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正洪

碧空如洗，遠山含黛，草染新綠，枝綻青芽，鳥鳴晴空，萬物生長，在撲面而來的春意里，農(nóng)人牽?？咐纾_始了一年之計的生活序曲。這是一幅極其普通、極其平凡的江南田園風景，然而就是這幅題為《開春》的水彩畫，在全國第九屆美展上，卻牢牢地牽住了人們的視線。

對于黃先生的畫作，我并不陌生，他那樸實精美的西藏組畫，湖光山色的洞庭湖組畫以及在國外畫的民俗風情獨特的風景畫，立意深遠又隱而不露，著色鮮明而又質(zhì)樸無華，既不象南方水彩畫家那樣注重技巧，也沒有北方畫家的精細寫實。

欣賞他的畫，有一種畫面平靜如水，畫意律動如心的感覺，仿佛一位睿智的長者，與你相視而笑，那滿面的笑容，顯示出厚重扎實的文化底藴。

《開春》吸引我的，不是因為那自然和諧的美，而是那一抹綠，那一抹耀眼的、暢快的、醉人心神的綠。這就是王安石苦求而得的“春風又綠江南岸”中的那種極具詩情的“綠”嗎？

我追尋著畫家的生花妙筆，執(zhí)意要得到這“綠”的答案。

作為一位生于斯、長于斯、學于斯、成就于斯的江南畫家，黃鐵山先生把對江南的摯愛、眷戀和理解，千百次地勾勒涂抹，表現(xiàn)在他一幅又一幅畫面中。他的畫，歷來是色到景成，以色出景，酣暢淋漓和諧清麗，大紅大綠很少見諸畫面，這次大膽、貼切使用個性化色彩而刻意著綠，讓人耳目一新。

再次將目光凝聚《開春》，我突然覺得大片的綠在我眼前動了起來，正在蓬勃茁壯地往上長，往外張，仿佛要長出整個畫面，漲滿整個空間。綠在這里，化作了一種力量，一種生命，一種追求，因了這生命的躁動，《開春》也仿佛是一種追求的開始，憋足了勁的江南人沉著自在，有備而來，昭示出一番耕耘一份收獲的千古至理。

《開春》的詩文化表現(xiàn)也比較突出。詩是有聲畫，畫是無聲詩，《開春》的詩意何在？就在這淡妝濃抹的春綠里。動人春色不須多，一片綠色，一個綠字，仿如一首抒情詩中的詩眼，因了這綠，人活了，牛忙了，樹抽芽了，鳥歡唱了，這江南的春色，也深深地扎進了江南文化的土壤之中。

《開春》也同樣脫不開畫家對故鄉(xiāng)對江南的尋根。這種尋根，是一種情結。江南的美，故鄉(xiāng)的情，水彩的美，構圖的美，表現(xiàn)的美，意境的美，不斷地擴張著畫家的故鄉(xiāng)情結。

一幅幅風景，一個個故事，說不清，道不完，故鄉(xiāng)情，家園親。綠色，給了故鄉(xiāng)最好的希望，也給這希望做了最好的注腳。一講到綠，自然就聯(lián)想到生命，聯(lián)系到環(huán)保意識?；貧w自然，返樸歸真，呼喚綠色，珍愛生命，這是古代中國的人文主題，更是當今世界的環(huán)保主題，作為一位功力深厚的水彩畫家，幾十年如一日地將天地風景、湖光山色、民俗民情、花鳥蟲魚收歸于咫尺之間，哪一樣都是自然生命的呈現(xiàn)，是環(huán)保主題的延伸。

黃先生在近期的作品中頻頻亮出綠色，大片的綠色，正是一種珍愛自然、珍愛生命、美化家園的體現(xiàn)。綠，在此成了一種詩意的物化，沉積著天人合一的哲學的底蘊。

因了這一抹難得的綠，我又把目光投向了2000年全國第五屆水彩、水粉畫展覽，投向了黃鐵山先生的又一水彩畫新作《列維坦的故鄉(xiāng)》。列維坦，俄羅斯著名油畫家，他的風景畫在世界畫壇享有很高聲譽，是黃鐵山先生最為推崇和敬重的畫家之一。為了更貼近地觀摩、領會列維坦的畫作，畫家專程幾千公里，遠足俄羅斯，在那里考察、寫生。

