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康伯：力挽狂瀾的抗金名相

◎文/湖南·晏建懷

坊間有“北宋無將，南宋無相”一說。其實這種說法很片面，就拿宰相來說，南宋李綱、趙鼎、李光、陸秀夫、文天祥等，無論在當時還是后世，均是名聲赫赫。而本文主人公陳康伯，在南宋抗金大局中的作為和貢獻，與李綱、趙鼎等相比也絲毫不遜色。陳康伯歷任南宋高宗、孝宗兩朝宰相，在金軍不斷南下攻宋的緊急關(guān)頭，他力排眾議，力主抗金，全力以赴，打擊了金軍的囂張氣焰，保住了大宋半壁江山。故明人馮夢龍評價說：“保宋之帝者，一寇準也；延宋之帝者，一陳康伯也。”

有膽有識 為人淡泊

一個人年輕時的作為，基本可以看出這個人的性格特點和價值取向，陳康伯就是如此。

陳康伯（1097-1165），字長卿，江西上饒弋陽縣人。他出身于詩書仕宦之族，父親曾任提舉江東常平之職，家教良好，幼有學行。北宋宣和三年（1121），高中進士，從此進入仕途，后升為太學正（佐太學博士施行教典、學規(guī)官員，正九品）。

陳康伯任太學正期間，母親病故，他回到弋陽丁憂。當時，鄰縣盜匪作亂，波及他的家鄉(xiāng)，陳康伯挺身而出，號召鄉(xiāng)鄰中的青壯年組成自衛(wèi)隊，保衛(wèi)家鄉(xiāng)。在他的感召下，大家齊心合力，迎擊盜匪，結(jié)果，不但阻擋了盜匪的搶掠，而且還將匪首給活捉了。這件事，既可看出他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同時也可看出他過人的膽識。

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陳康伯丁憂回朝，先被任命敕令刪定官，不久出任衢州通判，朝廷還委托他代行州長職責。期間，衢州白馬原發(fā)生盜匪叛亂，陳康伯研判形勢，周密謀劃，組織州兵，并聯(lián)合朝廷派來的中央禁軍進剿，最終平息了叛亂。

隨后，他又被調(diào)回京城，在樞密院、戶部等部門任職。當時，宋高宗推行向金國求和的屈辱政策，秦檜因貫徹有力，被任為宰相，威權(quán)日重。陳康伯在太學時，與當時任太學正的秦檜有舊，關(guān)系不錯。但秦檜任相后一直奉行投降政策，陳康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無論在地方任通判也好，在朝中任郎官、軍器監(jiān)也好，不因故迎合，不因舊巴結(jié)，你做你的宰相，我做我的小官。所以，在秦檜任相的近二十年間，陳康伯專心應對政務(wù)，泊然無求，期間甚至還三度奉祠，離崗處閑，時間長達十年。

賢能兼具 官拜宰相

事情也有那么一點湊巧的意味，在秦檜去世的1155年，即南宋紹興二十五年，朝廷忽然記起有陳康伯這么一個奉祠多年的閑官未用，決定重新起用。宋高宗特地召見了他，一談，很對胃口，本來最初擬任他為漢州知州，談著談著就不舍了，改任他為吏部侍郎，把他留在了身邊，這一年，陳康伯已年近六十了。此后又兼任過禮部、戶部、刑部侍郎，管過人事、財政、司法，可以說，中央幾大要部，他幾乎干了個遍。對于陳康伯來說，這既是宋高宗的信任，同時也是一種重用前的歷練。在這些崗位上，陳康伯向宋高宗提出了很多有利于國計民生的合理化建議，大部分得到了施行，造福了百姓。而他所做的一件影響最大的事，便是在刑部時，平反了很多秦檜時期的冤獄?！端问贰り惪挡畟鳌氛f：“前此有司希檜意興大獄，康伯平讞直冤，士大夫存歿多賴之?！边@一舉動，讓許多含冤莫白的士大夫平反昭雪，重見天日，陳康伯因此在士大夫間獲得了良好的聲譽。

當然，他也是在幫宋高宗做好事，使高宗得到了更多人的擁護。高宗自然對他刮目相看，不久就毫無意外地升為吏部尚書。在任命尚書的過程中，還發(fā)生了一件趣事。因陳康伯是提拔而非平級重用，有關(guān)部門按照慣例，在任命書上擬用“權(quán)吏部尚書”發(fā)文，以示過渡，但宋高宗一看有個“權(quán)”字，對辦事大臣怒道：“朕且大用，何‘權(quán)’為？”所以，陳康伯不久就被宋高宗提拔為參知政事，即副宰相。

