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弗蘭肯斯坦的悲劇
——論《蝴蝶君》中的雙重建構

（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089）

《蝴蝶君》是美國華裔劇作家黃哲倫根據(jù)中國男戲劇演員時佩璞與法國外交官伯納德·布爾西科之間發(fā)生的真實故事而創(chuàng)作，講述了二十多年偽裝成女性的宋麗玲利用與法國駐華官員伽里瑪?shù)摹皭矍椤备`取情報的故事，最終伽里瑪因叛國罪被捕入獄才知道宋麗玲的男兒身份與中國間諜身份，絕望自殺?！逗愤@一名字靈感源于內(nèi)嵌在此劇中的互文文本：普契尼的歌劇《蝴蝶夫人》，這是一出真正的東方主義神話，由日本姑娘喬喬桑對美國海軍上尉平克爾頓無條件的愛，甚至以生命獻祭的純潔奉獻編織而成，盡管花心無情的后者并不值得喬喬桑愛與等候?！昂蛉恕边@一意象成為了西方幻想中溫順的東方女人的代表，“蝴蝶”也自然映射著那脆弱、美麗、朦朧神秘又令人想抓握在手的東方，承載著東方主義幻想背后不知名的欲望。這種“構建的無知，是有意的自欺，這種無知與自欺，最終投射到了東方”［1］6。

在《蝴蝶君》中，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問題與帝國主義聯(lián)結(jié)在一起，黃哲倫有意對《蝴蝶夫人》及東方主義進行了解構，批判了“東方主義想象的病理學基礎”，即西方對于東方整體的朦朧感與神秘感需求，“以及在政治和經(jīng)濟方面教導和控制東方的集體目標”［1］2。但他更深層的寓意是希望全人類能夠拋卻文化與性別層面的誤解，關注在文化多元主義和全球化的背景下人類的共同身份與命運，因為無論是父權制社會孕育的男性至上觀，亦或是殖民主義中的西方霸權思想都不只是對處于二元對立關系中的他者：女性與被殖民文化的壓迫，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二者是對所有性別和種族都不公平的社會體制，男性與西方也卷入了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中，成為精神上的受害者。

一、伽里瑪：現(xiàn)代弗蘭肯斯坦

本文聚焦于男主人公伽里瑪?shù)碾p重建構：他對于順從、美麗、甘于為愛付出的東方女性的占有欲，及他自以為拿捏在手并從中無限獲得存在于力量的弱小東方；與其建構行為中的他者對其自定義的權力人物身份的顛覆。他所理解、沉迷的東方及其婦女形象是西方基于古老的東方文化傳統(tǒng)塑造出來的，是欲望與恐懼的雙生體，暗示著西方在馬不停蹄進化發(fā)展的同時，希望東方滯留原地保持落后。由此可見，“蝴蝶”這一霸權文化臆想產(chǎn)物“所隱含的東西方權力關系和性別身份關系”只不過是“西方文化視野下東方主義的幻夢”［2］38，毀于自身的內(nèi)在邏輯：欺騙、謊言與假象中。

建構，或說創(chuàng)造作為人類最為高級的能力，受到各個時代偉大哲人與詩人的贊頌。創(chuàng)造可以說是社會發(fā)展的內(nèi)核驅(qū)動力，也一直以來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母題之一。從亞當夏娃的誕生，到克隆羊的出生，創(chuàng)造在現(xiàn)實世界內(nèi)外不斷挑戰(zhàn)既有秩序，證明一切皆有可能的真理。

創(chuàng)造內(nèi)含一個從無到有的質(zhì)變過程，嶄新與價值性是其標志。但是創(chuàng)造也是一種暴力的權力活動，在這一過程中隱含著一種雙向協(xié)同暴力。創(chuàng)造者的生成活動本就是一種欲望活動，一種“暴力”建構，完全按照自己主觀意愿打破原有秩序，使必要元素堅決服從自己的權力掌控。而新也意味著陌生與無規(guī)律性，導致恐懼。隨著創(chuàng)造物誕生，獲得全新性與獨立性之后，它的存在必定無法再似以前一樣完全受制于創(chuàng)造者的權力，進行一種反創(chuàng)造的暴力掙脫。因此，盡管創(chuàng)造是一種能夠帶來最大愉悅的創(chuàng)造活動，也不能被完全神化，其背后的相關倫理問題應得到重視。

