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寫員與勞作
在河邊抄寫河流在山中
抄寫山峰
在層云深處抄寫輕
在露珠折射的光中抄寫陰影
雌蕊抄寫開放的指令
死者抄寫生前的
籍貫
每一種綠都在快雨中
抄寫雪崩的回響——
欲望,請抄寫
我們租借的身體
如同救護車抄寫我們的履歷
在這窄窄的書房
漢語一遍一遍抄寫
當代生活
為了一點小小的饋贈
每當這時我就能看見你
口袋里不多的喜悅
小心翼翼
校正我對“看見”的抄寫
“我的樹”與勞作
樓下這棵楊樹有八層樓高,正對我的書房
每天我用觀察把它私自占有,并命名為“我的樹”。
寫累了,我就靠在轉(zhuǎn)椅上,瞟一眼它
站在窗邊抽煙,會長久地與它對視。
要看樹梢,稍微抬頭
云就會不經(jīng)允許,闖入我的凝視。
近日上海酷熱,它朝陽的一面被烤干
但枯葉并沒有被吹落。在陽光下,它們一樣在發(fā)亮。
費爾班克斯142路與勞作
阿拉斯加密林,一輛巴士靜靜停泊
六十年前,它被拆除座椅、發(fā)動機,安上暖爐
作為孤獨和危險的容器,費爾班克斯142路
與星辰和極光為鄰。每年都有冒險者
穿越人群,穿越廣袤的深林,與它對話。
為了一種限時免費的安慰。
六十年里,松子落下,小鹿長成老鹿又死去,
人類的拜訪,不值一提。人類曾經(jīng)的遺棄,
在一開始就不算什么。
微不足道——克里斯·麥坎德萊斯為它帶來的名聲
與它長久的招待相比。當直升機吊起它,
宣告結(jié)局的到來,它才可能記起:耶和華,美麗的藍 色漿果
而今年的松子,仍將繼續(xù)敲響。
安達曼海
在所有的凝思中,咸最能刺破。
山在綠中寧定,鳥在違規(guī)中沖印沉默的界限。
它們短暫停留于枯枝,又掠過鮮澀的黑荊。
這種神秘,一度為我打開。
無垠,包括對萬物的命名,
在你的面前,甚至在你長久的失去下,
我是被告。
我的身體不被允許提筆寫下風帆,
如同官僚的汗映不出南十字星的藍。
勃魯蓋爾,我已漂得太遠,
無法再從一個風暴,進入另一個風暴。
埃塞克斯郡郵差
墨綠肥腸大街,死亡精準測算如
一臺紅旗牌縫紉機。
這世界每天有那么多悲痛,
燒毀通往彗星的地圖。
我是自己的廣場,
擠滿自我流放的陀螺——小小的奇異恩典。
謝謝你的觸摸:一次錯過,
廂式貨車里生銹的鱷梨,以及
“平庸大學”錄取通知書。
這些我都不再需要,除了日夜看守的
霜月之門:你的臉。
大場鎮(zhèn)秋日法則
你提著歇腳的椅子。有一片天空把芬芳喝干,
一株桂樹泄露觸摸的藝術(shù),
風豎起晚霞,我想在此刻記起什么,
卻發(fā)現(xiàn)遺忘得更加徹底。
在南中國的晚秋,城市如一只杯盞,
一個父親在它的邊緣散步,在“無”中探尋慈愛之法。
攸米,我的女兒,
你眼里的水叫住我,燃燒我如我燃燒自己。
在那之前,我熟悉各種失敗的形態(tài),
比如在干涸的湖泊里游泳,
從死者的證詞里取藍。還有一次,我?guī)缀?/p>
就要隨一只螻蛄一起滾動星辰。
現(xiàn)在即便宇宙屠宰場永不歇業(yè),攸米,
即便生活的歉意遲遲不來,
我也準備好了,在庭院里端坐。
僅余的、小小的,一塊不那么藍的天空,
捎來春雪,引我上升,又帶我下沉。
作者簡介:徐蕭,1987年生于遼寧開原。作品散見于《詩刊》《今天》《讀詩》《創(chuàng)世紀》《歪仔歪》等刊物,出版有個人詩集《白云工廠》《萬物法則》?,F(xiàn)供職于滬上某新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