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在我心中,母親是一位生活藝術(shù)家,深諳生活美學(xué)。雖然母親并沒有去過東京,也沒有去過巴黎,甚至不知道土耳其在哪里;既聽不懂昆曲,也看不懂秦腔,更不知道村上春樹是何方人士,但母親懂生活,愛生活,能在平凡瑣碎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光,發(fā)現(xiàn)美。
母親年輕時就喜歡花草,家里的窗臺上、院落里,到處都是瓶瓶罐罐。俗話說:“好馬配好鞍,好花配美器。”母親的花草都很普通,也沒有什么美器,有的只是隨手拈來的靈感。
木桶漏水了,便裝入泥土,種上大麗花,待葉子蓬勃葳蕤,大麗花便開得妖嬈富麗,風(fēng)一吹,搖頭晃腦,甭提有多美。廢棄的石槽里種上銅錢草,這種植物雖不開花,但綠意蔥蘢,生機盎然,石槽古拙,銅錢草碧綠,兩者倒也相得益彰,自有拙樸之美。
諸如此類的搭配很多,酒瓶里插一枝梅花,豁口的盤子里擺幾瓣大蒜,普普通通的柳條筐里隨手放一把從田間地壟采來的野菊花,母親隨手拈來的靈感總能照亮那間暗淡無光的石頭房子,成為我們年少時的樂園。
那時候,缺衣少食,穿衣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件大事兒,只有過春節(jié)和過生日才有新衣穿。記得有一次,學(xué)校開運動會,要求統(tǒng)一服裝,藍(lán)褲子配白襯衫。藍(lán)褲子尚且好說,是日常必備之物,可白襯衫就有些奢侈了,大人們怎么舍得給我們這群熊孩子做白襯衫?潔凈的白色既不好洗也不耐穿。我愁眉不展,唉聲嘆氣,沒有白襯衫還不得挨批評?
第二天起床,意外發(fā)現(xiàn)炕上有一件疊得方方整整的白襯衫,看著母親笑意盈盈的眼睛,我驚喜地跳起來。母親心靈手巧,花一宿的時間把父親的白襯衫改成了我的“新禮服”,掐腰、緊袖,與別人的著實不同。
母親能做得一手好針線活,鄉(xiāng)人都夸贊不已。那時候流行燈芯絨,俗稱“趟絨”,母親去供銷社買一些便宜的布頭給我們做衣服,樣式是她自己設(shè)計的,緊身、寬擺、拼色,小圓領(lǐng)上鑲有花邊,看起來非常漂亮。那時候正是愛臭美的年紀(jì),看到小伙伴們艷羨的目光,我心中甭提有多得意了!
母親總是想盡辦法讓我們住得舒服些,穿得好看些,吃得開心些。母親在吃食上也花了不少心思,用碧綠的蔬菜汁和面,搟出的綠面條讓我至今念念不忘。那時候物質(zhì)貧乏,自然不會天天吃,只有感冒生病時才有此待遇。
母親做的各種時令小菜更是讓人贊不絕口。春季有豆腐干,夏季有醬豆角,秋季時令小菜最多,像拌蘿卜絲、腌雪里蕻等,冬季有早先儲備的腌蘑菇、黃瓜條等。普普通通的食材到了母親的手里便會華麗轉(zhuǎn)身,醬蘿卜清脆可口,酸豆角健脾開胃,盛在粗瓷盤子里,雖不精致,倒也古雅,再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快意人生莫過如此吧!
母親像一位行吟詩人,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游走,會給她養(yǎng)的每一只貓、狗、雞、鴨、鵝都取一個好聽的名字,會給她做的每一道菜都取一個溫暖的名字,精心照料她養(yǎng)的花草。母親不嫌煩,也不喊累,每天都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情。她像一道明媚的光照進(jìn)我年少的生活,給捉襟見肘的窘迫生活增加了日常美感。感謝母親,把生活美學(xué)融入我年少的血液里,讓我學(xué)會了隱忍和堅持,無論生活多么艱辛困苦,都以明媚的姿態(tài)去接納和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