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2021年9月18日，是“九一八”事變九十周年。九十年前的那天夜里，一聲巨響，震動了四萬萬中國人。日本侵華的序幕，就此拉開。那天夜里，時任東北邊防司令長官的張學良在哪兒？蔣介石在日記里寫下了什么？毛澤東聞訊后作何反應？不抵抗的命令究竟是誰下達？號稱30萬的東北軍如何迅速潰退？東北人經(jīng)歷了什么……讓我們通過親歷者口述重回九十年前的那個黑夜，搜尋謎團真相。

9月18日夜，彎月懸掛，高粱地黑沉沉一片。日軍島本大隊中島中隊中尉河本末守，以巡視鐵路為名，率領數(shù)名部下向柳條湖方向走去。他們一邊從側(cè)面觀察北大營兵營，一邊選定離兵營往南約80米的一處地點。河本末守親自把騎兵用的小型炸藥安放在鐵軌下，并點了火。晚22時多，“轟”的一聲巨響，炸斷的鐵軌和枕木向四處飛散……

這是參與制造“九一八”事變的日本士兵花谷正在回憶錄中披露的真相。

1931年9月18日22時20分，日本關(guān)東軍在奉天（今沈陽）北郊柳條湖附近的南滿鐵路自行炸毀了不足一米的路軌，時稱“柳條湖事件”。事件發(fā)生后，日軍賊喊捉賊，進攻東北軍駐地北大營，“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日軍預謀已久。據(jù)《日本侵華密電·“九一八”事變》一書收集的日軍近萬封侵華密電顯示：

1927年夏，日本政府強化對華侵略政策，田中內(nèi)閣在東京召開“東方會議”，制定了圖謀侵占滿蒙的根本政策。

1928年，日本侵略者叫嚷：到了下決心“解決滿蒙問題”的時候了。

1929年7月5日，日本關(guān)東軍司令部參謀、作戰(zhàn)部主任石原莞爾提出了《滿蒙問題解決方案》，其中提出：“堅決把滿蒙政權(quán)握于我手中?！?/p>

1930年冬，同為日本“少壯派”軍官的石原莞爾和板垣征四郎密謀擬定了在奉天北大營連接柳條湖附近的南滿鐵路線上實行爆破的方案。

1931年春，關(guān)東軍組織了一個爆破小組并擬定舉事的具體時間。

4月，日本軍部以換防為名，將駐遼陽的關(guān)東軍第16師團調(diào)回日本，另把第2師團調(diào)來。第2師團的士兵多生長在日本北部的寒冷地區(qū)，有較強的耐寒能力，適于在中國東北地區(qū)作戰(zhàn)。

6月19日，由日本陸軍省和參謀本部擬定了《解決滿蒙問題方案大綱》，內(nèi)容包括：采取軍事行動所需兵力，與關(guān)東軍協(xié)商后，由參謀本部密電上報，以一年為期，即到1932年春采取軍事行動。

7月，日本軍部批準將兩門24厘米口徑的榴彈炮由日本運到奉天，隱蔽地安裝在奉天日本獨立守備隊兵營內(nèi)，并將炮口對準北大營。

8月1日，本莊繁被任命為關(guān)東軍司令官。他到任后，從9月7日開始，對南滿鐵路和安奉鐵路沿線的海城、鞍山等地的日軍進行巡視檢閱。

9月14日至17日，日軍在北大營一帶接連組織演習，并在沈陽街頭張貼布告，聲稱：“大日本沈陽駐屯軍，近日以來舉行秋操，滿鐵附近居民突聞槍聲勿得驚慌?！贝藭r，日本在東北的各種團體和機構(gòu)都異乎尋常地活躍起來，“滿鐵”（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的簡稱）職員甚至組織裝運貨物的演練，作好發(fā)動戰(zhàn)爭的準備。

9月18日上午，本莊繁在遼陽檢閱第2師團，他說：“當事端發(fā)生時，各部隊務必采取積極行動?！边@其實就是發(fā)動戰(zhàn)爭前的動員。關(guān)東軍侵占東北的一切工作準備就緒。★

“把中村等四名間諜犯，一并槍決”

關(guān)玉衡：親歷“九一八”前奏曲“中村事件”

張學良沒有聽取關(guān)玉衡對“中村事件”的報告，

只一臉平靜地說，今年中日交涉的外交案件60起之多，

“你這是個小案件，沒有什么”

關(guān)玉衡，時任東北軍興安區(qū)屯墾軍第3團團長，曾親歷“九一八”前奏曲“中村事件”。直到事變爆發(fā)前一天，中日還在交涉“中村事件”。據(jù)他回憶：

6月25日晚，團部中尉副官趙衡來報告說，3連連長寧文龍查獲日本間諜四名，地點在四方臺附近……并呈上所搜獲日本間諜中村震太郎的文件等多種，經(jīng)詳加檢閱，計有：（一）日文十萬分之一軍用地圖一張;（二）中文同比例之軍用地圖一張（中日兩種軍用地圖都經(jīng)鉛筆勾改，顯然是經(jīng)現(xiàn)地印證后校對過的）……

在審訊中，中村傲慢自大，自稱是“大日本帝國陸軍大佐”，以不會中國話為由，企圖推卸間諜罪責。嗣乃用日語審訊，中村從其衣袋中掏出名片一張，上寫“日本帝國東京黎明學會會員中村震太郎”。另一名間諜井杉延太郎說：“我們都是軍人，中村是陸軍大佐，我是曹長……中村指派我作案內(nèi)（助手）。這些地圖都是由中村自己掌握，我不管?！痹儆崋栔写?，他什么也不說……

既然如此，對中村如何發(fā)落？間諜文件和證物又如何處置？要處理這個間諜案件，莫如召開官佐會議……首先發(fā)表意見的是第1營營長陸鴻勛和副團長董平輿，二人均認為秘密處死刑為對，因為本區(qū)已向駐奉天各國領事照會不保護外國人來墾區(qū)游歷在案;有的說弱國無外交，一經(jīng)暴露，一定是會被日本政府要回去，更會再派間諜來破壞;也有的說放他走出去，在路上殺掉……我提出的主張是明正其罪行，公開處置，在官佐會議結(jié)束之后再進行審訊。但他們說這是徒找麻煩。于是我提議再次訊取中村的口供。

再次審訊時，中村變本加厲地耍橫，與官兵格斗起來，激起士兵怒火。我本來不主張刑訊的，在此情況下，迫不得已才大聲喊：“捆倒了打！”不料中村竟拿出日本法西斯武士道的本領與官兵格斗起來。我遂抽出戰(zhàn)刀要手刃強寇。中村見我抽出戰(zhàn)刀，氣焰方始少煞。訊問后，在令其在筆錄上畫押時，他又借機廝打，致惹起官兵的憤怒。官兵拳打腳踢并用槍把子打中村的頭，將其打暈在地。

陸鴻勛營長說，像這樣只有采取秘密處死的辦法了。于是，我下令說：“第3連連長寧文龍、第4連連長王秉義，把中村等四名間諜犯，一并槍決?！?/p>

據(jù)董平輿后來回憶：中村四人被押赴軍營后山七八里僻靜之處，一并槍決。除重要文件、物證呈報外，包括馬匹行李，全部焚毀滅跡。封鎖消息，嚴格保密。關(guān)玉衡連夜把這個事件的經(jīng)過報告張學良，張學良很快批示：“妥善滅跡，作好保密?！?/p>

盡管如此，風聲還是走漏了。負責接應中村的關(guān)東軍特工二處的片倉衷按預定計劃接應中村，無果而終。片倉衷喬裝打扮，沿著中村所走的洮索路線向北尋找，行至察爾森四方臺，即中村被抓獲的地方。在這一帶修筑鐵路的一個叫王翼先的工頭，爆出了“猛料”：軍事禁區(qū)興安區(qū)內(nèi)出現(xiàn)了“國際間諜組”……為首的日本人被中國屯墾軍捉住殺了頭，這個日本大官有一只“三道梁”手表，非常好，現(xiàn)被他的朋友、3團司務長李德保當在洮南大興當鋪里。

土肥原賢二得到消息后，親自來到興安區(qū)想要找到中村被殺的證據(jù)。到了洮安縣（今吉林白城市），剛下火車，土肥原賢二就在車站被繁瑣地“安檢”，他始知中國軍隊早有防備。他開始感到害怕，躲到蒙古小王爺扎賚特旗烏泰的家里，眾蒙古王公勸阻他說，別成了“第二個中村”：“回去吧！關(guān)玉衡魯莽得很！”土肥原賢二只得灰溜溜地返回了奉天，他對當?shù)貓蠹堈f中國軍隊是如何如何野蠻，又跑到東京向陸軍省和內(nèi)閣煽動“必須武力解決”！

