，柴毅和他的團隊經(jīng)歷千辛萬苦所取得的重大科研成果之一。

在火箭發(fā)射和飛行過程中，任何一種異常狀態(tài)都不可忽視，任何一個零部件出問題都可能釀成重大事故。安全，是發(fā)射任務中首要關注的課題。

“西昌深處內(nèi)陸，火箭發(fā)射后將飛越多個城市上空。在正常飛行中，一級殘骸及推動器將落在國內(nèi)的指定區(qū)域，一旦出現(xiàn)異常，將對航區(qū)安全帶來極大的隱患?！辈褚惴Q，“如何準確地掌握火箭飛行狀態(tài)和地面相關地理信息，提高安全、應急保障水平是當時亟待解決的問題。”

2002年，一個計劃開始在柴毅心里萌芽——研發(fā)實現(xiàn)發(fā)射指揮數(shù)字化、虛擬化、自動化、智能化的飛行安全控制決策支持系統(tǒng)。

2003年伊始，春節(jié)的喜慶氛圍還未消散，柴毅就帶著課題組成員迫不及待地趕赴西昌。

“你們的研究課題正是現(xiàn)在最需要的！”柴毅的研究計劃一下子戳中了專家們的心窩。

這個“做到了點子上”的項目很快得到國家支持。2003年4月，該項目申請國家“863”計劃立項，3個月后即獲批準——從此，柴毅和課題組成員踏上了攻堅克難的漫長之路。

項目剛一起步，柴毅和成員們就遇到了第一道坎。

“從發(fā)射場到整個飛行航區(qū)，覆蓋了近半個中國。2003年的時候，這一范圍內(nèi)的地理信息只有紙質地圖可查詢，從未生成過電子地圖，更別說3D矢量電子地圖了。”課題組成員郭茂耘苦笑著說。

面對課題組成員們的遲疑和觀望，柴毅鼓勵道：“做科研切忌坐享其成，要抱有‘拓荒者的勇氣和毅力。沒有現(xiàn)成的，我們就從零開始?！?/p>

不到10個人，20多張地圖，三班倒，連軸轉……柴毅和課題組成員用了整整3個月的時間，處理和錄入了難以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和圖像，終于讓“平躺”在紙質地圖上的山川河流“站立”了起來。

跨過了第一道坎，后面的研發(fā)之路卻并未因此而變得順遂——在走向峰巒的路上，最不缺的就是阻礙和挑戰(zhàn)。

“重慶大學動力大樓的一間實驗室成了我們科研團隊共同的家?！辈褚愕恼Z氣里帶著懷念。

除了回家換洗衣服，大多數(shù)時間里，課題組成員都一起吃盒飯、熬通宵，實在撐不住了，就找個角落睡一會兒。

GIS系統(tǒng)進入聯(lián)試聯(lián)調(diào)階段后，柴毅更是頻繁奔波在西昌和重慶之間。

一次，柴毅從西昌返回重慶，剛到家就接到一個電話需要他立即趕到西昌。收拾行李、準備資料、買票、進站，一陣忙活后，他又接到西昌的朋友打來的電話。

“到家了嗎？”朋友問。

“到了，不過我此時又在返回西昌的火車上。”柴毅答。

終于，經(jīng)過多年的研發(fā)，GIS系統(tǒng)于2005年4月12日被成功應用到“亞太六號”衛(wèi)星發(fā)射中。

火箭發(fā)射升空后，瞬間鉆入厚厚的云層，肉眼和攝像機都無法捕捉到它的身影。

此時，GIS系統(tǒng)依據(jù)雷達等測控數(shù)據(jù)描繪出實時畫面，一幅精美生動的三維地形圖和火箭運行圖出現(xiàn)在指揮大廳的屏幕上。經(jīng)過電視轉播，全國人民都能欣賞到火箭在太空中的一舉一動。

在星箭成功分離的那一刻，發(fā)射現(xiàn)場掌聲雷動。

兩年后，GIS系統(tǒng)獲得了軍隊科技進步一等獎，柴毅及其課題組成員多年來的心血也得到了最圓滿的回報。

扎根講臺的良師益友

從實驗室到講臺，是柴毅耕耘杏壇二十余載的春風化雨。

至今他仍然承擔了多門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課程，其中既有控制學科等經(jīng)典課程，也有科技發(fā)展所催生出的新技術、新理論。

“要想通過課堂讓學生們既掌握基本理論，又了解技術發(fā)展新動態(tài)，那么我必須先掌握好。”為此，柴毅堅持閱讀大量的學術文獻、前沿報道，時時保持走在前面。

