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傳播視角下的美國涉華敘事分析

王榮

【內容提要】美國涉華敘事方式經歷了從客觀描述到理性鋪陳再到情感渲染的演變過程，其傳播具有邏輯的排他性、敘事的移植性和傳播的隱蔽性等特點。這樣的敘事對中美關系、國際輿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為此，我們需要跨越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的藩籬，破除國際話語體系中的美國敘事，發(fā)出中國聲音。

【關鍵詞】中美關系 文本分析 敘事

中美關系一直是國際社會的熱議話題，近期更是被推向了國際輿論的中心。2020年7月，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的涉華演講引發(fā)了高度關注和熱烈討論。美國的對華態(tài)度成了學者研究的焦點問題。那么，美國究竟是如何講述中國故事的，美國政客的對華演說又會對中美關系產生怎樣的影響。筆者從文化傳播學的視野，分析了美國近年來的涉華敘事，并加入時間維度探究其演變歷程和傳播模式。基于此開展敘事分析，挖掘隱藏在文本背后的隱喻，關注敘事如何建構公眾頭腦中的認知圖景，進而影響其信息解讀方式。

一、引子：蓬佩奧演說制造概念

當?shù)貢r間2020年7月23日，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在加州發(fā)表演說，以充滿攻擊意味的言論抨擊中國。新華社評論該演講“通篇以不實之詞和意識形態(tài)偏見抹黑中國和中國共產黨，煽動仇華情緒，充滿冷戰(zhàn)思維，嚴重誤導國際輿論”。筆者從此次演說文稿出發(fā)，分析美國涉華話語，試圖從傳播學角度，找到其影響國際輿論的敘事模式，并探究其傳播特性。

（一）蹭熱度：關聯(lián)尼克松，塑造“為和平而戰(zhàn)”形象

此次演說，蓬佩奧選在了已故美國總統(tǒng)理查德·尼克松故鄉(xiāng)的尼克松圖書館。主持人在開場介紹時，首先肯定了尼克松曾經為中美關系做出的努力，認為他是“和平締造者”。隨后話鋒一轉，開始討論在近50年后的今天，尼克松的努力是否取得了應有的效果，并請現(xiàn)任國務卿蓬佩奧為聽眾梳理評估，給中美關系未來走向提出更具現(xiàn)實意義的新方向。這樣的介紹給蓬佩奧鋪墊了重新論述中美關系的語境，打造了繼承尼克松“遺志”的基調。同時，截取尼克松“每一代美國人都必須為和平而戰(zhàn)”的說法，奠定蓬佩奧演說“為和平而戰(zhàn)”的論調。如此一來，蓬佩奧演說中所有與傳統(tǒng)中美關系相悖、充滿挑釁的話語，似乎就成了以“和平之名”做出的艱難抉擇，渲染歷史宿命感。

（二）反復說：情緒的重復強化文本邏輯

在蓬佩奧的演說里，他不斷重復“中美對立”的情緒，最終制造了“中美差異化”的概念。筆者采用量化文本分析方法，繪制了蓬佩奧演說高頻詞共現(xiàn)關系圖譜，基于高頻詞出現(xiàn)的頻率和距離，抽象出演說的核心語境。分析涉華敘事在演說中的排列組合方式，發(fā)現(xiàn)如下特點：

首先，反復強調。演說中反復出現(xiàn)的議題表現(xiàn)為共現(xiàn)關系較為密集的詞群。詞群的中心詞是“人民”。蓬佩奧用濃墨重彩的話語，著重“關心”了中國的人民。在“人民”周圍出現(xiàn)的詞，都具有濃厚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演說圍繞中美兩國政治體制和意識形態(tài)的不同，反復強調人民具有選擇改變的主動權，妄圖挑唆中國內部團結。其次，情感渲染。在共現(xiàn)關系圖譜中，圍繞“中國”均勻分布了一些與人民生活息息相關的詞語，如“貿易”“安全”“經濟”等國家發(fā)展議題。演說中多以此為輔助論據(jù)，夸大中國面臨的困難，刻意制造對立，渲染中美緊張情緒。最后，形成中美對立的核心語境。通過多角度的反復強調和情感渲染，蓬佩奧指出中美人民生活的社會環(huán)境截然不同。繼而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向中國人民推銷美國價值觀，質疑中國價值觀。

（三）具象化：用具象手法呈現(xiàn)抽象結論

蓬佩奧在重復渲染相關情緒后，形成了“中美對立”的結論。為解決這一“問題”，演說中引入了“引導改變（To induce change）”的概念。這個概念源自尼克松的演說，但被蓬佩奧斷章取義地解讀為幫助中國完成改變的方法，即引導與西方世界不同的中國做出改變。這里，蓬佩奧為聽眾描繪了中美關系的重要場景，包括尼克松訪華、中美貿易摩擦、地緣政治沖突、意識形態(tài)差異等具體事務層面的變化，用具體場景解釋“改變”一詞的含義。至此，演說已經把美國對華態(tài)度具象化了。通過制造和偷換概念，形成了具有導向性的結論，就是以共享美國價值觀為目標，“引導中國改變”。

