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學(xué)銀玲子

◎文/青弋

過年的時候，老友銀鈴子見我寫過一篇關(guān)于喜歡吃陽澄湖大閘蟹的散文，就出手闊綽地寄來一箱陽澄湖大閘蟹給我作年貨，簡直把我驚住了。

這真是一份有特別記憶的年貨，因為連續(xù)兩天早晨起床，我都發(fā)現(xiàn)有大閘蟹逃跑了，遂與家人滿屋子尋找，找到后又開心大笑。

她的這份深情厚誼，我該如何還呢？她卻說，還什么情啊，咱倆誰跟誰啊，再說，你曾對我那么好。她說起一件過去了好幾年、我差不多都忘卻的往事。

容我插播一下，我和銀玲子是讀高中時就成為好閨蜜的，如今我們都已年過半百，這友誼持續(xù)到今天已經(jīng)遠遠長于我和先生的婚齡。

少女時期的友誼很單純，只是在一起談得來。銀玲子留著短發(fā)，高大、爽直，走路呼呼生風(fēng)，頗具男孩子氣，但是聲音卻特別溫柔好聽，是個學(xué)霸。我看似弱不禁風(fēng)，長相溫柔，性格卻很女漢子。

我在高中時喜歡過一個男生，她不喜歡，各種勸散，說他浮躁又花心，配不上我。我則認為她有好友濾鏡，明明是我配不上人家。男生學(xué)習(xí)成績是不太好，但人長得帥啊，家境也不錯，喜歡他的女生排著長隊，可是他偏偏喜歡我。年輕時誰不是顏控，畢竟是初戀，當然不聽銀鈴子的忠告，我繼續(xù)談著我的戀愛。

初戀男友后來逆襲了，學(xué)習(xí)成績突飛猛進，和銀玲子考進同一所大學(xué)，我則去了另一所大學(xué)。于是，銀玲子就成為我忠實的眼線。她在信里時常告訴我，那個男生今天和某女生在食堂一起吃飯了，過幾天又和哪個漂亮女孩一起散步了。我聽后當然很生氣，于是吵架、辯解、分分合合，再加時空的間隔，也使我和他感情越來越淡漠，最終，我們分了。

分手后，我曾很久談不了戀愛。最后，接受了一個追求已久的男生，也就是我現(xiàn)在的先生。我寫信把他描述給銀鈴子，她當即斷定這個男生好，他的沉穩(wěn)與踏實最適合我這種文藝女青年。有時候，覺得銀鈴子像我媽一樣為我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雖然我倆一樣大。

銀鈴子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山城當了一名教師，與一名叫謝東的大帥哥結(jié)婚了，她發(fā)誓要找個帥哥的心愿得償，皆大歡喜。結(jié)果卻在蜜月里查出有宮頸癌，這晴天霹靂把甜蜜的生活炸得千瘡百孔，再美好的日子也經(jīng)不起命運一次不懷好意的捉弄，從此她開啟定期到上海治療的模式。

我那時剛好也在另一座城市結(jié)婚了。聽說她生病的消息，立即就與新婚丈夫一起去醫(yī)院看她。她在醫(yī)院旁邊租了間小房子，我就在那為她做飯煲湯，陪她聊天，悉心照料她兩天，走的時候偷偷在枕頭下塞了五百塊錢。正是這件小事，讓她一直念念不忘。

銀鈴子真幸運，做手術(shù)化療后病情穩(wěn)定，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她從死神手里逃脫出來，卻從此再不能生育。她先生是個獨子，婆家有傳宗接代的老思想，一直給夫妻倆施加壓力。婆婆與小姑子甚至希望他們離婚。好在謝東一直深愛著銀鈴子，他就是她生命里最亮的那顆星。生活總是這樣能量守恒，一方面虧待了你，便在另一方面給予補償。

我生孩子，她與謝東一起跑來看我，開心地說我的女兒就是她的干女兒。等干女兒長大結(jié)婚，她也要隨一份厚重的嫁妝。

我們不常見面，甚至也很少聊天，但是我只要需要她時，她一直都在。

十幾年前，我和先生結(jié)束兩地分居生活，搬家到了上海。買房時手頭緊張，只有硬著頭皮借錢。先生有個高中同學(xué)做生意發(fā)達了，他們關(guān)系又很鐵的樣子，我便慫恿先生問他借。結(jié)果，人家一口拒絕了。先生覺得很駁面子，埋怨我很久。但他有個大學(xué)同學(xué)當時卻二話不說，借了一大筆錢給我們。我把這次借錢的經(jīng)歷寫成文章發(fā)在報紙副刊上，被銀鈴子看到了，她打電話責(zé)怪我，買房子有困難為何不告訴她，她雖然錢不多，但至少也能幫上一點忙的。我聽了心頭一暖，想想她生病一定花了很多錢，我也從沒想過問她借錢。

去年，我在上海又買了第二套房子，首付依然不夠，差二十萬。先生死活也不肯開口問人借錢了，上次問好友借錢未果的慘痛教訓(xùn)讓他心有余悸。于是，我開始腆著臉問人借錢，想借機測試一下自己的人格魅力。首先打電話給做生意發(fā)了財住大別墅的發(fā)小，她委婉地說剛好也入手了一套房，我當然秒懂，這是婉拒啊。然后，我又打電話給我的前同事，我們相差十幾歲，她一直以姐姐自居，待我如親人。結(jié)果，她告訴我，家里最近出了事，兒子因為迷于賭博，欠下一大筆外債，媳婦要離婚，她把所有的錢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替兒子還了債，保住了兒子的婚姻。我當然相信，因為她是個實誠人，如果不是我問她借錢，家丑這種事她也不會拿出來告訴我。

眼看著買房簽合同的日期迫近，我為錢抓狂的時候，想起了銀鈴子。我打電話給她（微信顯然不適合說借錢這種大事），簡單說明情況后，她飛快地答應(yīng)了，說，好的，我來問問我家謝東，看看家里有沒有二十萬是可以取出來用的。原來他們家是先生管賬，我有些擔心她做不了主。沒想到，第二天，她就開心地說，馬上打到我賬戶上。

我真心感激，因為知道問朋友借錢還真是不容易的事。她說，朋友也分真假與等級，借錢就是一種考驗。她說的對，有的朋友不想借錢給你，或許是覺得你們的關(guān)系還不到那個份上，或者是怕你萬一到規(guī)定時間不還錢反而失去了一個朋友。半年后，我把錢還給她，還轉(zhuǎn)了一筆參照理財利息的錢，她卻只收下本金，利息怎么也不肯要。銀鈴子俏皮地說：“我現(xiàn)在不差錢呢，房子很早就買了兩套，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因為老師的待遇提高了很多，家里又沒有‘吞金獸’……好朋友借錢不要說什么利息之類，你買房子能幫上忙我很開心的，贈人玫瑰手留余香，說不定哪天我也需要你的幫助呢！”我說那就寄一瓶茅臺酒給謝東喝，他好酒，她又拒絕了。

人與人之間真有緣分之說，我和她，見面不多，卻照樣心意相通，她在我心中一直是天使般的存在，一輩子也不舍得弄丟。這份情，先欠著吧。有句話不是說，急于還人情，其實是一種忘恩的表現(xiàn)。你欠我，我欠你，一輩子才有剪不斷的牽扯。

前年夏天，她曾來上?？催^我，表揚我家廚房像沒開伙似的干凈。去年夏天，我曾去山城看過她，她下廚做了一桌子菜招待我。今年秋天，我又想去看看她了，至親好友也要多相互走動，不走動會疏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