宋高宗曾對陳康伯有一評語，說他：“靜重明敏，一語不妄發(fā)，真宰相也?！笨磥恚实凼且赜盟麨樵紫嗔?。果然，1159年秋，宋高宗拜陳康伯為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右相與首相湯思退一同輔佐朝政。1161年春，又拜光祿大夫、尚書左仆射，成為了首相。

力挽狂瀾 大敗金兵

南宋自1141年與金國簽訂“紹興和議”后，宋金間二十年間幾乎無戰(zhàn)事。但到紹興年末，也就是陳康伯任首相之前不久，出使金國的葉義問、賀允中回國后，向朝廷匯報說金國必會撕毀盟約，再次南侵，建議朝廷早作準備。陳康伯非常贊同他們對形勢的判斷，遂及時向宋高宗提出四點應對策略：一是將曾在“順昌之戰(zhàn)”中大敗金兀術(shù)的老將劉锜調(diào)至荊南軍（今湖北江陵），以加重長江中游力量；二是分劃兩淮之地，落實諸將的責任，各保其境；三是淮東只有劉寶獨擋，力量薄弱，必須調(diào)兵遣將，以作增援；四是長江沿線各州郡，要大修城、廣積糧，提高抵御金兵的能力。

他的這些建議，得到了宋高宗的肯定，大部分建議迅速得到落實，各地開始積極備戰(zhàn)。果不其然，1161年，金主完顏亮撕毀盟約，率六十萬大軍，兵分四路，氣勢洶洶地南下伐宋：一路自海道直取臨安，一路從蔡州攻荊州，一路由鳳翔攻大散關(guān)。完顏亮自己率軍直取壽州（今安徽淮南）。

大敵當前，陳康伯毫無畏懼，立即召集“三衙”（宋中央禁軍最高指揮機構(gòu)，即殿前司、侍衛(wèi)親軍馬軍司、侍衛(wèi)親軍步軍司）將帥，到都堂議事，又請來臺諫和侍從等朝中大臣一起討論。他拋出問題的態(tài)度異常堅決：不談和與守，只論戰(zhàn)如何！給在場那些久未用兵的將帥們以莫大的信心和鼓舞。

當年九月，金人渡過淮河，大兵壓境，氣氛非常緊張。鎮(zhèn)守江淮的老將劉锜安排副將王權(quán)進軍壽春阻敵。王權(quán)剛抵達廬州，聽說金軍前來，還未正面交戰(zhàn)，自己便嚇得匆匆逃竄，宋軍不戰(zhàn)而潰，直接導致淮南淪陷?；茨蠝S陷，臨安危如累卵。消息傳來，朝野震驚，整個臨安城都處于一種不安之中，許多大臣紛紛安置家眷，作逃亡計，宋高宗甚至想到海上躲避。

陳康伯明白，宋高宗就是抗金的旗幟，旗倒則心倒，必須進一步堅定皇帝的信心。為此，他將江西的家人接來臨安，誓死與帝都共存亡。他下令，臨安各城門開關(guān)如常，以安定民心。他還抽時間故意解衣置酒，飲啖自如；為激發(fā)士氣，他建議宋高宗御駕親征。這些措置，讓宋高宗驚慌的內(nèi)心稍稍得以平靜，但親征卻萬萬不敢答應。并且，隨著逼人形勢的演進，宋高宗又開始動搖了，某日竟然下了一道手詔說：“如敵未退，散百官。”陳康伯讀完手詔，立即將詔書燒毀，并繼續(xù)耐心做高宗的思想工作：“與其散去百官受辱，不如孤注一擲親征?！蓖ㄟ^陳康伯耐心細致的工作，宋高宗最后勉強答應御駕親征。

隨后，朝廷以樞密院事葉義問為督軍，以中書舍人虞允文參謀軍事，到江淮前線督查各軍，積極備戰(zhàn)，皇帝隨時準備親征。當時，金軍正在趕造戰(zhàn)船，準備從和州渡長江。十一月初，虞允文以參謀軍事身份到金軍對岸的采石磯(今安徽馬鞍山西南)督軍。由于前線主將王權(quán)被罷職，接替者李顯忠未到，江防處于無人指揮的狀態(tài)。金軍即將渡江，長江一潰，必然國破家亡，在這種萬分緊急的情況下，虞允文挺身而出，組織部隊抵御金軍進攻。隨后，金軍渡江攻來，完顏亮親自在江邊指揮。虞允文立即命令宋軍駕戰(zhàn)艦迎戰(zhàn)，他利用金人不習水戰(zhàn)的弱點，水陸配合，用箭射，用火攻，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苦戰(zhàn)，終于出奇制勝，取得了采石磯大捷。其他戰(zhàn)場也捷報頻傳，李寶在海上大破金兵，吳玠在四川痛擊敵人。同時，金國發(fā)生內(nèi)亂，完顏雍宣布廢去完顏亮，自立為皇帝，奪取了政權(quán)。當年十二月，進退無據(jù)的完顏亮被部將殺死。