《弗蘭肯斯坦》無疑是關于創(chuàng)造的故事，副標題為“現(xiàn)代的普羅米修斯”，點出男主人公弗蘭肯斯坦醫(yī)生對創(chuàng)造生命——這一違背自然規(guī)律之事的野心與執(zhí)著。而與此類似，《蝴蝶君》中的伽里瑪也癡迷于虛假幻象的建構，二者之間存在著至少一種相似性：作為創(chuàng)造者的身份?；凇皠?chuàng)造”母題的這三個故事：普羅米修斯造人，弗蘭肯斯坦造人，以及伽里瑪建構幻象無疑都涉及關于創(chuàng)造的反諷性悖論：創(chuàng)造物給創(chuàng)造者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創(chuàng)造者被創(chuàng)造物顛覆的命運揭示出創(chuàng)造與毀滅的辯證關系。因此基于此聯(lián)結(jié)，伽里瑪可以被擬為現(xiàn)代弗蘭肯斯坦。

二、理想女性形象

在此劇結(jié)尾，伽里瑪承認了現(xiàn)實，無奈地感慨他愛上了一個由男人臆想、創(chuàng)造出來的女人。沉醉于《蝴蝶夫人》中夢幻般的愛情傳奇，他竭力在現(xiàn)實世界中尋找到一具完美的軀殼，而后將喬喬桑身上所展現(xiàn)的理想女性所富于的一切特質(zhì)傾注其中，陷入了與虛幻的圣潔形象的愛情。作為父權制社會的一員，伽里瑪不僅定義女性，更從這一、二元對立體系中的他者身上獲取定義自我、定義男性中心位置的力量。女性這一范疇淪為了男性凝視、評判進而定義的客體，為男性定義自己提供了支撐點。

1.美麗與嬌弱

伽里瑪夢寐以求的女性首要標準為美麗與嬌弱，正如馬克所說伽里瑪終其一生都在等候一個為他傾倒的漂亮女生。此外，他本人也曾道出過這樣一個可悲的現(xiàn)實：“所有的男人都想要漂亮的女人，越丑的越想。”［3］14當他第一次看見在舞臺上表演的宋麗玲，她是《蝴蝶夫人》中即將死去的喬喬桑。伽里瑪完全被眼前這高雅、柔弱的女孩迷住，甚至想永遠擁她在懷，寵愛保護她。一開始他就不是因為宋麗玲的本人而對其產(chǎn)生愛戀，而是由于她與喬喬桑形象的高度重合，或者說由于她與伽里瑪一直以來幻想的女性形象在表面上的吻合而被吸引。

伽里瑪?shù)乃胨鶠榇碇行缘墓残?，揭示出父權社會中男性的潛意識，即女性作為一種性存有、性客體，其女性特質(zhì)應被突出前置。個人潛能、道德水準以及綜合素質(zhì)等并不是評價女性的標準，她們只是一群“必然與性多多少少相關聯(lián)”［4］的生物。一種權力關系由此昭然若揭：主體與客體、凝視與被凝視、評判與被評判。較之于男性個體的清晰身份，女性的獨立身份更為晦澀或不足掛齒。伽里瑪與宋麗玲二者之間并不是以平等的身份進行交流，前者將后者降格為依附性較強的孩童，尤其喜愛采用幼齡化的稱謂進行指涉，例如：“我的小蝴蝶”“可憐的小寶貝兒”及“小家伙”等。他想要保護宋麗玲，成為她的監(jiān)護人，相信女性愿意被人保護，同時也愿意被人掌控，因為“她們無法獨立思考”［3］83。這反應出伽里瑪心里為女性定位的發(fā)聲無能，認為女性只能由別人替代發(fā)聲，只有在別人幫助下才能生活，才能做出決策。在他的一廂情愿之下，女性的話語權遭受到了閹割，她們在強制的身份位移之中無法言說自己，喪失了自身主體性。