土肥原派間諜川島芳子去找中村的手表。手中有了證據(jù)后，日軍以賊喊捉賊的伎倆，反誣中國興安屯墾軍謀財害命，為了一塊手表，開槍打死“大日本臣民”，對其特務活動卻閉口不說，以此作掩護，佯作交涉，要求東北當局嚴懲當事人。

9月13日，日本駐奉天總領事林久治郎以前所未有的壓力，威逼東北當局逮捕關(guān)玉衡，并要求中國將“中村事件”有關(guān)材料全部調(diào)來。當時代理奉天政務的榮臻為應付日方的糾纏，派憲兵大張旗鼓地前往興安區(qū)“拿辦”關(guān)玉衡。關(guān)玉衡說：“中村間諜案證據(jù)確鑿，只要將原始證據(jù)調(diào)來，我去奉天對質(zhì)好了?！彼圆淮龖棻s到，他徑自去奉天，向東北軍政要員匯報了一切。為了表演給日本人看，他被送入奉天的監(jiān)獄。得知關(guān)玉衡的下落，日軍南滿守備隊一天幾次到監(jiān)獄去鬧，要把關(guān)玉衡“引渡”出來。9月17日，林久治郎與關(guān)玉衡當面對質(zhì)。關(guān)玉衡拿出中村等四名間諜活動的全部證據(jù)，林久治郎無話可答。

9月18日晚，負責“監(jiān)管”關(guān)玉衡的憲兵副司令員李香甫感覺不妙，趕緊放了他。

9月20日，關(guān)玉衡與李香甫化裝后逃出奉天。關(guān)玉衡逃走后，他的弟弟被日軍用釘子活活釘死，扔進牡丹江中，老母因悲憤雙目失明。

9月24日，張學良在北平中央飯店召見關(guān)玉衡。張學良沒有聽取關(guān)玉衡對“中村事件”的報告，只一臉平靜地說，今年中日交涉的外交案件60起之多，“你這是個小案件，沒有什么”。這一系列“小案”，都是山雨欲來的前奏?！?/p>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從九一八到七七事變親歷記》，全國政協(xié)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編著，中國文史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等）

花谷正拔出長刀，大吼“誰干涉就殺了誰”

關(guān)東軍“少壯派”：聽說要動手，高興得跳了起來

大家都是匆忙而來，和片倉衷一樣沒穿好衣服，

只有石原莞爾一個人整裝而來，“甚至連勛章都戴得整齊”。

片倉衷叨念：“原來他事先就知道了?！?/p>

其實9月18日并不是日軍計劃中的事變時間。原定時間是9月28日，但消息走漏，日本軍部遂派作戰(zhàn)部長建川美次到奉天加以阻止。石原莞爾和板垣征四郎得知這個消息后，于9月15日召開了一次秘密會議，研究在建川美次到來之前行動，由于事變謀劃參與者花谷正的反對而中止。據(jù)關(guān)寬治、島田俊彥所著的《滿洲事變》一書記載：

十六日早晨，住在奉天館的石原給三谷打電話，三谷急忙趕去。石原對他說：“如果守備隊想干就干吧！立即把今田叫來，讓川島中隊長負責執(zhí)行任務?！卑逶徽f了一句：“是嗎？還是要干吧?！庇谑墙K于決定動手。今田這次被石原叫來，聽說要動手，高興得跳了起來，趕忙把川島叫來，要求他在十七日以前動手，越快越好。但因來不及準備，最后決定十八日動手。

這天夜里，板垣征四郎把石原莞爾叫到遼陽白塔旅館的一個房間里密談，再次確認板垣征四郎負責處理奉天問題、石原莞爾負責對旅順進行部署。

9月18日深夜，旅順關(guān)東軍本部二樓突然閃起了昏暗的燭光。關(guān)東軍參謀長三宅光治的回憶錄這么描繪當天的情形：

那棟兩層磚瓦結(jié)構(gòu)的樓房，只有正門口亮著電燈。室內(nèi)當然都安裝著電燈，由于一直處于沒有夜間辦公的平時狀態(tài)，二樓的司令官辦公室和作戰(zhàn)課辦公室都沒有安裝燈泡，因此只好點上了蠟燭。

片倉衷大尉還沒穿好衣服。接到電話時，他剛參加完在街上小店舉行的在華同學會，而這個電話讓他徹底酒醒了。電話中謊稱：“軍機電報第一號，這天晚上10點鐘，暴戾的中國軍隊在北大營西側(cè)，破壞滿鐵鐵路，襲擊守備隊，雙方正沖突中?！?/p>

片倉衷驚慌失措地給各位參謀們打電話，通知他們馬上到三宅光治的官邸集合。因為大家都是匆忙而來，所以都和片倉衷一樣沒穿好衣服，只有石原莞爾一個人整裝而來，“甚至連勛章都戴得整齊”。所有人盯著石原看，覺得特別突兀，片倉衷叨念：“原來他事先就知道了?！?/p>

司令官本莊繁還沒到，他“今天一早就去遼陽閱兵，下午兩點開始啟程回來，十點多的時候又到畫伯家去看為他作的肖像畫，準備掛在自己新的官邸里——本莊繁才到任不久，甚至連辦公室都還沒布置好。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剛洗澡洗到一半”。

旅順關(guān)東軍司令總部這邊在等著本莊繁的時候，林久治郎剛趕往奉天參謀總部去見板垣征四郎。然而“守兵竟然攔住我不讓我進去，即使我重申了很多次我是大日本帝國駐奉天總領事”。最后林久治郎只好打電話給板垣征四郎。林久治郎厲聲問“你們經(jīng)過允許了嗎”，并勸說他立即停止開火，通過和平手段予以解決，但板垣征四郎的回答是：“軍方自有主張。”

北大營那邊，林久治郎的助手森島堵在路上，要求關(guān)東軍?；?，以免擴大事態(tài)，趕到現(xiàn)場的花谷正拔出長刀，大吼：“誰干涉就殺了誰！”

此時的關(guān)東軍總部，本莊繁在聽三宅光治的匯報。石原莞爾突然高聲說：“根據(jù)關(guān)東軍司令部條例規(guī)定，關(guān)東軍司令官為了警備南滿鐵路，在緊急必要的場合有權(quán)出動兵力，請司令官下令！”恰在此時，奉天特務機關(guān)又發(fā)來第二封電報，謊稱：“軍機電報第二號，北大營之敵炸毀了滿鐵鐵路，其兵力為三四個連，我聯(lián)隊正在苦戰(zhàn)中，野田中尉負傷嚴重?！北厩f繁一點頭，說：“好吧，由本職全權(quán)負責?！彼S即發(fā)布命令：全面進攻。此時，時針指向零時28分?！?/p>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九一八”事變策劃地被發(fā)掘 曾是沈陽最豪華建筑》，陳鳳軍/文，《沈陽日報》2015年4月9日;《1931年9月19日：少壯派石原和日本的野心》，蔡崇達/文，《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05年第11期等）

“我沒有執(zhí)行王以哲的收槍命令”

趙鎮(zhèn)藩：“把槍放到庫房里，恐怕不容易辦到吧！”

“我用電話直接向東北邊防軍參謀長榮臻報告，

他命令我說：‘不準抵抗，不準動，把槍放到庫房里，

挺著死，大家成仁，為國犧牲?！?/p>

趙鎮(zhèn)藩，時任東北軍獨立第7旅參謀長。據(jù)他回憶：

當時東北的有識之士都預感到日軍對東北的侵略戰(zhàn)爭就要爆發(fā)了。在形勢這樣危急的情況下，當時的國民黨政府不但平時不作對日作戰(zhàn)準備，而且連年進行軍閥混戰(zhàn)，陸續(xù)抽調(diào)東北軍隊入關(guān)，使東北邊防日益空虛……當時東北軍將領對于抽調(diào)兵力打石友三作了個通俗而又形象的比喻：“東北軍為了討伐石友三，不但把棍子拿了出來，而且連笤帚疙瘩都拿出來了?！?/p>

當時東北軍隊的高級軍官們?nèi)狈谷找庵?，充滿恐日心理，平素毫無對日作戰(zhàn)準備。因此，日軍一旦發(fā)動進攻，就不戰(zhàn)而潰了……八月間召集第7旅上校以上軍官和情報人員共同分析研究，大家一致判斷必然要發(fā)生事故，當即將所得材料加以整理，交旅長王以哲攜赴北平向張學良報告，并請求將關(guān)內(nèi)東北軍調(diào)回一部分，以防萬一。不久王以哲回奉天，向我們傳達了張學良的應變指示。王以哲說：“張副司令已經(jīng)派人將情況報告了蔣介石，蔣指示暫不抵抗，準備好了再干，一切事先從外交解決……遇事要退讓，軍事上要避免沖突，外交上要采取拖延方針。”

當日白天平靜無事，至晚間10時20分左右，突聞轟然一聲巨響，震動全城。不到五分鐘，日軍設在南滿站大和旅館的炮兵陣地即向我北大營開始射擊，并據(jù)情報人員報稱，日軍步兵在坦克掩護下向我營開始進逼。

