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
進入夏季,氣溫高起來,我把每日運動的時間調整到傍晚,地點是小區(qū)附近的城河邊,大柳樹下的草坪上。
我的運動項目是扔石鎖,屬于大體量,但不需要合作伙伴。每扔一組,累了,我就喘著粗氣在石鎖上坐一會兒,或者晃著膀子,沿城河邊來回走動幾次。
我去的那段城河邊有些偏僻,比較安靜,因為我不想自己在運動的時候被圍觀打擾。這天,我騎摩托車馱著石鎖來到老地方,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先我有了一個人。他面對河水坐在小馬扎上,正在垂釣,一輛半新的電動車停在一邊。
我生出一種“領土”被侵犯的不快。好在他釣他的,我扔我的,可以互不妨礙。
我的摩托車在他身后停下,他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
這是一個微胖的中年人,衣著隨意,卻有條不紊,讓人一時看不出他是從事什么職業(yè)的。既沒有機關大院中的人那么拘謹,也沒有在企業(yè)車間里討生活的人那么邋遢。吃文化飯?他又少了一些斯文氣質。做生意?做生意又怎會有閑暇和閑情來釣魚。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運動不夠全神貫注,明顯受到他的干擾。尤其是,他每次一提竿,釣上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我都會忍不住抬眼去看。終于有一次,石鎖拋起,旋轉,我伸出手,食指尖硬生生觸在石頭上,卻沒有抓住。
十指連心,疼得我脊梁上直冒冷汗,我急忙用另一只手壓迫住受傷的指尖。
一時半會兒扔不成了,我站到他身邊,話說得很直:“這城河里的魚,能吃?”
城河由東向西貫穿整個城市,匯集了大量的生活、生產(chǎn)污水,雖多次整治,并未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尤其這大熱天,微風吹過,偶有腥臭味襲來。這水里的魚,人哪能吃。
他沒有立即回答我,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卻突然冒出一句:“釣魚也不一定是為了吃?!?/p>
他眼睛始終盯著魚浮,一副不愿搭理我的樣子。他垂釣技術很好,每隔三五分鐘提一次竿,至少有一半不會落空??粗岩粭l一斤多重的魚哧溜放進網(wǎng)兜,跟之前放入的十來條魚左沖右突,我忍不住開口道:“釣這么多,卻不能吃,真可惜?!?/p>
他還是不搭我的腔,我手指不疼了,便繼續(xù)去扔石鎖。
太陽西沉,我看不清石鎖了,他似乎也看不清他的魚浮了,我們差不多同時“收工”。他收起竿,拎起網(wǎng)兜,把魚放進電動車上的塑料桶,又把塑料桶擱在踏板上。我以為他就要啟動電動車離去,他卻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對著手機畢恭畢敬地說:“主任,您在家吧……我送點魚過去。鄉(xiāng)下水庫釣的,鮮得很。我?guī)追昼娋偷侥覙窍??!闭f完,他騎上電動車走了。
一陣燥熱的晚風吹來,裹挾著城河里的腥味,我也趕緊逃也似的離開了。“釣魚也不一定是為了吃?!毕肫疬@句意味深長的話,我終于明白過來,他還有一句潛臺詞沒說:“釣的也不一定是魚?!?/p>
真不是魚嗎?那個主任接受了他的魚,怕是也成了臟水里的一條小魚吧!
【原載《檢察日報》】
插圖 / 定點采購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