二、溯源：美國涉華敘事演變趨勢

綜上所述，蓬佩奧制造了一系列對華傳播的概念，這些概念經由傳播渠道的簡化，逐漸改變?yōu)檫m合傳播的口號。敘事一旦進入傳播渠道，便鮮少有人去追溯其產生的背后邏輯。為探究蓬佩奧制造概念的輿論基礎，筆者進一步追溯了近年來美國涉華敘事的演變過程，試圖從觀念繁殖與迭代的角度，解讀美國涉華敘事變化的時序邏輯。

（一）敘事演變態(tài)勢

為溯源美國涉華敘事的演變，研究加入了時間維度。2008年北京奧運會彰顯了中國欣欣向榮的大國形象，此后，美國對中國的關注度顯著提升。而國情咨文是美國總統(tǒng)向國會的年度報告，能夠較為全面地反映美國政策走向和國際態(tài)度。因此，筆者以2008年至2020年美國國情咨文為語料，抽取其中的涉華內容做時間序列分析。搭建文本位置分析模型，通過計算文本的時序相對位置，總結了國情咨文體現(xiàn)的美國涉華敘事歷年變化趨勢。研究發(fā)現(xiàn)，美國涉華敘事呈現(xiàn)出較明顯的波動變化趨勢。隨時間推移，表現(xiàn)出從客觀描述到理性鋪陳，又逐漸演變?yōu)榍楦袖秩镜膽B(tài)勢。自2008年起，美國涉華敘事就從客觀描述逐漸走向理性鋪陳，這一趨勢在2012至2014年間達到頂峰。隨后，涉華敘事轉向情感渲染。2016年起，情感敘事趨勢愈發(fā)明顯，與中國的對抗情緒也日漸突顯。

北京奧運會結束后，中國國際影響力顯著提升，但綜合國力仍與美國相去甚遠。此時，美國僅關注了中國在清潔能源領域的努力，并以幫助中國為由，呼吁美國加大對清潔能源的資金投入。相關表述僅為引出美國發(fā)展清潔能源的必要性，簡潔客觀。隨著中國經濟的迅速騰飛，美國逐漸開始關注中國的國際化發(fā)展，甚至在清潔能源、本土制造業(yè)、海外投資貿易等領域，認為中國的發(fā)展開始威脅美國的國際地位。針對此，美國在國情咨文中提出了兩個方向：“把制造業(yè)帶回美國”和“做規(guī)則的制定者”。經過了四五年的理性鋪陳后，美國政府開始直接表露對中國發(fā)展的不滿情緒。蓬佩奧的演說或許是一個明顯的質變節(jié)點。但通過文本位置的時間序列分析不難看出，美國涉華敘事早就暗流涌動地開始了量變。

（二）敘事的復制與迭代

究其內容，中美對立敘事的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承繼關系。既有敘事和傾向的層層鋪墊，提升了其后敘事的合理性。前期的中立和理性敘事，更為此后的情緒化表達奠定了邏輯基礎。筆者通過文本分析，梳理了敘事的演變及其傳播擴散路徑，并分析了此種敘事對國際輿論的潛在影響。

首先，偷換概念，將與美國不同等同于挑戰(zhàn)國際規(guī)則。2012年，國情咨文中首次提出中國貿易不公平問題，認為中國沒有按照規(guī)則開展國際貿易。咨文給出的論據(jù)是美國對中國提起的貿易訴訟數(shù)量較上一年翻了一番。且不說貿易訴訟的增多是否來源于整體貿易數(shù)量的增多，也不論尚未裁決的訴訟案件究竟緣何而起。但就貿易訴訟而言，只能表明企業(yè)雙方在中美貿易中出現(xiàn)分歧。咨文通過簡單的并列敘事，就根據(jù)訴訟案增多推導出了如下結論：中國沒有按照國際規(guī)則開展貿易。敘事過程巧妙地偷換了概念，將美國的貿易規(guī)則等同于國際規(guī)則，并暗示中國企業(yè)無法在貿易過程中遵循規(guī)則，將中美企業(yè)貿易糾紛，歸咎于中國企業(yè)挑戰(zhàn)國際貿易規(guī)則。