我得報后，向王以哲家打電話。王說，他去找榮參謀長研究。當時因王以哲不在軍中，我除一面立即下令全軍進入預定陣地外，一面用電話直接向東北邊防軍參謀長榮臻報告。他命令我說：“不準抵抗，不準動，把槍放到庫房里，挺著死，大家成仁，為國犧牲。”我說：“把槍放到庫房里，恐怕不容易辦到吧！”

不久，我又借匯報情況為由，打電話給榮臻說：“這個指示已經(jīng)同各團長說過了，他們都認為不能下達，而且事實上也做不到，官兵現(xiàn)在都在火線上，如何能去收槍呢？”

榮臻仍然堅持說：“這是命令，如不照辦，出了問題，由你負責！”

我問他王以哲是否在他那里，他說：“曾來過，已經(jīng)回旅部去了（王在回旅部途中被阻折回）?！蔽矣X得榮臻難以理喻，就掛了電話，命令各單位仍按原定計劃準備迎擊敵軍。

到了11時左右，北大營四面槍炮聲更密，有如稀粥開鍋一樣。這時榮臻又來電話問情況，我向榮臻報告說，敵人已從西、南、北三面接近營垣，情況緊急，把槍放進庫內(nèi)辦不到，并向他建議是否可將駐洮南的常旅（第20旅）調(diào)來。他仍說不準抵抗，并且說，調(diào)常旅已經(jīng)來不及了，指示我們必要時可以向東移動。

深夜2時許，敵軍已迫近營垣四周的鐵絲網(wǎng)。我鑒于情況非常危急，就決定利用敵軍遲滯前進的間隙，從南、北兩面出擊，以掩護非戰(zhàn)部隊由東面按照原定計劃向東山嘴子撤退，集結(jié)待命。我軍與敵人激戰(zhàn)到凌晨3時多，傷亡頗多（事后調(diào)查，計傷亡中校以下官兵290余人），敵人已從南面突入營垣。我當即命令旅的衛(wèi)隊連反擊突入營垣之敵。這時我旅所有對外聯(lián)系的電話全部不通。西面的敵人也突入營垣，接著，旅部前后都發(fā)現(xiàn)敵人，雙方展開了巷戰(zhàn)。

部隊突圍時，仍有部分軍官盲目執(zhí)行榮臻不準動的命令不肯走，最后硬由士兵架著突圍而出，才免于被日軍俘虜。

北大營打了一夜，王以哲始終未回軍中，也未來電話指示部隊如何抗擊敵人的進攻。及至我率部隊脫出重圍抵達東陵附近時，始遇我旅軍械官方貴傳達他的命令說：“旅長讓我告訴參謀長，將槍搜集到一起放在東山嘴子庫房內(nèi)?！蔽艺f：“敵人還在后邊追著，那怎么能成呢？”

我沒有執(zhí)行王以哲的收槍命令。在抗擊敵人進攻的戰(zhàn)斗中，第7旅的大多數(shù)軍官和廣大士兵都是英勇的，但他們還不知道國民政府已經(jīng)給他們的長官下了不抵抗的命令，因此，他們一邊反擊一邊問：“兄弟部隊為什么不前來增援呢？”“我們的飛機為什么不起飛參戰(zhàn)呢？”及至撤出北大營，他們還很關(guān)心地問：“我們幾時反攻回來呢？”

事發(fā)當晚，東北軍重要將領在做什么？

東北邊防軍副司令長官萬福麟留在張學良身邊佐理軍務，兩人均在北平，東北事務交由榮臻和臧式毅主持。事變時，榮臻在給父親做壽;臧式毅被日本關(guān)東軍扣押，軟禁3個月后，他不遵母命，投降日本，任偽奉天省長，其母投繯自殺，以身殉國。

東北邊防軍副司令長官兼吉林省主席張作相在錦州小嶺子老家為他的父親大辦喪事，吉林軍政大權(quán)交其參謀長熙洽代行。“九一八”當晚，熙洽在報館胡同的俱樂部花天酒地。隨后，他派出代表到長春迎接日軍。

東北特區(qū)哈爾濱行政長官張景惠在事變后公開投敵，先后任偽參議府議長、軍政部總長和偽滿洲國務總理大臣等職?！?/p>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從九一八到七七事變親歷記》，全國政協(xié)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編著，中國文史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雪冷血熱》，張正隆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1年3月第1版）

“敵人正在炮擊本團營房，我們不能持槍待斃”

王鐵漢：打響“九一八”抗日第一槍

“敵人侵我國土，攻我兵營，

斯可忍，則國格、人格，全無法維持。

而且現(xiàn)在官兵憤慨，都愿與北大營共存亡?！?/p>

王鐵漢，時任東北軍獨立第7旅620團團長。據(jù)他回憶：

當時東北軍并不是一點兒防備都沒有，北大營里的樹都是呈現(xiàn)三角形布局種下的，為的就是用來抵擋來自不同方向的子彈。日本軍隊打進來時，620團不少士兵都爬到了樹上。后來，樹上的戰(zhàn)士暴露，我下令開槍，與敵人展開肉搏。

日本軍隊進攻北大營時，我們兵力將近8000人，敵方的兵力僅有不到700人。我們并不是不能戰(zhàn)勝敵人，是上面“不抵抗”的命令逼迫我們撤退。正是因為這個“不抵抗”命令，日本人才打進了中國，14年間傷害了我們幾千萬同胞！

1931年9月18日晚，王鐵漢正在家中準備一份講稿，這是旅長王以哲交給他的一份臨時授課任務。22時15分，王鐵漢寫完講稿，剛要準備休息時，巨大的爆炸聲從北大營柳條湖方向傳來，他頓感情況不妙，急忙披上軍裝下樓，翻身上馬直奔軍營而去……

當天是星期五，旅長王以哲和各團團長均不在軍營。留在旅部值班的最高指揮員是旅參謀長趙鎮(zhèn)藩，他向東北邊防軍長官公署參謀長榮臻請示應急辦法，得到的回答是：“不準抵抗，不準動，把槍放到庫房里，挺著死，大家成仁，為國犧牲！”

22時40分許，王鐵漢火速趕到部隊后，接到了“不抵抗”的命令。9月19日凌晨1時許，電話再次打來，電話那端傳來了榮臻的聲音：“620團嗎，你那里什么情況？”

王鐵漢：“敵人正在炮擊本團營房，我們不能持槍待斃。敵人侵我國土，攻我兵營，斯可忍，則國格、人格，全無法維持。而且現(xiàn)在官兵憤慨，都愿與北大營共存亡?！?/p>

榮臻問：“你為什么不撤出？”

王鐵漢回答：“只奉到不抵抗、等候交涉的指示，并無撤出的命令?！?/p>

榮臻氣哼哼地說：“你現(xiàn)在就撤出營房，否則負一切責任！”

正在王鐵漢準備組織部隊撤退的時候，日軍的炮火更加猛烈，北大營上空火光沖天，炮彈呼嘯，400余名日軍在炮火掩護下發(fā)起進攻?！安荒苋?！”眼見著許多戰(zhàn)士倒在日軍的槍彈下，王鐵漢義憤填膺，從腰間拔出手槍，高聲命令道：“打！”

命令下達后，東北軍的子彈憤怒地射向敵人，日軍當即死傷40余人。凌晨5時，就在日軍攻勢受挫之際，上級再一次催促撤退。

隨著王鐵漢率隊的撤出，北大營宣告淪陷。

1947年11月上旬，王鐵漢陪同東北軍老將軍闞朝璽到北大營參觀，他邊走邊講述“九一八”之夜的慘狀，越說越激動，最后竟哭了起來。1948年4月，王鐵漢又陪同抗日名將馬占山等參觀北大營，說著說著又哭了，連說：“慘不慘？慘不慘？”馬占山等人也跟著流了淚?！?/p>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從九一八到七七事變親歷記》，全國政協(xié)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編著，中國文史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等）

關(guān)東軍練進攻，東北軍練撤退

北大營士兵：“我們?yōu)槭裁床荒苓€擊？！”

“‘九一八事變后，部隊朝關(guān)內(nèi)撤，

長官告訴我們，張學良說了，想回家的可以走。

我想，當兵當?shù)竭@份上，沒意思了?！?/p>

陳廣忠，當時是東北軍獨立第7旅士兵。據(jù)他回憶：

其實日本人早就想打我們了。

在打之前，他們在東北也基本上是無法無天的。那時，在“滿鐵”沿線大小車站都有駐軍，還有鐵甲車晝夜不時來往巡邏，租界地也由日本的憲兵、警察維持。沒人敢惹日本人，就是我們，長官也常常強調(diào)，千萬不可與日本人沖突。