2.順從與奉獻

前文所提及的美麗與嬌弱是伽里瑪臆想中理想女性的表層特征，此外讓他感動并意圖擁有的是喬喬桑那種為愛舍身、順從與默默奉獻的性格，這一精神為完美的軀殼注入了靈魂，使圣潔的形象變得鮮活起來。在他眼中，喬喬桑的死亡是“美麗的”“純粹的犧牲”［3］17，他堅信上帝創(chuàng)造夏娃的神圣旨意：女性為男性而生。故而伽里瑪在宋麗玲身上想要的是臣服，作為掌控者他因宋麗玲盡管直率，但卻害羞并懼怕他的本質(zhì)而洋洋得意。他對宋麗玲的追求不過是一種捕獵或者實驗，實現(xiàn)了他欲捕捉到一只蝴蝶，而后用針尖刺穿它心臟的實驗。

伽里瑪意圖從女性的俯身順從獲取的不是欲望，而是他心心念念的權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一目的，并在追求到宋麗玲之后毫無隱瞞地說：“我終于通過一個漂亮女人感受到權力了?！保?］16可宋麗玲屈服于他，承認她是他的所屬之物后，伽里瑪變得具有攻擊性，更加自信。一面他對宋的俯首稱臣自鳴得意，一面他又不斷對其灌輸男權思想，加強這一對立關系的穩(wěn)定性，例如：女性必須圍繞著男性轉(zhuǎn)，不能背叛；即使男性犯錯誤，女性也應以笑待之，默默忍受。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在伽里瑪?shù)膬纱纬鲕壣象w現(xiàn)得淋漓盡致。首先，當他愛上宋麗玲時，隱瞞自己已婚事實，并對妻子赫爾加毫無愧疚之感，并把她的愛當做理所當然。面對伽里瑪?shù)碾x婚要求時，赫爾加諂媚地說她也愛中國，不介意他有情婦。赫爾加迎合了伽里瑪?shù)男睦硇枰?，使他一直沉浸在幻想中，無意間參與男權威信的樹立。其次是伽里瑪與蕾妮之間的出軌。這印證了他對宋麗玲所宣稱的愛并不是純潔永恒的，否則他也不會被這另一個有著模特般完美身材的女孩吸引。他很滿意地看到知情的宋麗玲卑微地等待和祈求，仿佛她只是一個奴隸。實際上，這些女性對他來說只是物品，是伽里瑪征服美麗與奪取權力的冒險。

以上這些伽里瑪標榜的女性意象反應出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殖民，“東方主義幻想所派生的假想知識，并不以精確性和效用為基礎，而是基于能滿足西方人自大心理的程度”［1］6，因此伽里瑪滿足建構出來的女性神話，無法把握客觀的外部現(xiàn)實，最終反遭侵蝕，淪為他所創(chuàng)造的理想女性?！百だ铿斠詾樽约阂殉蔀闄嗔刂普叩耐瑫r，正是他成為實際上的被控制者的開始。成功的虛假性和挫敗的真實性，毫不矛盾地統(tǒng)一于他身上?！保?］該戲劇劇名為M.Butterfly，中文譯名為《蝴蝶君》，可到底誰是蝴蝶？淺表分析來看，蝴蝶君意在點明宋麗玲的性別身份，即這個“蝴蝶夫人”實則為男性，Μ 這一字母為宋麗玲的“雌雄同體”做了鋪墊；可從更深層的含義來看，伽里瑪才是蝴蝶君，他才是劇中被針尖刺穿心臟的人。

三、刻板東方印象

在劇末，伽里瑪承認道他對東方一直持有刻板印象，致使在政治問題上做出錯誤判斷。東方，就是西方以自我為中心建構出來的產(chǎn)物，是“被歐洲人憑空創(chuàng)造出來的地方，自古以來就代表著羅曼斯、異國情調(diào)、美麗的風景、難忘的回憶、非凡的經(jīng)歷”［6］1。女性是性別他者，同樣東方為種族他者，也難逃被定義、建構與掌控的命運，成為西方物質(zhì)文明和文化的必要組成部分。正如薩達爾所論述：

