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剛
孩子小的時候,我教他認字。說到詞語“白天”,我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想了想,按照他的理解力,我不能告訴他白天就是一段時間,就是黎明到傍晚的距離,就是太陽照耀世界的時候。那些代表白天、具有張力和象征意義的詞語,對幼小的人兒來說還如此蒼白而無味,所以我只能告訴他是“看得見”。
白天太平常了。它是我們的呼吸,是吃喝拉撒,是語言和真實,是喧囂與紛擾,是光亮與絢麗,也是美好與丑陋、認真與滑稽、淺顯與荒誕。它在微小的、可見的塵埃上,在我們細密的毛孔上,也在雄厚的大山上,在遼闊的湖海中。它就在我們開合眨閃的眼眸中,它的無處不在讓我們習慣于身處其間,以至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白天從夜晚最濃重的時候開始浸染。它由淡轉濃,讓黑夜泛白,從一條白線扯成一面幕布,然后籠罩人間。這時候,喧囂開始登上舞臺,從鳥鳴、鬧鈴、呼喊以及房門的開關聲中開始一天的躁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白天帶著特有的節(jié)奏,推著我們步履匆匆,讓我們成長、蒼老。
帶著歲月和時代的痕跡,白天總是熱熱鬧鬧、紛紛擾擾,不分雨霧風雪,接踵而來。
古語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就是適合萬物活動的時間。這時候,人的光彩與太陽的光彩重合,所有被光覆蓋的地方,都會有“熱鬧”的存在。人們可以在白天遷徙、勞作,動物可以在白天覓食、奔跑,一切都顯而易見,都樸素真實。我們會真實地過日子,會嘲笑那個不切實際的詞語——“白日夢”。甚至為了延續(xù)這種明亮,我們學會用焰火、燈光來營造黑夜下的“白天”,燈火匯聚的地方,我們會叫它們“不夜城”。
有多少時候,我們將苦難、煩惱和脆弱看作黑暗的夜晚,在煎熬中期待著白天的到來,仿佛有光就有希望,仿佛在敞亮的世界里我們就會憑空多出幾重勇氣、幾分脫離茍且的力量。我們在等待白天到來的時候感受著幸福,比如除夕夜讓人心動的壓歲錢和新衣服,比如一場疫情后收到通知第二天可以開學、上班、出行等。白天在這個時候,與日常和瑣碎結合在一起,與堅強和努力結合在一起,也與希望、幸福結合在一起。
偶爾,在想到白天的時候,我甚至會覺得它就是一個無私的、寬容的使者。早上它靈動、新奇,試探著放出它的觸角,叫醒大地和耳朵;中午,它威嚴雄壯,帶著一點點的威壓感,驅趕著暗影和幽深;黃昏的時候,它溫和而落寞,充滿智慧和祥和的光輝,在告別中逐漸褪去風華。而我愿意記下白天,記下這生命中的陪伴。
無論如何,我是“看得見”的。
(張秋偉摘自《解放日報》2020年11月1日,朱永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