我們旅是東北軍中最精銳的部隊，日本人也常來駐地騷擾。1931年夏天，先是日本軍官老來參觀，到我們的營地里到處看。后來，還常常有全副武裝的日本兵，借參觀的名義，三五成群地到北大營來鬧事，有時直接向我們挑釁。大家都恨得牙癢癢的，但長官不讓動手——東北軍軍紀很嚴，特別是我們旅。

大家都知道，早晚有一天，日本人會動手的。我們私下里常常一起嘮嗑說，到那時，一定要狠狠地教訓這些“小鼻子”。

天氣涼了，日本人的演習就多了起來。事變前的那幾個晚上，日本人每天都演習到很晚。除了把關(guān)東軍調(diào)來“滿鐵”附屬地，他們還給在鄉(xiāng)軍人也發(fā)了武器。我們經(jīng)常上街的弟兄們回來說，城里的一些日本浪人在酒館叫囂說，過幾天就要“給中國人顏色看看”。

旅長王以哲也看出來了，也作了防備——9月13日到15日夜間，我們連續(xù)三夜向東山嘴子東大營大操場作轉(zhuǎn)移演習。長官們說，目的是一旦日軍進犯，以便有秩序地退走，不致臨陣措手不及;同時也是為了暫避其鋒，等待外交上的解決。

9月18日當天，日軍在南滿火車站的墻上貼了布告，說是奉天駐軍近日舉行秋操，滿鐵附近居民不要驚慌。但有從那地方回來的兄弟說，南站日本兵和在鄉(xiāng)軍人擠得滿滿的，還牽出來很多大炮，情況不妙。

情況肯定不妙，但我們都沒想到，日本人就在這一天就動手了。

我們沒想到，我們的長官們好像也都沒想到——事變發(fā)生時，我們的旅長和三個團長都不在北大營。

都知道日本人早晚會動手，但誰也沒有認真準備過，都抱著一種僥幸心理，盼著日本人沒有那么大的野心——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大概就是一種亡國奴心態(tài)吧。

我現(xiàn)在還記得，“九一八”那天正好是農(nóng)歷八月初七，我們發(fā)餉的日子。晚上十點多，我們都睡了，聽到一聲爆炸聲——日本人炸軌的地方離北大營很近，只有一里地左右，我們都聽見了，但沒想到隨后日本人就打來了。

爆炸后不久，機槍、步槍聲就響了起來，而且聲音越來越近。很快，就有炮彈落到了我們營區(qū)里。直到連長來叫我們，我們才知道日本人打進來了。

我們連長正好當天晚上是值日官。敵人打來了，團長又沒在，他就把全營四個連的連長都集中在一起，然后下令把部隊帶入戰(zhàn)斗崗位。

我們都操起了步槍，準備戰(zhàn)斗。這時候又來了命令，叫我們撤回來。大家都不明白，有的人哭了，有的人罵起來，有的甚至當面質(zhì)問起了長官：“日本人要我們的命，我們?yōu)槭裁床荒苓€擊？！”

日本人很快越過了西圍墻，首先打進了621團的營房。我們急著等命令，誰知道等來的卻是“不準輕舉妄動，不得還擊，原地待命，最好仍然躺在床上不動，槍庫不要打開”等命令。

連長把我們集合起來，讓我們隱蔽待命。我們眼睜睜地看著火光下的西營房前人影攢動，不斷有人慘叫著仆倒。平時都在一個操場上訓練的兄弟，現(xiàn)在被日本人追著打，卻不敢還手，現(xiàn)在想起來，我心里還難過呢。

我們在焦急地等待。撤出來的弟兄們說：日本兵闖入營房，見人就殺，有的人躺在床上不動，竟被日軍活活刺殺在床上。有的人雖然拿著槍，但不敢擅自還擊，被日本兵追著開槍殺死。

我們問連長，日本人打過來，我們也要躺在床上讓他們刺嗎？連長還是說聽命令。

但是聽什么命令？電話線讓日本人剪了。日本兵穿著黃軍裝，戴著王八帽子，就在我們對面喊喊殺殺的，跟鬼叫一樣。連長一看沒辦法，說：咱打吧，別等命令了！

我們這才打了。打著打著，我忽然覺得臉上一熱——用手一摸，濕乎乎的，緊接著就疼起來，中小鬼子的槍了！到東大操場后才知道，我的嘴都被打穿了，牙齦和牙都打沒了。我還算是幸運的。最后一清點，光我們一個班就死了6個。

我是河南下義縣人，17虛歲時張作霖回鄉(xiāng)招兵時當?shù)谋！熬乓话恕笔伦兒?，部隊朝關(guān)內(nèi)撤，長官告訴我們，張學良說了，想回家的可以走。我想，當兵當?shù)竭@份上，沒意思了，也不想回家，就到哈爾濱去了?！?/p>

（責編/陳小婷 責校/郭紅麗 來源/《親歷者口中的“九一八”：日本練進攻 我們練撤退》，范海濤、王永國等/文，《北京青年報》2009年9月18日）

“家家在驚悸、惶恐中盼到了天明”

東北父老：東北軍怎么扔下父老鄉(xiāng)親們不管

“如果大帥沒死，非沖著這個不爭氣的‘小六子掄起大巴掌不可。

怨恨、絕望，使張學良、東北軍在百姓心中，

從靠山的高位一下子跌到了狗屎堆中……”

山峰奇，當時居住在奉天，只有11歲。據(jù)他回憶：

我家住在奉天大東區(qū)管城街一帶，離小河沿不遠。我小時候在那里捉青蛙、捕蜻蜓、斗蛐蛐，玩得昏天黑地，無憂無慮。奉天，由于是“東北王”張作霖的帥府所在地，因此治安比較穩(wěn)定，百業(yè)興旺，生活在這里的老百姓對大帥充滿了敬畏和景仰之情。

風和日麗的天氣，?？吹缴賻洀垖W良帶著衛(wèi)兵在河沿跑馬兜風。城里的軍政大員如果有幸相陪，那可熱鬧！到了晚上，湖面上幾只畫舫上彩燈如晝，笙管笛簫吹奏起來，悠揚悅耳，滿湖盛開的荷花在晚風中綠裙搖曳，粉面綻春，一派娛樂升平景象。

1931年9月18日半夜，北大營方向的爆炸聲和槍聲將附近的百姓們從睡夢中驚醒，大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議論紛紛。我父親和哥哥爬上屋頂向北邊望去，只見一團閃光和煙霧勾勒出了夜幕下樹木和屋宇的輪廓，暗紅色的彈道劃過夜空交織成駭人的火網(wǎng)。

“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大概是兵營那邊搞演習吧，又是槍又是炮的！”

人們胡猜亂喊一通，但心里隱隱不安。因為平時演習從不在夜間。再說實彈射擊都是朝一個方向打，哪有互相射擊的！這不是動真格的開仗了嗎！誰打誰呢？老百姓不愿往壞處想，家家在驚悸、惶恐中盼到了天明。

中午，我扒著門縫向外張望，一隊日軍跟著笨重、丑陋的裝甲車正在門前慢吞吞地馳過，柴油的臭氣和揚起的塵土嗆得我連打了兩個大噴嚏，引得隊列中日本兵牽著的大狼狗一陣狂吠……這些從沒見過的東西（裝甲車）、鋼盔、皮靴、閃光的刺刀和惡犬，讓人覺得心驚膽戰(zhàn)。剛剛11歲的我嚇得渾身發(fā)抖，轉(zhuǎn)身一頭鉆進了墻角的柴草堆中，死死地閉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我才這么小就得死啦！這些殺人的魔鬼就要破門而入了！

不知過了多久，街上才安靜下來，母親叫我的時候我才掙扎著爬出來，一頭撲進母親懷里，放聲大哭。

19日當天，奉天城里的東北邊防軍司令部、省政府、市政府、財政廳、銀行、軍工廠、飛機場全部被日寇沒費吹灰之力就占領了。260多架飛機和奉天的無數(shù)設備、槍支彈藥都成了日本人的囊中之物。奉天的老百姓不能理解：幾十萬的東北軍，餉厚糧足，裝備精良，怎么小鬼子一開槍就全成了豆腐渣，扔下父老鄉(xiāng)親們不管就走啦？如果大帥沒死，非沖著這個不爭氣的“小六子”掄起大巴掌不可。怨恨、絕望，使張學良、東北軍在百姓心中，從靠山的高位一下子跌到了狗屎堆中……★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親歷者口中的“九一八”：日本練進攻我們練撤退》，范海濤、王永國等/文，《北京青年報》2009年9月18日）

為何他說“這個宣言只有由我來寫”

