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糧食的三則舊事

※文/李吉祥

一

1961年春節(jié)的正月初十，大哥突然從蘭州回來了。媽問大哥：“你這次在西安能不能多住幾天?”大哥說：“就在西安辦個簡單事，辦完了就走，不過我打算走時先到興平舅家去，讓舅給我買些糧食，蘭州的定量標(biāo)準(zhǔn)太低了，我們老是不夠吃。”聽說大哥要到舅家去，我急忙插嘴道：“帶上我，十幾年了我還沒去過舅家呢?！贝蟾缧χf：“行，后天一塊去?！?/p>

第三天早上7點(diǎn)多，我和大哥坐上了西安去寶雞的慢車，火車一路上見站就停，走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到興平馬嵬車站。下車后我們又步行約一個鐘頭，過了3個村莊才到了舅家所在的興平桑鎮(zhèn)東區(qū)后堡子村。大哥認(rèn)識路，帶著我三拐兩拐就來到了舅家門前。舅家的房舍很簡陋，是一間長約7米多的大鞍間房，房的前沿左邊開了個一米見方的臨街小窗子，右邊開了個不大的門。我們進(jìn)去后見舅靠墻蹲著在喝茶，我們打了招呼后，舅站起來高興地說：“外甥來了，一來就來了兩個。”然后手指著炕沿說：“快坐，快坐?！贝蟾缯f：“舅，我倆給你老人家拜年了?！闭f著就從旅行袋里迅速取出了4個紙包放在舅的方桌上。舅邊看邊笑著說：“德懋恭的水晶餅，王大昌的花茶，天生園的水果糖，這都是好東西吶?！?/p>

過了一會妗子回來了，舅說：“快去做飯，多和些面，給娃們吃干撈面，城里人這一陣子都受餓了。”妗子做飯去了，大哥便說：“舅，這次來還想麻煩你幫我買些糧食，我們那老不夠吃，把人餓壞了?！本苏f：“沒問題，憑舅這老面子辦這事不費(fèi)勁，你說你要多少，舅吃過飯就出去給你張羅。”大哥便從衣袋里掏出錢遞給舅說：“舅，這是100塊錢，10塊錢孝敬你，給你買煙抽，余下90塊錢買些細(xì)糧再買些粗糧。”10塊錢舅硬不要，但大哥堅(jiān)持要給，兩個人推推讓讓了好一陣子，舅總算勉強(qiáng)收下了。

說話之間，妗子把飯端來了，兩個大海碗都撈滿了干面條，一碗遞給大哥，一碗遞給我。大哥和我一看都說吃不完，妗子說：“你舅怕把你倆餓下了，叫我多做了一些，吃，肯定能吃完。”說實(shí)在話，我把這一大海碗撈面吃完后確實(shí)有些撐。大哥對我說：“千萬不敢再喝水了，輕輕的不敢劇烈活動，要不然會撐壞的?！背赃^飯，舅讓我們在村里轉(zhuǎn)轉(zhuǎn)，他去張羅買糧的事。下午4點(diǎn)多舅回來后給大哥說：“事辦好了，買了50斤白面，80斤粗苞谷面，黑咧人家就給咱送來。”晚上9點(diǎn)多，賣糧的人按時把糧食送來了，大哥從旅行袋里取出3個口袋，一個裝50斤白面，其余的裝了粗苞谷面。裝完后大哥說，30斤粗苞谷面讓我?guī)Щ匚靼?，其余的他帶到蘭州去。

第二天早上4點(diǎn)多，我們在舅的護(hù)送下，于5點(diǎn)多鐘到了馬嵬車站，大哥上了開往蘭州的火車，我則登上了開往西安的火車。

二

1961年夏收剛過不幾天的一個中午，母親到對門大姑家去串門，看見大姑正和從長安縣農(nóng)村來的妹子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說閑話。母親就對大姑的妹子說：“三妹子，看咱姐（指大姑）來啦，你給咱姐拿啥好東西沒有？”大姑接住話頭說：“鄉(xiāng)里人能拿啥？就拿了一袋子新洋芋?！蹦赣H說：“新洋芋還不好？既能當(dāng)菜吃，也能頂饑當(dāng)糧吃?！贝蠊镁驼f：“你說洋芋好，就給你拿幾個回去。”接著，母親對大姑的妹子說：“三妹子，地里的洋芋出完了沒有？我想到鄉(xiāng)里去拾些你們生產(chǎn)隊(duì)不要的碎蛋蛋子，不知道行不行？”大姑的妹子說：“要去這兩天趕緊去，洋芋出完把地犁了就拾不成了?！蹦赣H問：“有人拾洋芋沒？”大姑的妹子說：“多的很，拾洋芋的人一溜一串的?！?/p>