其次，邏輯錯位，將與美國無關的他國事務描述為美國的責任和使命。2015年，國情咨文再次從規(guī)則角度提及中國，認為中國正通過國際貿易行為，在世界上經濟增長最快的地區(qū)制定貿易規(guī)則。結合此前積極跟中國爭奪商業(yè)投資、打造“美國制造”以保護美國人就業(yè)，美國表達了隱含的不安，即認為中國在與之爭奪國際市場。為此，2016年再次強調了《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的重要意義，認為此舉能有效奪回區(qū)域規(guī)則制定權。值得一提的是，咨文一再強調，爭奪美國以外地區(qū)的規(guī)則制定權，不是為了美國自己，而是為了貿易公平。這一邏輯源自前期的敘事鋪墊。在此前的敘事中，中國的貿易被描述為不公平行為。而美國的規(guī)則被塑造為國際慣例。因此，中國在其他地方開展的貿易行為，也因沒有按照美國的規(guī)則行事，而被美國視為不公平行為。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呢，美國堅定地認為，由自己出面取代中國去他國開展貿易，便能實現(xiàn)真正的公平。

最后，情感陷阱，將中美“對立”表述為中國“全責”。自2017年起，美國的涉華敘事開始出現(xiàn)情感化傾向。筆者摘譯了國情咨文中的部分涉華表述。2017年稱“自中國在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我們（美國）已經失去了六萬家工廠”，將美國制造業(yè)和就業(yè)的下滑歸咎于中國的國際化。2018年稱美國“面臨流氓政權、恐怖組織以及中國和俄羅斯等挑戰(zhàn)”，認為中國是直接的安全威脅，并以此為由要求加強國防建設。2019年稱中國“竊取”了美國的就業(yè)機會和財富，“但我（時任美國總統(tǒng)唐納德·特朗普）不責怪中國利用我們（美國），我責怪我們的領導人和代表允許這種嘲弄發(fā)生”。2020年繼續(xù)指責中國“竊取”美國的就業(yè)機會。不難發(fā)現(xiàn)，涉華敘事逐漸沒有了理性論證，開始通過直接的情感渲染塑造中美對立關系，并無端指責美國制造業(yè)萎縮和就業(yè)困難是中國的責任，為美國受眾制造了抱怨中國的情感陷阱。

三、傳播：敘事擴散特性分析

如前文所述的美國涉華敘事對大眾傳播的信息具有較強的干擾性，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輿論。一方面由于國情咨文屬于較高級別的政府報告，其影響力和公信力不言而喻；另一方面，敘事具有連貫性，會隨時間推移逐漸被公眾接受。因此，從國際傳播的角度分析其傳播特性十分必要。

（一）邏輯的排他性

本文分析的涉華敘事具有邏輯上的排他性，即如果承認中美“對立”，就等于否定了其他國際秩序存在的可能性，甚至否定了“中國可以與美國以外的世界友好相處”的合法性。這樣的敘事給受眾營造出非此即彼的絕對語境。美國的涉華敘事暗含了三種邏輯：中國的發(fā)展威脅了美國的國際利益、中國的發(fā)展造成了美國的國內問題、美國的價值觀就是世界的價值觀。這組邏輯造成了中國的發(fā)展會威脅世界秩序的錯覺，并擠壓了中國作為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所倡導的和諧發(fā)展理念。通過長期敘事，這組邏輯的排他性逐漸增強，直至部分美國受眾形成了固執(zhí)的信息繭房，無法洞察邏輯本身的偏差與漏洞。

（二）敘事的移植性

綜合來看，美國的涉華敘事具有較強的復制和迭代能力。從政府文本到媒體報道，從偶爾聽說到反復提及，從理性思考到情感渲染，從意見領袖到個體感受，涉華敘事可以通過多種渠道潛移默化地移植到其他語境，建構立體化的公眾認知，甚至結構世界輿論秩序。例如，初次接觸這些邏輯錯位的敘事會覺得難以理解，但當政客和新聞反復提及，并提煉出易于傳播的口號后，敘事背后的邏輯便被逐步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不斷加深的刻板印象和簡單直接的標簽。這些標簽被貼在了與中國相關的所有事情上，成為了長期受此類敘事影響的受眾了解中國的先行框架。敘事不會被完全復制，但其思想內核會以標簽的形式移植到其他涉華內容的傳播，并不斷強化后續(xù)影響。

（三）傳播的隱蔽性

通過上文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美國的涉華話語早已出現(xiàn)了改變的傾向，但其變化過程十分隱蔽，不易察覺。隨著傳播的深入，這些片面化的說辭，被濃縮成具有偏見的標簽，在互聯(lián)網上廣泛傳播。傳播的過程潛移默化影響著受眾的對華認知，但這一過程由復雜的時間和空間維度建構，難以察覺和追蹤。這些片面化、標簽化、污名化的傳播，持續(xù)且隱蔽地影響著國際輿論。因此，建構融通中外的話語體系，增強在國際上的話語權，搭建不同文化溝通的橋梁，具有現(xiàn)實的緊迫性。

作者：中國日報社國際傳播研究室數(shù)據(jù)分析員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