趙毅敏：連夜起草中國第一篇抗日宣言

“省委的同志分住各處，無法開會。怎么辦？

我想，中國共產(chǎn)黨一定要首先發(fā)表宣言，

告訴老百姓是怎么回事?！?/p>

趙毅敏，時任中共滿洲省委常委、宣傳部長。據(jù)他回憶：

1931年9月18日晚10點多鐘，日本人借口南滿鐵路被炸，向北大營中國軍隊發(fā)起突襲，并分幾路進攻奉天。當時我任中共滿洲省委宣傳部長，在奉天從事地下工作，住在南三徑路81號，突然聽到槍聲四起，我知道，日本人發(fā)動了蓄謀已久的侵略。我黨一直密切關(guān)注日軍的動向，對當時的局勢有著清醒的認識，知道日軍早晚要發(fā)動這場侵略戰(zhàn)爭。

外面到處都是日本兵，老百姓慌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省委的同志分住各處，無法開會。怎么辦？我想，中國共產(chǎn)黨一定要首先發(fā)表宣言，告訴老百姓是怎么回事。我是滿洲省委的宣傳部長，這個宣言只有由我來寫。在槍炮聲中，我連夜趕寫了一份《為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據(jù)滿洲宣言》。第二天一早，省委的同志一起研究通過了宣言，決定以省委的名義發(fā)出去。在日本兵到處搜捕抗日人士，隨意殺人的危險情況下，地下黨員巧妙地把宣言送到商場、學校、工廠和老百姓家的院子里。

9月19日上午，中共滿洲省委在小西邊門附近省委秘書長詹大權(quán)家秘密召開緊急會議，省委書記張應龍、組織部長何成湘、宣傳部長趙毅敏、秘書長詹大權(quán)、軍委書記廖如愿出席。會議集中討論了驟變的形勢和應對措施，決定盡快向黨中央?yún)R報，并盡早發(fā)表抗戰(zhàn)宣言。趙毅敏將他起草的宣言提交會議討論，經(jīng)修改、補充并定稿后，隨即交省委秘書處，刻蠟紙、印刷，當天就秘密地散發(fā)出去。

這份正式名為《滿洲省委為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領滿洲宣言》的宣言，又稱《9·19宣言》，是“九一八”事變后在中國出現(xiàn)的第一篇抗日宣言，也可以看作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最早宣言。

9月20日，中共中央發(fā)出《中國共產(chǎn)黨為日本帝國主義強暴占領東三省事件宣言》，強烈譴責日本的侵華暴行，要求日本立即撤退侵華軍隊。同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工農(nóng)革命委員會發(fā)表《為滿洲事變宣言》，號召全中國人民聯(lián)合起來進行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斗爭，并派黨的干部奔赴東北組織抗日游擊戰(zhàn)爭。

此后，中共滿洲省委又接連發(fā)表了《為日本帝國主義武力占領滿洲告全滿朝鮮工人、農(nóng)民、學生及勞苦群眾書》和《關(guān)于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領滿洲與目前黨的緊急任務的決議》。中國共產(chǎn)黨的這些堅決抗日主張和號召，在日軍的嚴密監(jiān)控之下，通過各種渠道，利用油印等形式，廣泛地在群眾中傳播，并在廣大民眾中引起巨大反響，從而振奮了民族精神，掀起了全國范圍的、聲勢浩大的抗日反蔣的愛國主義浪潮?！?/p>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中共滿洲省委率先發(fā)表抗日宣言》，張潔、張璐/文，《中國社會科學報》2016年第1052期;《“九一八”的戰(zhàn)場》，孔令君/文，人民網(wǎng)2015年9月18日）

“我午夜1時許離開編輯部時，并沒有什么重大新聞”

徐鑄成：回憶題為“最后新聞”的最早報道

“第二天翻開報紙，

見要聞版下角有一小段加框的‘最后新聞，

想不到就是中國乃至國際局勢轉(zhuǎn)入一個新時期的開始?！?/p>

徐鑄成，時任《大公報》編輯。據(jù)他回憶：

“九一八”那天晚上，看完大樣后，我還寫了點東西，午夜1時許離開編輯部時，并沒有什么重大新聞。第二天翻開報紙，見要聞版下角有一小段加框的“最后新聞”，大意說，據(jù)北寧路局接奉天電話，北大營方面的日軍，忽于昨晚起對我軍發(fā)動進攻，槍炮聲迄今晨尚未停止。這一短短的新聞，想不到就是中國乃至國際局勢轉(zhuǎn)入一個新時期的開始。

我到報館，才知這新聞是記者汪松年得來的獨家新聞。他和北寧路局長高紀毅很熟;白天，高對他說，奉天來電，日軍調(diào)動頻繁，景象異常，可能要出事。因此汪一直守在路局，在深夜一時，路局接奉天電話，日軍果然開火了。他打來電話報告時，要聞版早已截稿拼版了，于是連忙抽掉一小段，補進這“最后消息”。而日軍于進攻后，立即切斷通關(guān)內(nèi)的一切交通線，所以別的報紙沒有得到這個消息。

接著是中國軍隊奉命全部撤出奉天，退守錦州一線，聽候國聯(lián)處理;而長春等處，旋即被日軍占領，張景惠、趙欣伯等的“維持會”紛紛出現(xiàn)。

“九一八”后的第三天，張季鸞、胡政之召開全體編輯會議，商定今后的編輯方針，是“明恥教戰(zhàn)”四個字。他闡述說，中日問題，非一朝一夕所致，而雙方力量懸殊，不應倉猝開動戰(zhàn)端。如何“明恥”呢？把明治維新以來日本逐步侵華的歷史原原本本清理出來，向讀者介紹。如何“教戰(zhàn)”呢？請懂得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軍事學專家蔣百里編“軍事周刊”，向國人介紹軍事常識。

9月19日一大早，正在北平的《大公報》總經(jīng)理胡政之趕到協(xié)和醫(yī)院，第一時間獨家采訪了正在養(yǎng)病的張學良，寫成《本報記者謁張談話》，這是“九一八”事變之后，外界首次看到張學良的態(tài)度。張學良在談話中承認：“君來為訪問奉天之新聞乎，實告君，吾早已令我部士兵，對日兵挑釁，不得抵抗，故北大營我軍，早令收繳軍械，存于庫房。”《大公報》以放大的粗黑字體刊出，舉國震驚?！?/p>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民國記事：徐鑄成回憶錄》，徐鑄成著，廣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6月第1版）

“我知道‘九一八的事情時很驚訝，看戲看一半就走開了”

張學良：絕對沒想到日本人是來真的

“我沒有想到他會干真的，

假如說我知道、我能確實判斷日本是真正的來了，

那我的辦法就不同了，那我就要拼命了?！?/p>

作為東北軍少帥，張學良無疑是“九一八”事變中的焦點人物。長久以來，“九一八”與他相關(guān)的爭論有二：

一、事變當晚，他在哪里？據(jù)張學良侄女張閭蘅回憶：

“九一八”當天晚上，張學良在前門的中和戲院看一場賑災義演。在座的客人中有英國公使，還有張學良的部下何世禮與他的父親何東。后來因為馬君武那句詩“趙四風流朱五狂”（1931年11月20日，社會名流馬君武在上?！稌r事新報》發(fā)表哀悼詩，稱事變當晚張學良與名媛趙四、朱五混在一起，還和影星胡蝶一起跳舞），張學良背了很多年黑鍋。1991年大伯在美國過90歲生日，我特地跑到夏威夷為他祝壽。生日會上，何世禮將軍特別提到此事，他說可以作證，那天大伯是和他一起看戲的。

張學良在《張學良口述歷史》一書中回憶：

“九一八”的事情，外頭很誤解的。我那個時候有病，還在醫(yī)院里住著呢。不過那天晚上，是我請英國公使藍普森去看梅蘭芳的戲（梅蘭芳在北平舉行賑濟東北水災募捐義演）。在戲院里，我知道“九一八”的事情時很驚訝，看戲看一半就走開了。因為報告說有事變，我回來處理這事情，所以大家誤會說我跳舞什么的。我那時病得很重（1931年5月28日，蔣介石向張學良借20架飛機以討伐廣東。是日張學良率第一批8架飛機飛抵南京，當天返回北平時患上傷寒，31日病情加重，6月1日高熱達40℃，晨2時住進協(xié)和醫(yī)院。直到6月下旬病情開始好轉(zhuǎn)，但仍住院治療。正常工作及重要會議均在醫(yī)院進行，直至“九一八”事變）。

傷寒病剛好，我在醫(yī)院正養(yǎng)病的時候。那時候誤會，特別是馬君武先生，誤會什么呢？這也不光是馬君武先生。那時我出去總帶著兩個護士，我不讓她們穿白的衣服，我不愿意，所以人家才誤會。也許有一個護士長得像胡蝶，反正人家誤會我出來怎么總帶著人。我不但那天出來看戲，我也常常早晨到中央公園去散步——在醫(yī)院我也出去，但不是天天去。有人看見我總帶著兩個女人出去，明白嗎？