再膺重命 逝于任上

宋朝皇帝中，有特別敬業(yè)勤政的，像太祖、太宗、神宗等皆是。但也有既不勤政又不敬業(yè)甚至還沒有責任感的，像徽宗、欽宗，還有眼前這位高宗皇帝。1162年夏，宋高宗宣稱倦于朝政，禪位于太子趙昚（shèn）即宋孝宗，把擔子一扔，自己一邊休息去了。

宋孝宗即位后，對陳康伯這位先朝老臣格外敬重，曾評價說：“陳康伯有氣量，朕扈從太上在金陵，其從容不迫，可比晉謝安?！毙⒆诓粌H請他繼續(xù)任宰相，還加兼樞密使、封信國公，甚至每次見面都稱他丞相而不直呼其名，禮遇有加。

不過，陳康伯有自知之明，孝宗上臺，自己作為前朝宰相，眷戀權(quán)位，必然會給新皇帝以壓力，難以放手施展，所以，他旋即就以病為由，請求退休，遭到孝宗拒絕。第二年，孝宗改元，陳康伯又連連上章，請求致仕，孝宗不好強留，畢竟人家已是六十六歲高齡，身體也確實不好，只好讓他以太保、觀文殿大學士、福國公判信州，休閑養(yǎng)老去了。臨別之際，孝宗還反復請求他說：“若有宣召，還萬望勿辭。”并安排宰相以下百官，將陳康伯送至都門之外，給予了他一個朝臣的最高禮遇。

宋孝宗即位時，才三十六歲，年富力強，試圖振興。他主張抗金，并開始大力起用主戰(zhàn)人士。1163年四月，宋孝宗用抗金名將張浚之議，任命他為樞密使，都督建康、鎮(zhèn)江、江州、池州、江陰諸路軍馬，開啟了收復失地的北伐戰(zhàn)爭，史稱“隆興北伐”。北伐在張浚的領(lǐng)導下，先后敗金兵于靈壁，接連收復靈壁、虹縣、宿州等地，前線捷報頻傳。然而，由于前線諸將不和，最后宋軍被金軍大敗于宿州州治符離，南宋漸漸積累起來的軍事力量因此受到重挫，不得不再次向金割地賠款，俯首稱臣。宋孝宗開始由主戰(zhàn)轉(zhuǎn)向求和，并以主和大臣湯思退為宰相。

然而，求和也不一定能保平安。1164年十月，金國乘虛而入，渡過淮河，連連攻下楚州、濠州、滁州等重鎮(zhèn)。南宋上下慌作一團。無法，又只得輸金送銀，向金乞和。這次屈辱求和后，滿朝文武紛紛譴責湯思退的無能和軟弱，要求他下臺。無奈，孝宗只好罷免了湯思退。

湯思退去朝后，用誰為相成了一道難題，朝中主和者多，但目前當然不能用主和者，必須要用威望高的主戰(zhàn)人士，于是，讓陳康伯復相的呼聲一浪高似一浪。不久，宋孝宗即再次拜陳康伯為尚書左仆射、同中書平章事兼樞密使，又進封他為魯國公。這時，陳康伯已經(jīng)六十八歲了，加上體弱多病，家人勸他，身體要緊，應該辭去這個任命。但是，陳康伯認為，在這個國家受辱的關(guān)鍵時刻，自己不能袖手旁觀，他耐心對家人們解釋說：“我乃國家大臣，今國家有難，責無旁貸，當抱病登車，替主分憂?！?/p>

入朝之后，他帶病堅持工作，不久因過度勞累，病情加重。1165年正月某天，陳康伯入朝議事完后，剛出殿門，喘咳不止，回家就溘然長逝，享年六十九歲。

南宋名相確實不如北宋多，但在這不多的名相中，陳康伯是生性淡泊而又最有民族氣節(jié)者，而且從不搖擺，始終如一。著名歷史小說家蔡東藩在談到南宋歷史時曾說：“幸陳康伯勸阻于內(nèi)，虞允文達權(quán)于外，始得僥幸一勝，保全東南?！彼?，陳康伯既是抗金民族英雄，同時也是保全南宋免于過早滅亡的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