晚上母親對父親說：“我想明天帶上老三到長安縣去拾洋芋，對門大姐她妹子說，這一向正是生產(chǎn)隊(duì)出洋芋的時候，錯過這機(jī)會就弄不成了?！备赣H說：“行?！钡诙煸缟?點(diǎn)多，我和母親拿了3個面口袋、一把鍋鏟和一把油漆工用的刮灰刀，從南門坐15路汽車在三爻村下了車。母親見離公路不遠(yuǎn)的田邊地頭長滿了馬齒莧，便對我說：“這也是好東西，拿回去攤餅子吃，不光能頂飯吃，還能治拉肚子，我在這兒先挑馬齒莧，你到那邊去尋一尋，看有沒有拾洋芋的地方?！?/p>

按照母親的意見，我向西南方向大約走了兩里多路，見一個中年農(nóng)民正在扶犁犁地，在翻出的新土里不時地出現(xiàn)一些鴿子蛋大小的洋芋。我興奮極了，趕緊過去撿拾。扶犁的大叔不但沒趕我走，還和氣地問我：“小伙子專門拾洋芋來了？”我說：“對，家里的糧不夠吃，拾些洋芋補(bǔ)貼補(bǔ)貼?！贝笫逭f：“城里人這幾年難?。　苯酉聛砦疫吺把笥筮吅痛笫辶奶?，得知大叔以前也在西安的20中上學(xué)，我和大叔居然是校友呢。校友相遇關(guān)系近了，話也更多了。聊天中時間過得很快，大叔在下工時對我說：“小校友，我該下工回去了，這幾天我都在這兒犁地，想拾洋芋盡管來，只要我在這兒就沒人擋你，也沒人攆你?！?/p>

于是，我和母親一連三四天都在這一帶撿拾洋芋，天天都能拾到3大口袋。我和母親拾的這些碎蛋蛋洋芋，回去以后不用刀切，洗干凈了上籠一蒸就能吃而且也很頂饑。

三

1963年3月的一天傍晚，我媽從外面回來后高興地對我說：“老三，給你個進(jìn)餐票。一個戶口本發(fā)一張，拿上票可以到東大街的白云章餃子館吃半斤不要糧票的平價餃子。”我說：“那讓我大（爸）去，我大拉架子車干活太辛苦了，應(yīng)該補(bǔ)養(yǎng)補(bǔ)養(yǎng)?！眿屨f：“你不知道你大不吃肉？你去，成天叫你喝菜拌湯，媽也實(shí)在不忍心。”我說：“我不去?！眿層行┥鷼獾卣f：“叫你去你就去，不要再推讓了”。

第二天中午一放學(xué)，我出了校門便來到了白云章餃子館門前，一看竟有30多個在此排隊(duì)?wèi){票吃餃子的人。我剛排了一會兒，我的身后竟又迅速排了20多位。

大約40多分鐘后，我終于排到了餃子館的售票柜臺前，交了進(jìn)餐票和錢，售票員給了我一個印著369數(shù)字的圓鐵牌。我在大廳轉(zhuǎn)了一圈，見東邊靠墻第三排桌坐的一個同志快吃完了，于是便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站在他身后等著。大約5分鐘后他就吃完了，我便順利地坐在了他的座位上。一個服務(wù)員見此桌換人了，走過來十分麻利地將桌子擦抹清理了一遍。我坐下大約10多分鐘就聽見一個端了一木盤餃子的服務(wù)員大聲叫369號！我急忙將牌子舉起應(yīng)聲到：“在這呢”。

面對放在我面前的這盤餃子，我先把兩只手猛搓了幾下，然后彎下腰低下頭，用鼻子深情地聞了一下：“哇！太美了?！卑虢镲溩?0個，我竟然吃了30多分鐘。由于真正做到了細(xì)嚼慢咽，所以確實(shí)吃出了白云章羊肉餃子作為美味佳肴的美和作為西安名貴食品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