二、誰下達的“不抵抗”命令？

過去所有關(guān)于蔣介石當晚如何指示張學良“不抵抗”的說法，有些甚至是很具體的、活靈活現(xiàn)的說法，未必可信。曾任張學良機要秘書的郭維城說：

“九一八”事變當時，張學良在北平，一夜之間，十幾次電南京蔣介石請示，而蔣介石卻若無其事地十幾次復電不準抵抗，把槍架起來，把倉庫鎖起來，一律點交日軍。這些電文一直到現(xiàn)在還保存著，蔣介石是無法抵賴的。（《東北日報》1946年8月24日）

郭維城到1934年才擔任張學良的機要秘書，并未在張學良身邊親歷“九一八”事變。在公開的函電中，最早出現(xiàn)“不抵抗主義”一詞的是臧式毅和榮臻的電報。他們于1931年9月19日上午8時左右致電張學良，報告說：“日兵至昨晚十時，開始向我北大營駐軍施行攻擊，我軍抱不抵抗主義，毫無反響?！?/p>

張學良接電后，即于19日發(fā)表通電，中云：副司令行營效日（19日）來電云：頃接奉天臧主席、邊署榮參謀長皓午電稱：日兵自昨晚十時，開始向我北大營駐軍施行攻擊，我軍抱不抵抗主義。

20日，南京國民黨的機關(guān)報《中央日報》在“我未抵抗日軍轟擊”的標題下，發(fā)表了張學良的上述通電，“不抵抗主義”五字遂首次公之于文字。

張學良晚年一再聲明“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指令是他自己發(fā)出的。他在《張學良口述歷史》一書中回憶：

日本要挑釁，所謂不抵抗主義命令——我的命令，大概是9月我在醫(yī)院下達的。1931年9月初，因“萬寶山事件”和“中村事件”，中日關(guān)系已十分緊張。是不是9月我忘記了，反正是“九一八”以前。我給東北說日本來挑釁我們不要跟他抵抗，他要來挑釁，我們要躲避，就是這樣。

“九一八”這事情，說來我是判斷錯誤。我判斷錯誤什么呢？我認為日本人是挑釁，找借口啊，鬧點小事啊，辦交涉，占點便宜。向來是這樣的。但我絕對沒想到“九一八”日本是真的來了。我沒有想到他會干真的，沒有想到大規(guī)模的，就這么實在地來了，這是我判斷錯誤。因為我想，他要這樣來的話，于他很不利。他小小的侵略，他占便宜;這種大的來啦，惹得國際的問題、世界的問題都來了。假如說我知道、我能確實判斷日本是真正的來了，那我的辦法就不同了，那我就要拼命了。

替張學良記錄口述歷史的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工作人員張之宇記載：

張氏曾自疚，告訴筆者：我是封疆大吏，中東路，九一八事件，對蘇、日關(guān)系，平時我有自主權(quán)，不能說有了事，推卸責任。外間傳說我有蔣（介石）先生不抵抗手諭存在于鳳至手中，是扯淡。于鳳至不是那種人。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1931年9月17日——協(xié)和醫(yī)院里的張學良》，李菁/文，《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05年第11期;《張學良口述歷史》，張學良/口述，唐德剛/撰寫，中國檔案出版社2007年7月第1版等）

“甚至有姓愛新覺羅的勸我不要認賊作父”

溥儀：“我關(guān)心的只是要復辟”

“這時占據(jù)著我全心的，不是東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

不是日本人要用什么辦法統(tǒng)治這塊殖民地。

它要駐多少兵，要采什么礦，我一概不管?！?/p>

九一八”事變之前，溥儀已在天津寓居七年。他在天津的“行在”叫靜園。靜園不靜。溥儀對“九一八”事變不但有預知，且積極利用。1931年9月下旬，溥儀就派劉驤業(yè)密赴東北，會見“滿鐵”總裁內(nèi)田康哉和關(guān)東軍司令官本莊繁摸底;派佟濟煦聯(lián)絡東北遺老;派商衍瀛游說東北將領。同時，溥儀也為“駕幸東北”作了種種準備。

1931年10月11日，溥儀派家庭教師遠山猛雄，帶御筆黃絹信赴日會見日本陸相南次郎和日本黑龍會首領、大國民議會議長頭山滿，請他們協(xié)助完成復辟大清的事業(yè)。兩封密信上面均有“宣統(tǒng)帝”玉璽。溥儀想直接摸摸日本人的底細，想利用“九一八”事變之后的政治形勢復建大清帝國，并把希望寄托在日本人身上。

在溥儀的自傳《我的前半生》中，回憶了“九一八”后，他是如何走上叛國道路的，以下為節(jié)選：

他（土肥原，“九一八”后來靜園會見溥儀）向我問候了健康，就轉(zhuǎn)入正題，先解釋日軍行動，說是只對付張學良一個人，說什么張學良“把滿洲鬧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權(quán)益和生命財產(chǎn)得不到任何保證，這樣日本才不得已而出兵”。他說關(guān)東軍對滿洲絕無領土野心，只是“誠心誠意地，要幫助滿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國家”，希望我不要錯過這個時機，很快回到我的祖先發(fā)祥地，親自領導這個國家，日本將和這個國家訂立攻守同盟，它的主權(quán)領土將受到日本的全力保護;作為這個國家的元首，我一切可以自主。

他誠懇的語調(diào)，恭順的笑容和他的名氣、身份完全不容我用對待羅振玉和上角利一的態(tài)度來對待他。陳寶琛所擔心的——伯羅和上角不能代表關(guān)東軍，怕關(guān)東軍不能代表日本政府——那兩個問題，我認為更不存在了。土肥原本人就是個關(guān)東軍的舉足輕重的人物，況且他又斬釘截鐵地說：“天皇陛下是相信關(guān)東軍的！”

我心里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問題，我問道：“這個新國家是個什么樣的國家？”

“我已經(jīng)說過，是獨立自主的，是由宣統(tǒng)帝完全作主的?！?/p>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要知道這個國家是共和，還是帝制？是不是帝國？”

“這些問題，到了奉天都可以解決。”

“不，”我堅持地說，“如果是復辟，我就去，不然的話我就不去?！?/p>

他微笑了，聲調(diào)不變地說：“當然是帝國，這是沒有問題的?！?/p>

“如果是帝國，我可以去！”我表示了滿意。

“那么就請宣統(tǒng)帝早日動身，無論如何要在十六日以前到達滿洲。詳細辦法到了奉天再談。動身的辦法由吉田安排吧。”

他像來時那樣恭敬地向我祝賀一路平安，行了禮，就告辭了。土肥原走后，我接見了和土肥原一起來的金梁，他帶來了以袁金鎧為首的東北遺老們的消息，說他們可以號召東北軍舊部歸服?？傊艺J為完全沒問題了……

這天是十一月五日，靜園里開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御前會議”。記得被我召來的除陳寶琛、鄭孝胥、胡嗣瑗之外，還有在天津當寓公的袁大化和鐵良（升允此時剛剛?cè)ナ溃?。在這次會議上，陳寶琛和鄭孝胥兩人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當前大局未定，輕舉妄動有損無益。羅振玉迎駕之舉是躁進，現(xiàn)在啟駕的主意何嘗不是躁進！”陳寶琛瞅著鄭孝胥說。

“彼一時，此一時。時機錯過，外失友邦之熱心，內(nèi)失國人之歡心，不識時務，并非持重！”鄭孝胥瞅著陳寶琛說。

“日本軍部即使熱心，可是日本內(nèi)閣還無此意。事情不是兒戲，還請皇上三思而定?！?/p>

“日本內(nèi)閣不足道，日本軍部有帷幄上奏之權(quán)。三思再思，如此而已！”

“我說的請皇上三思，不是請你三思！”

“三思！三思！等日本人把溥偉扶上去，我們?yōu)槌甲拥膶⑾莼噬嫌诤蔚兀俊?/p>

“溥偉弄好弄壞，左不過還是個溥偉?；噬铣鰜碇荒艹桑荒軘?。倘若不成，更陷皇上于何地？更何以對得起列祖列宗？”

“眼看已經(jīng)山窮水盡了！到了關(guān)外，又恢復了祖業(yè)，又不再愁生活，有什么對不起祖宗的？”

在鄭孝胥的飛濺的唾星下，陳寶琛臉色蒼白，顫巍巍地扶著桌子，探出上身，接近對面的禿頭頂，冷笑道：“你，有你的打算，你的熱衷。你，有何成敗，那是毫無價值可言！……”

一言不發(fā)的袁大化，低頭不語的鐵良，以及由于身份夠不上說話只能在旁喘粗氣的胡嗣瑗，覺著不能再沉默了，于是出來打圓場。鐵良說了些“從長計議”的話，透出他是支持陳寶琛的，袁大化嘟囔了幾句，連意思都不清楚。胡嗣瑗想支持陳寶琛，可是說不明白。我在會上沒有表示態(tài)度，但心里認為陳寶琛是“忠心可嘉，迂腐不堪”……