在因為特殊原因不能連接互聯(lián)網(wǎng)的短暫時光里，柴毅也自有安排——

2020年11月25日早上，博士唐秋接到導師柴毅打來的電話：“唐秋，我馬上登機了，你通知大家把最新修改的論文發(fā)給我一份，我在飛機上看?！?/p>

“好的老師，稍等?！睊炝穗娫挘魄锊唤底愿袊@，日夜奔波忙碌的柴教授明明可以在飛機上休息一下，而他卻連這幾個小時都不肯浪費。

“飛行途中沒有電話打擾，恰恰能靜下心來做些事情?！睂τ诓褚愕慕忉?，大家總在會心一笑后肅然起敬。

飛機降落后，幾位同學悉數(shù)收到論文修改反饋。

點開文檔，細致入微的批改映入眼簾：導師柴毅將論文中不夠準確的、需要深化細化的地方用修訂模式標記了出來，并在旁邊詳細批注了修改意見……從頭到尾，嚴謹認真。

“柴教授讓我們看到了一位認真負責的學者所具有的態(tài)度?！碧魄锔袆拥卣f，“而且在他眼里事無大小之分，大到承擔國家級項目，小到斟酌學生論文中的用詞表達，凡事盡心盡責?！?/p>

在學生王一鳴看來，平日里溫和慈愛的導師柴毅，在教學科研中卻苛刻到有些“不近人情”。

事情起源于柴毅寓教于研的另一項重大科研成果：地勤監(jiān)測系統(tǒng)。

從2012年開始，柴毅就帶著團隊為海南文昌衛(wèi)星航天發(fā)射中心“量身打造”地勤監(jiān)測系統(tǒng)，團隊成員中就包括研究生王一鳴。

又是一個從零開始的項目。整個發(fā)射場有10余個子系統(tǒng)，共6萬多個數(shù)據(jù)，如何將海量數(shù)據(jù)在高速傳輸條件下，實現(xiàn)可視化監(jiān)測、可視化評估、可視化分析？柴毅帶著團隊投入了研究。

“跟著柴教授做科研是非常鍛煉人的，課題新、任務重、難度大。大伙一起攻堅克難，有很多收獲?！蓖跻圾Q坦言，但課題進入評審測試階段后，大量測試用例的反復測試讓參與研發(fā)的研究生們一度有些崩潰，“這簡直是‘雞蛋里挑骨頭?！?/p>

面對學生的焦躁，柴毅一改平日的溫和，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在學術和科研中，一個微小的紕漏都可能造成無可估量的后果，尤其是對航天發(fā)射這種具有高安全性、高可靠性要求的對象。”

他指著墻上寫著的“嚴肅認真、周到細致、穩(wěn)妥可靠、萬無一失”十六字方針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正是你們該做到的時候?！?/p>

于學生而言，柴毅是良師更是益友，他們之間或多或少都有一段“操場記憶”。

柴毅飯后有散步的習慣，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時刻。這時候，他往往會叫上一兩位學生到操場邊走邊聊。

“研究方向想好了嗎？自己比較感興趣的是哪一方面？”

“最近實驗做得怎么樣了？有遇到什么困難嗎？”

柴毅的關心總能一下子戳中學生的內(nèi)心，他們一股腦兒地向老師匯報近況、提出疑慮。柴毅聽完后會耐心地為學生分析，然后提出一些解決思路和方法。

就這樣，他們一邊走一邊討論，直到學生收獲滿滿、欣喜而歸。

“我的博士研究方向就是在與柴教授一次次的散步過程中逐漸清晰起來的。”學生李艷霞笑著說，“柴教授很忙，但他心里始終牽掛著我們每一個人?！?/p>

討論學術、碰撞靈感、暢談心聲，與柴教授一起“壓操場”成了師生之間溝通交流、加深了解的“約會”。

一圈圈跑道，收藏了歡笑和眼淚，也收藏了思想的火花和諄諄教誨。

春去秋又來，柴毅陪著學生們一路成長。20多年來，他培養(yǎng)了博士、碩士百余名，將一屆屆優(yōu)秀人才輸送到社會各個高精尖領域。

前段時間，有學生回來看望他，大家都說：“柴教授的風采一如往日，只是頭發(fā)比以前白了許多?！?/p>

聽了這話，柴毅不由自主地挺挺背，似乎在宣告“不服老”。

事實也的確如此。直到現(xiàn)在，他的教學科研熱情仍然旺盛，工作強度也絲毫不遜于年輕人，學術研究總保持著前瞻性和創(chuàng)新性，并拓展至多個領域，目前他又承擔了一項高鐵領域的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項目。

學術“大?！?、行業(yè)專家、知名教授……盡管柴毅已是多種名譽傍身，但在重慶大學的校園里，你很可能與他擦肩而過而不自知——他總是那樣衣著樸素，正印證了那句話：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