東方主義是西方精神的造物，其釋放出權力，但是，到了最后，其最為重要的影響不在于對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關系的真實世界之統(tǒng)治和權力關系。其最大的力量在于西方自身精神之內(nèi)，作為對完美愛情的完美想象，其有最大的審美力量。如果生活沒有了這種想象，其不僅僅是喪失了對真實世界的政治、經(jīng)濟、以及軍事力量的控制，而且，西方自身也喪失了部分自我。［1］17

因此對于伽里瑪來說，東方尤其是中國代表著他曾熱愛并被熱愛的天堂，幫助他確立自感優(yōu)于常人的身份。相比之下，他在西方的原有生活無處不充斥著失意與落魄，是中國使他搖身一變展現(xiàn)出強有力的殖民者形象。

1.野蠻與低等

東方與西方呈現(xiàn)出來本質(zhì)的異質(zhì)性，不僅體現(xiàn)在環(huán)境，更體現(xiàn)在文化與思維方式之上。當二者發(fā)生碰撞之際，晦澀與不確定性勢必應運而生。因此當西方文化的代表者伽里瑪來到異域的中國，必然難以擺脫西方的殖民視角來審視東方，或者并沒有意識到視角轉(zhuǎn)換的必要性，進而加深刻板印象產(chǎn)生偏見。從伽里瑪對幾處場所與高貴歐洲截然相反的描述和印象，可以看出他將中國視為蠻夷之地，貧窮、骯臟又野蠻。例如1960年的北京劇院里悶熱且煙霧繚繞，擠滿了滿臉皺紋又掉牙的老人，他們嘴里叼著煙管，剝著堅果叫嚷著，呆望著，腳下甚至還有小雞溜過。伽里瑪甚至把一個男人比作癩蛤蟆，一種不言而明的優(yōu)越感油然而生，好似只有他一人具有資格被稱作人。這個屋子展現(xiàn)的就是一出鬧劇，里面嘈雜的“野人們”不僅看起來像動物，更與后者生活在一起。反之，法國大使館和伽里瑪?shù)木铀尸F(xiàn)出不同的光景：燕尾服、紅酒、淑女紳士、舞會和歌劇。劇院無疑成為了東方的化身，法國大使館則是野蠻中唯一閃耀著文明之火的地方。西方人帶著教化掌控東方，甚至將其納為已有的目的而來，正如薩義德在《東方學》中論述的那樣，東方由西方建構，他們對其作出權威性論斷、描述、教化、殖民并掌控，將其作為一種替身或者隱蔽的自我而獲得力量與身份。

伽里瑪感受到的、愿意看到的是西方面前東方的劣勢、自卑和恐懼。當他了解宋麗玲直率的性格，但心里仍舊有害羞懼怕時，他這樣評論“是她性格中的東方因素與西方教育在對峙”［3］27。顯然他把害羞、懼怕等情感定位成東方特質(zhì)，而將直率等同為西方教育的成果。東方人不過是依附的勢力種族，因為“它只想與最強大、最有權力的打交道”［3］47，可諷刺的是這一切只是這個西方人通過將東方降格為原始劣等民族而取得的勝利。

2.女性化與弱小

宋麗玲毫不留情地揭露出西方殖民者的自我中心主義及其厚顏無恥的帝國主義幻想，“西方自認為陽剛十足——大槍、大工廠、賺大錢；而東方是女性化的—弱小、纖柔、貧困的……但精通藝術，充滿智慧—女性的奧秘?！保?］83換言之，東方必須是馴順的、保守的，就如女性一般甘于付出。這些帝國主義的殖民肖想強化了伽里瑪?shù)臇|方主義思想和盲目自信。伽里瑪在法國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長相普通，工作也沒什么前景，長期以來處于失意狀態(tài)。因此不難理解在政治上東方屈服于西方的大槍大炮，以及東方女性順從于西方白人這樣的帝國主義幻想何以俘獲伽里瑪，這為他潛意識中迫切地想甩掉在原西方世界無助且自憐的邊緣化狀態(tài)提供了出路。女性化就意味著弱小無能，因此“東方人總是會對更強大的力量俯首稱臣”［3］46。正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伽里瑪在判斷國際局勢時出現(xiàn)失誤。