那兩天里陸陸續(xù)續(xù)還來了些探聽消息的或提出忠告的人，我也收到了不少的來信。人們對我有忠告，有警告，甚至有姓愛新覺羅的勸我不要認賊作父，要顧惜中國人的尊嚴。我已經(jīng)被復辟的美夢完全迷了心竅，任何勸告都沒有生效。我決定對外不說任何真心話。有個天津小報的記者，叫劉冉公的，也是張園和靜園常來的客人，時常在他的報上寫文章恭維我，這時跑來打聽我有沒有出關(guān)的意思。他見我極力否認，于是又替我盡了辟謠的義務。他卻沒想到，就在他的報上登出了為我辟謠新聞的同一天，我登上了去營口的日本輪船。

溥儀到了旅順，即被日本人軟禁，連樓都不許下。

我到旅順以后，感到最惶惑不安的，倒不是因為受到封鎖、隔離，而是從上角這幾個日本人口中聽到，關(guān)東軍似乎連新國家的國體問題還沒定下來。這對我說來，比沒有人在碼頭上迎接我更堵心。沒有人迎接，還可以用“籌備不及”“尚未公布”的話來解釋?！皣w未定”又是怎么回事呢？國體既然未定，土肥原干嘛要請我到滿洲來呢？

鄭孝胥和上角向我解釋說，土肥原沒有說謊，關(guān)東軍支持我復位和主持大計的話全不錯，不過這是滿洲的事，當然還要和滿洲人商量，沒有商量好以前，自然叫做“未定”。

我已經(jīng)不像在湯崗子那樣容易相信這些人了，但我又找不到任何別人商議事情。這還是我第一次離開我的師傅。在沒師傅指點的情形下，我只好采取商衍瀛的辦法，找神仙幫忙來解答問題。我拿出從天津帶來的一本《未來預知術(shù)》（傳說為諸葛亮著），搖起了金錢神課。記得我搖出了一課“乾乾”卦，卦辭還算不壞。于是我就這樣的在鄭孝胥、羅振玉和“諸葛亮”的一致勸導下，耐著性子等待下去。

……就這樣等了三個月，到我過生日的第二天，即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九日，忽然來了一個消息，剛剛復會的“東北行政委員會”通過了一項決議，要在滿洲建立一個“共和國”。所謂東北行政委員會是二月十八日復會的，這個委員會由投降的原哈爾濱特區(qū)長官張景惠、遼寧（這時被改稱奉天）省主席臧式毅、黑龍江省代理主席馬占山和被這委員會追認的吉林省主席熙洽組成，張景惠為委員長。二月十九日，這個委員會在板垣導演下通過了那項決議，接著又發(fā)表了一個“獨立宣言”。這些消息傳來之后，除了鄭氏父子以外，我身邊所有的人，包括羅振玉在內(nèi)無不大起恐慌，人人憤慨。

這時占據(jù)著我全心的，不是東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不是日本人要用什么辦法統(tǒng)治這塊殖民地。它要駐多少兵，要采什么礦，我一概不管，我關(guān)心的只是要復辟，要他們承認我是個皇帝。如果我不為了這點，何必千里迢迢跑來這里呢？我如果不當皇帝，我存在于世上還有什么意義呢？陳寶琛老夫子以八十高齡的風燭殘年之身來到旅順時，曾再三對我說：“若非復位以正統(tǒng)系，何以對待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我的前半生》，愛新覺羅·溥儀著，哈爾濱出版社2019年5月版）

“九一八”前，一心研究“對粵對匪”策略

蔣介石：“九一八”后在日記中“雪恥，人定勝天”

“昨日國際聯(lián)盟會決議，中日兩國停止戰(zhàn)時行動，

雙方軍隊退回原防，聽候聯(lián)盟會派委員查察裁判。

此實為一外交之轉(zhuǎn)機，亦對內(nèi)統(tǒng)一之機?！?/p>

九一八”事變當天，蔣介石正在去南昌的船上。他當天在船上所考慮的只有兩個問題：一是如何對待廣州新成立的國民政府，解決寧粵對立;一是如何對待江西的共產(chǎn)黨?？v觀蔣介石“九一八”前后的日記，可以看出，事變之前，蔣介石完全沒有將東北的陰云密布放在心上。

9月16日

上午批閱。后到政治會議。第五十二師昨天方石嶺遇匪，損失第九師，在九寸嶺告急。下午心頗煩悶。

9月17日

接第五十二師遇仗潰敗之報，韓師長與旅團長想必無生還之望，不勝憂慮。

9月18日

早起批閱。與妻竭陵告辭。九時半登永綏艦，下關(guān)街中水深三尺，甚為憂慮。艦中無侶伴，寂寞不堪。下午研究地圖，看中山全集，籌劃對粵對匪策略……

9月19日

雪恥，人定勝天。昨晚倭寇無故攻擊我沈陽兵工廠，并占領我營房，刻接報已占領我沈陽與長春，并有占領牛莊消息，是其欲乘粵逆變之時，內(nèi)部分裂，而侵略東省矣。

叛逆毫無悔禍之心，國民亦無愛國之心，社會無組織，政府不健全，如此民族，以理論決無存于今日世界之道。而況天災、匪禍相逼而來之時乎。

余所恃者惟一片愛國心。此時明知危亡在即，亦惟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耳。

9月20日

雪恥，人定勝天。日本侵略東省是已成之事，無法補救。如我國內(nèi)能從此團結(jié)一致，未始非轉(zhuǎn)禍為福之機。故對內(nèi)部當謀團結(jié)也。因沈陽、長春、營口被倭寇強占以后，心神哀痛，如喪考妣。茍為我祖我宗之子孫，則不收回東省永無人格矣。小子勉之。

內(nèi)亂平定不遑，故對外交太不注意，臥薪嘗膽，教養(yǎng)生聚，忍辱負重，是我今日之事也。

上午與敬之、真如、天翼協(xié)商，下午從南昌出發(fā)回京。

9月21日

雪恥，人定勝天。團結(jié)內(nèi)部，統(tǒng)一中國，抵御倭寇，注重外交，振作精神，喚醒國民，還我東省。

下午二時到京，約會干部。余主張：日本占領東省事，先提（交）國際聯(lián)盟與非戰(zhàn)公約國，以求公理之戰(zhàn)勝;一面則團結(jié)內(nèi)部，共赴國難，忍耐至相當程度，以出自衛(wèi)最后之行動。

對廣東，以誠摯求其合作。一、令粵方覺悟，速來南京加入政府。二、南京中央干部均可退讓，只要粵方能負統(tǒng)一之責，來南京改組政府。三、胡、汪、蔣合作均可。

9月22日

雪恥，人定勝天。上午到市黨員大會，余講至‘國存與存，國亡與亡之句，有一人譏為‘言過其實一語。余心為之碎。由此可知，人心已死，國亡無日，哀痛之至，拋碎茶杯，撕破倭本，不覺失態(tài)。余復言：我在日本炮火之中不止一次。倭寇在濟南炮擊機射，余實倭炮中遺留不死之身，決非夸詞耳，乃益悲憤。因知愛國者多，而亡國者少，國事猶可為也。

下午請稚輝、季陶詳述余之懷抱與感想，要胡、汪合作，余交出政權(quán)之意。

悲戚痛楚，欲哭無淚，哀喪未有如此之甚也。

9月23日

雪恥。人定勝天。昨日國際聯(lián)盟會決議，中日兩國停止戰(zhàn)時行動，雙方軍隊退回原防，聽候聯(lián)盟會派委員查察裁判。此實為一外交之轉(zhuǎn)機，亦對內(nèi)統(tǒng)一之機。如天果不亡中國，則此次外交當不致失敗也。

漢卿派萬福麟來京要求外交早日解決，所以官長之財產(chǎn)與東北之痛苦為念，聞之心痛?；浄焦唇Y(jié)倭寇以召外侮，圖謀推倒中央為快，東北又為一部分之利害急謀解決，不問國際地位與國際形勢，以及將來單獨講和之喪辱。嗚呼，外侮既急，國內(nèi)政客官僚非賣國即畏敵，如此民族不亡何待，此次國際聯(lián)盟既出面干涉，如我國內(nèi)不能一致對外，則中國從此無人格矣，憂焚無已。

晚與萬福麟詳談外交形勢與東三省地位，與其單獨交涉而簽喪土辱國之約，急求速了，不如委之國際仲裁，尚有根本勝利之望。否則亦不惜與倭寇一戰(zhàn)，以決存亡也。

9月25日

雪恥，人定勝天。電天翼來京，電漢卿來京，組織緊急委員會與外交顧問會。

9月26日

雪恥，人定勝天。聞暴日不接受國際聯(lián)盟通知，并主張中日直接交涉，而國聯(lián)態(tài)度因之轉(zhuǎn)化，從此暴日勢焰更張。如果直接交涉或地方交涉，則必無良果。我不能任其梟（囂）張，決與之死戰(zhàn)，以定最后之存亡。與其不戰(zhàn)而亡，不如戰(zhàn)亡，以存我中華民族之人格。故決心移首都于西北，集中主力于隴海路也?！?/p>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蔣介石日記：揭秘》，張秀章編著，團結(jié)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