《列維坦的故鄉(xiāng)》就是畫家在列維坦的故鄉(xiāng)布列斯體會思索而創(chuàng)作的嘔心瀝血之作。美麗的黃昏，斜陽夕照，光強而不烈，蒼翠的山林連綿起伏，伏爾加河緩緩地流著，水面上的船只悠悠地泊著。太陽灑下一片暖暖的光亮，背陰處卻陰隱而沉靜。斜暉脈脈，河水悠悠，這在中國人歷朝歷代的詩詞賦畫中，都是表現(xiàn)人生無奈、蒼涼悲戚的最好意境。

而在《列維坦的故鄉(xiāng)》，讓人感覺到的卻恰恰是種自在，一種從容，一種恒久，一種愉悅。俄羅斯是個高緯度國家，夕陽西下是一個緩慢悠長的過程，仿佛是享受生活、享受生命的最佳時段，畫家表現(xiàn)的，恰好正是這種情景與中國相似，意境卻與中國人相悖的夕陽情結。真是匠心獨運，意味深長。

我除了暗暗贊嘆畫家的洞察力和表現(xiàn)手法外，就是又一次驚訝于畫幅中那大片的變化的綠。光亮處的綠耀眼、活潑、明凈、輕快，晴陰處的綠穩(wěn)重、沉著、恬靜、安詳。因了這綠，列維坦的故鄉(xiāng)顯得那么親切;因了這綠，列維坦也仿佛成了我們的故交;因了這綠，夕陽西下也成了無限美好的人生景觀。

美國著名心理學家阿恩海姆說過：最簡單的藝術形式，承載著最深刻的藝術含義。傳統(tǒng)文化沉淀到一定的程度，也往往是以最簡單的藝術形態(tài)凸現(xiàn)出來。眼前這種近似于單色的綠，卻并不單調(diào)，正是畫趨化境后的那種簡單，形成一種視覺沖擊，震撼著人的靈魂，使你不知不覺間就沿著那一級級青石板進入畫面，去尋根、尋夢，去摸摸那兒時的老水牛，去嗅一嗅那青草的味兒，去抓一把濕潤的泥土，去嘗一嘗那老農(nóng)夫的旱煙……去尋找那回鄉(xiāng)下老家的感覺。

黃鐵山先生自與水彩畫結緣以來，精心鉆研英國水彩畫的表現(xiàn)語言和中國畫的用筆、用墨、用水之道，最終在西方繪畫和中國傳統(tǒng)繪畫之間找到一個切合點，他的畫洋溢著中國水彩畫家獨特的審美情趣，這種情趣，就是它既有英國水彩語言的純正性，保留水彩畫的水味、透明性和繪畫性，又有中國畫的用筆、用墨、用水的技巧，而又在中國畫的意境中大膽揉進現(xiàn)代審美觀念，形成獨樹一幟的中國式的水彩畫風格，這種創(chuàng)作思路、創(chuàng)作方法給人啟示多多。我認為，他的綠給自己的水彩畫抹了一個亮點，使作品的品位明顯提升，由作品透出的思考和膽識更是給蓬勃發(fā)展的水彩畫界樹立了一個很好的典范。

畫家雖聲譽卓著，卻仍然堅守業(yè)精于勤的中國傳統(tǒng)古訓。一有閑隙，就打開小畫箱來寫生，幾乎每天都有草圖，有構思，有收獲。就以在俄羅斯考察為例，他常以自勉并告誡后生我輩：法無定法，藝無止境，生命不息，追求不已。正因為這種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和師承正宗的嚴肅畫風，才有了今天的揮灑自如。

他畫風景，總是凝神靜氣，一氣呵成，給人一種痛快淋漓之感。每幅作品呈現(xiàn)出鮮活的畫面，充滿生機、充滿希望、充滿對大自然的迷戀、充滿對生命的熱愛……講究的幾乎都是同一句話：畫筆化境，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