通過閹割東方，將其女性化，他所代表的西方意識逐漸產(chǎn)生出一種優(yōu)越感，使他無論在種族還是性別領域中都處于霸權地位，這種認知從而為現(xiàn)實世界中的殖民行為提供了心理自信與理論基礎。因此，他預測越南人民會老老實實繳械投降，可他們卻英勇善戰(zhàn)；他堅信中國已準備對西方敞開大門，可中國輸出的確是西方人頭?，F(xiàn)實顛覆了一直以來支撐著伽里瑪?shù)恼J知，其帝國主義幻想，“神話白人男性綜合癥”到頭來全然消失，并不是東方主動顛覆并瓦解了西方殖民國家的權威，而是西方受到了幻想出來的他者的反噬。

四、洞中囚徒與他者合力

在伽里瑪深陷的東方主義窠臼中，性別他者——女性與種族他者——東方合二為一，而他自己的白人男性形象與西方殖民者的形象重合。性別剝削總是與社會剝削相互配合，正如斯皮瓦克指出將特權地位的白人男性定為普遍人性的標準實則是出于政治利益的行為，“西方話語在把自身定義為男性的同時，也把女性放置在他性的位置上。作為他者，婦女用來定義自我，而位于他者之中的缺乏或過剩則作為自我的外化，涉及性別和死亡”［7］?！坝捎谥黧w地位的喪失”，女性他者往往淪為“各種政治勢力和權利話語加以利用的工具，是書寫欲望與意義的文本或符號系統(tǒng)”［8］。但主體這一地位內(nèi)含著一定的悖論性，即當自詡主體的白人男性試圖為自身優(yōu)越論找尋根基時，當他們努力地將他人物化為自己眼中的客體時，在他們與真理之間便產(chǎn)生了巨大的鴻溝，使之淪為柏拉圖洞穴隱喻中的洞中囚徒。洞穴隱喻講述的是一群被鎖在地穴中的囚徒，背向光源，認為面前石壁上的投影是真實的事物。其中一人有幸脫離出洞，置身于陽光下的真實世界，意識到之前所見不過是虛假的表象。他選擇回去告知同伴卻激起民憤，被認為是癡人說夢，甚至可能被殺死。由于洞中囚徒與西方主體二者的共同特性：所持觀念的虛幻本性，以及二者不愿打破虛幻的執(zhí)拗，使得前者成為對后者最形象貼切、最具諷刺性的表達。

由此可見，他者建構實際上是一種自甘的反啟蒙行為，原初目的是通過使他者庸俗化、低級化并加以拋棄后奠定主體自身在二元對立中的優(yōu)先地位，是“自我對于他者行使主觀暴力的過程”，主體繼而受到反噬：反啟蒙招致的無知與恐懼反過來會使自我“感到某種威脅，產(chǎn)生對他者進行收編、控制的沖動”［9］，促使自己進一步采納野蠻的殖民行徑對他者行使二次主觀暴力。壓制也許會收獲實際效果，但主體的自我心智與認知仍然處于被遮蔽狀態(tài)。因此，有限叛逆的可能得以產(chǎn)生，他者在被殖民過程中體現(xiàn)出了一種抵抗的韌性，并非通過直接的、暴力的、對抗的方式，而是通過在智性上處于高于霸權者的地位，掌握更多的真理與信息，并幫助霸權者保持洞中囚徒的身份。而他者通過對自身他性的承認與貼合，進而成為在隱蔽中保護自己的模擬人，把握主動權，為消解霸權積蓄力量。

可以看出，劇中以伽里瑪為代表的西方男性便是反啟蒙的踐行者，為自己套上了洞中囚徒的身份。他的所作所為背后“不僅是對基本的地域劃分”，“而且是對整個‘利益’體系的精心謀劃”［6］16，在此利益基礎上形成的“東方世界觀”對伽里瑪來說是“絕對真實的，其實在其他人和他者看來是荒謬的、偏頗的、不完全的，甚至可笑的”［10］。他始終是自己幻想中東方及女性的國王，毀于幻想與真實之差，正如弗蘭肯斯坦一般毀于自我與自我創(chuàng)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