“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特正式宣布對日戰(zhàn)爭”

毛澤東：抱病起草對日抗戰(zhàn)宣言訓令

眾所周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創(chuàng)建于1931年11月7日。

卻少有人知道，在日本發(fā)動“九一八”事變后，

中共中央被迫提前打出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這面旗幟

吳吉清當時在中共中央警衛(wèi)班擔任毛澤東警衛(wèi)員，據(jù)他回憶：

“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主席給我們講黨的方針政策、紅軍的組織紀律、‘九一八事變后全國的形勢、東北三省的情況，從國內(nèi)到國外，主席都講到了，并且每講一個問題時，他都要舉出生動的例子來，使我們聽得懂、記得牢。

“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在中國共產(chǎn)黨所經(jīng)歷的非常特殊的時期。1931年1月初，在共產(chǎn)國際代表米夫的扶持下，王明在六屆四中全會上占據(jù)中央領導地位，開始了長達四年的“左傾”錯誤的致命統(tǒng)治。毛澤東對于這個時期的回憶是：“非把根據(jù)地搞光就不舒服，結(jié)果基本上搞光了。從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四年，這四年我在中央毫無發(fā)言權(quán)?！?/p>

而1931年，對于黨中央、中央蘇區(qū)紅軍、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代領導核心，更是險象環(huán)生。這一年，蔣介石動用幾十萬軍隊先后三次“圍剿”中央蘇區(qū)紅軍。這一年，“朱毛”遇險。朱德為掩護毛澤東，用一個連的兵力阻擊敵一個師，毛澤東為救朱德，用一個排的兵力與敵人一個師周旋。這一年，叛變的總書記“向忠發(fā)戴著手銬，去開恩來的門，結(jié)果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人了。真險哪！”從《中國共產(chǎn)黨大事記》中可以得知，“九一八”當天，毛澤東是在緊張又驚險的軍事行動中度過的，從8月7日至9月15日，毛澤東、朱德先后率領紅軍在蓮塘、良村、黃陂及老營盤等地共殲敵3萬余人，勝利地粉碎了敵人的“圍剿”。

眾所周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創(chuàng)建于1931年11月7日。卻少有人知道，在日本發(fā)動“九一八”事變后，中共中央被迫提前打出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這面旗幟。即1931年9月20日，中共中央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工農(nóng)革命委員會”的名義，對外發(fā)表了《為日本帝國主義強暴占領東三省事件宣言》，表明了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決心。同年11月7日，中國共產(chǎn)黨在江西瑞金召開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和人民委員會主席都是毛澤東，從此有了“毛主席”這個稱呼。

國民黨的“圍剿”有增無減，黨內(nèi)王明“左”傾錯誤愈演愈烈，毛澤東的心情十分沉重。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踐踏中國領土，更使毛澤東憂心如焚。毛澤東病倒了，不得不來到瑞金東郊的東華山古廟休養(yǎng)，他的心里，依然牽掛著被日本侵略者投入血?；鹂拥臇|北。他盡可能地收集資料，了解“九一八”以來東北地區(qū)的情況，并在給警衛(wèi)人員講授政治課時，把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和東北人民的抗爭作為重要內(nèi)容。

1932年，毛澤東抱病起草《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宣布對日戰(zhàn)爭宣言》?！缎浴窇嵟卦V了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罪行：

“日本帝國主義自去年‘九一八以武力強占中國東三省后，繼續(xù)用海陸空軍占領上海、嘉定各地，侵擾沿海沿長江各地，用飛機大炮屠殺中國人民，焚燒中國房屋。在東北及淞滬等地，被損害的不可數(shù)計。這種屠殺與摧殘，現(xiàn)在仍在繼續(xù)發(fā)展。

“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特正式宣布對日戰(zhàn)爭，領導全中國工農(nóng)紅軍和廣大被壓迫民眾，以民族革命戰(zhàn)爭驅(qū)逐日本帝國主義出中國，反對一切帝國主義瓜分中國，以求中華民族徹底地解放和獨立?！?/p>

對日宣戰(zhàn)宣言脫稿后，毛澤東又起草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關(guān)于動員對日宣戰(zhàn)的訓令》，這時，偽滿殖民政權(quán)已粉墨登場，毛澤東在《訓令》中怒斥：“滿洲傀儡政府已在東三省建立起來了，這是日本帝國主義最忠順的走狗?！泵珴蓶|命令：“全蘇區(qū)紅色戰(zhàn)士應準備著更大規(guī)模的民族革命戰(zhàn)爭的到來?！敝甘炯t軍報刊經(jīng)常不斷地揭露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罪行和國民黨當局妥協(xié)退讓的事實，激發(fā)紅軍戰(zhàn)士的抗日熱忱和勇氣。特別強調(diào)了抗日義勇軍的組織和領導工作：“在接近中心城市與帝國主義勢力直接統(tǒng)治的地方，可由游擊隊領導民眾組織抗日義勇軍，實行游擊行動?！?/p>

“當著紅色游擊隊向外發(fā)展到接近日本帝國主義勢力的地方，則應領導民眾組織抗日義勇軍，自動地武裝起來，實行游擊運動，直接對日作戰(zhàn)，吸引白軍士兵，自動對日作戰(zhàn)，共同組織指揮這一行動的革命軍事委員會，以脫離和推翻國民黨軍閥的統(tǒng)治?！?/p>

最后，《訓令》指示：“加緊動員工農(nóng)勞苦群眾自愿到紅軍中去，向外發(fā)展革命戰(zhàn)爭，準備與日本帝國主義直接作戰(zhàn)……要使全蘇區(qū)勞動群眾不論男女，都有接受軍事訓練準備對日作戰(zhàn)的熱烈要求?！?/p>

由于《宣言》和《訓令》中只提到“聯(lián)合全世界的無產(chǎn)階級被壓迫民族與蘇聯(lián)”，而沒有提到“武裝保衛(wèi)蘇聯(lián)”，不合乎“左傾”領導者的要求，因此直到4月15日才正式發(fā)表。26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通電全國全世界對日宣戰(zhàn)，通電內(nèi)容與《宣言》相同。

毛澤東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起草和發(fā)布的一系列對日宣戰(zhàn)文件，具體論述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抗日主張和政策，在全國人民面前更加鮮明地揭露了國民黨當局在日本侵略者面前妥協(xié)退讓的丑惡嘴臉，有力地促進了全國人民的抗日斗爭。這些文件傳到東北后，成為東北黨組織領導抗日斗爭的指導方針。當時正在創(chuàng)建磐石抗日游擊根據(jù)地的楊靖宇向群眾廣泛宣傳這些文件。1933年5月31日，在給滿洲省委的報告中，楊靖宇將“翻印中央蘇區(qū)黨的上級黨部公開文字（對日宣戰(zhàn)通電等等）經(jīng)常散發(fā)”作為宣傳鼓動工作的第一項。這也是東北抗聯(lián)文獻中提到的第一篇毛澤東著作。

1937年12月9日至1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在延安舉行，組建了以毛澤東為主席的25人“七大”準備委員會，其中有黨中央第一代領導集體全部成員;有革命元老林伯渠、董必武、吳玉章、徐特立;有八路軍主要領導人朱德、彭德懷;新四軍暨南方三年游擊戰(zhàn)主要領導人項英、陳毅;在“七大”13名政治局委員中，有12人是“七大”準備委員會委員，在“八大”一次會議23名政治局委員和候補委員中，有11人是“七大”準備委員會委員。

作為東北抗日斗爭的最主要代表人物和東北抗日聯(lián)軍的最高領導人，楊靖宇被黨中央指定為該委員會委員。這是楊靖宇擔任過的最高黨內(nèi)職務。同日，毛澤東和其他與會的政治局委員一起，親筆簽發(fā)了《中共中央政治局關(guān)于準備召集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決議》，向全黨公布了這一消息。

毛澤東于1945年4月24日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政治報告中明確指出“九一八”事變?yōu)橹袊谷諔?zhàn)爭的起點：“中國人民的抗日戰(zhàn)爭，是在曲折的道路上發(fā)展起來的。這個戰(zhàn)爭，還是在一九三一年就開始了?！薄?/p>

（責編/陳小婷 責校/黃夢怡、李力 來源/《毛澤東起草中華蘇維埃〈對日戰(zhàn)爭宣言〉》，尚金洲/文，人民網(wǎng)2014年3月14日;《毛澤東為楊靖宇簽發(fā)任命書》，佚名/文，人民網(wǎng)2014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