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勝利
又是大年除夕,又是一個輪回。如今對過年的那種感覺,已漸行漸遠。再沒有小時候,從過完年就期盼著下一個年來臨的念想。那是一個物資匱乏的時代,也是一個精神富足的時代。我對童年和少年的記憶,已留藏在京西的一座煤礦里。
少不更事,并不知曉何為過年。只知道很冷的那幾天,奶奶、母親拿笤帚撣子掃房子的積塵,撣桌子、窗戶。家里沒什么家具,買來花紙沿著炕揭去舊的,再貼上新的,說是 “貼炕圍子”。這炕圍子一換,就預示著要過年了。
作者少年時圖像
還記得父親帶我去礦上百貨鋪,店里從來沒這么紅火過。我們小孩關心的是玩具。柜臺里的玩具很簡單,那時塑料還是比較珍貴的,所以都是木頭小鴨車、鐵皮跳蛙、泥公雞、棉布娃娃之類。這些玩具價格不高,但對我們礦工子女來說,卻是難得的奢侈品。平時家中沒有余錢買玩具,我們這些小孩都是就地取材,自個兒動手滿足天性樂趣。用紅泥摔制手槍,樹杈做彈弓,騎上一截子樹枝當馬。若與住在鄰近地區(qū)的小孩開仗,腳下遍地的石頭,便是最得心應手的投擲武器,哪怕頭破血流。
雖然心儀的玩具不可得,但屋里貼了新年畫、炕圍子,這過年的氣氛便濃郁起來。過年的頭幾天,家家都飄出了肉香。這種環(huán)境,一年也不過一回。不光是肉,帶魚和海帶也是必不可少的。當然,買這些年貨要憑證憑票供應,致使副食店售貨員在此地的社會位置極高,可與那時的科長媲美。
頭天“家堂”就敬掛于墻上,繪制的樓宇中層層有牌位,供奉列祖列宗。“家堂”前桌上擺上饅頭糕點水果等,還有焚香。我們雖在偏遠京西山區(qū),卻也是糧油定量的城鎮(zhèn)戶口,按米面粗糧比例供應。在油水不足的條件下,是不可敞開隨意吃飯的。臘月三十飯后,老人們就開始剁菜餡包餃子。除夕與初一交替時分,鞭炮響成一片。有錢無錢,這一程序是不可忽視的。大人們要守歲,我們可熬不住。斗轉星移,我們便困蟲襲腦,個個都睡去了。不過兩三個鐘點,母親就會叫醒我們去燃放鞭炮,這時遠近的鞭炮聲已此起彼伏,再次響成一片。放過一陣,就準備吃餃子。此時餃子已煮好,但我們不能先吃。奶奶和母親把撈出來的頭鍋餃子,分成幾盤端在家堂前和窗臺上,這是對先人的供奉。
我們小孩吃完,要先在家堂前磕頭,再給爺爺奶奶父親母親磕頭拜年。中華民族傳統(tǒng),行禮分作揖、鞠躬、單腿跪、雙腿跪叩等,其中以雙腿跪下磕頭為重。雙腿跪下磕頭,四肢支撐,以頭觸地。對祖先,是表示自己尊崇家族起源、感念先祖;對父母,是表示自己銘記父母生身養(yǎng)育之恩,感恩親情??念^拜年時,長輩都要拿出幾毛壓歲錢,一般也就兩毛、五毛,擱眼下折合也達幾十塊錢。那時一個礦工的月工資也不過幾十元,還要贍老育幼,養(yǎng)活一大家子啊!
過年,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追求,每個階層有每個階層的樂趣,幸福指數不是以物質條件高低成正比的?,F在過年,肉味差了、酒味淡了、人情薄了、親情遠了,一切已成過往。那些個歲月里我們曾經過過的年,還能再過一回嗎?
編輯? 韓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