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楊

梁柱生

北周時，亳州有一位姓楊的總管，冬天進(jìn)山圍獵時痔瘺突發(fā)，疼痛難忍，走路都困難。手下見密林深處有座破道觀，就把他扶進(jìn)去歇息。恰好一位須發(fā)皤然的道士出門掃地，一見楊總管，居然“撲通”一聲跪下叩首，行起了君臣之禮。

手下覺得這是山人從未見過大官的緣故，就嚷道：“少客套，快去準(zhǔn)備被褥火爐，服侍總管大人安歇！”

楊總管歇下后，老道對他說：“恕貧道直言，大人有痔瘺，而且不輕。”楊總管十分驚奇，望聞問切中，對方只用望，就診出了他的病癥所在，可見是位高人，便說：“道長說得沒錯。本官之前也服了不少湯藥，但沒什么效果，敢問道長是否有妙方？”道士摸著胡須，笑著道：“大人放心，貧道保證手到病除?！?/p>

不一會兒，一名童子把一碗湯藥端了進(jìn)來。楊總管揮退想試毒的手下人，接過湯藥一飲而盡。很快，楊總管便可以起身走動了，他向老道致謝后說：“陪我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本官有事要向道長請教?！?/p>

來到隱秘處，楊總管問：“道長剛見本官時行了君臣之禮，這是何故？若被外人看到，是要?dú)㈩^的呀！”老道神秘一笑：“實(shí)不相瞞，貧道是個相士，閱人無數(shù)，從未有差池?？偣艽笕藲庥钴幇海瑑x表非凡，有君王之相，定能一統(tǒng)天下?！?/p>

楊總管心里一動，不動聲色道：“道長這么說，是有什么異象嗎？”

老道不說話，帶楊總管來到道觀后山，只見滿山的落葉樹中，長著兩株一人合抱的常綠樹，顯得格外突出。

“這是什么樹？”楊總管問。老道回答：“龍楊?！睏羁偣軓奈绰犝f過龍楊，上前細(xì)看，發(fā)現(xiàn)樹干就是一般的白楊，便說：“楊樹不都是落葉樹嗎，為何這兩棵到了深冬依舊青翠欲滴？”老道說：“龍楊與一般楊樹不同，乃是楊中之皇，四季常青?！?/p>

龍楊的葉子只長在較高的樹枝上，楊總管手搭涼棚看了看：“為何龍楊的葉子比一般楊樹的細(xì)?。俊崩系牢⑽⒁恍φf：“龍楊會變?nèi)~子，春夏時的葉子跟普通白楊一樣，可到了秋天，它就變成這種墨綠的細(xì)葉了，一叢一叢的，十分好看?！?/p>

楊總管感嘆道：“從來只聽說過龍蛇會蛻皮，沒想到樹木也會變?nèi)~，太神奇了。”老道說：“實(shí)不相瞞，醫(yī)治大人痔瘺的藥物，就是這些龍楊的細(xì)葉，真可說是‘龍楊治龍疾??！”

“太好了！”楊總管喜形于色，忍不住道，“本官有此奇遇，定能……”他忽然意識到什么，把嘴邊的話吞了下去。

老道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道：“好是好，可惜只有兩代……”

“什么兩代？”

老道不說話了，楊總管見狀，想了想說：“若道長所言成真，我一定廣修道觀，以報恩德?！?/p>

楊總管在道觀里住了數(shù)天，天天服藥，痔瘺痊愈后道謝而去。

這位楊總管不是別人，正是后來的隋文帝楊堅(jiān)。他早有取周自代的想法，如今更是堅(jiān)定了決心。不久，年僅七歲的周靜帝即位，楊堅(jiān)當(dāng)上了丞相;又過不久，周靜帝禪位于楊堅(jiān)。

當(dāng)上皇帝后，楊堅(jiān)果然在都城附近廣修道觀，他對老道說的“好是好，可惜只有兩代”念念不忘，心里認(rèn)定只要廣種龍楊，楊家的帝王基業(yè)就會像龍楊一樣四季常青，代代相傳，于是讓一個大臣去找龍楊來種。

可上哪兒去找龍楊呢？既然龍楊是皇上在亳州發(fā)現(xiàn)的，那便去亳州吧。這年春天，大臣帶著人去了亳州，在山里轉(zhuǎn)了半天，地方是找到了，但那破道觀早已成為廢墟，道觀后那兩棵龍楊也被人連根挖走了。

這時，山上走下一個采藥人。大臣問：“山上可還有龍楊？就是原來長在這座道觀后的那兩株，到了冬天也是青翠的?！?/p>

采藥人恍然大悟：“原來那是龍楊啊，要它干嗎？”大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采藥人說：“這簡單，只要你們移種一些高大的楊樹，我會作法把普通楊樹變成龍楊。這可是我家的祖?zhèn)鹘^技！”

大臣聽后半信半疑，但既然找不到龍楊，也不妨試試，于是帶著采藥人進(jìn)了京。

很快，大批的楊樹被移種到新修的道觀四周。采藥人見這些樹長勢良好，非常滿意，還仔細(xì)地爬上每一棵楊樹修剪枝葉，忙完后，就天天在京城閑逛。大臣問采藥人何時作法，采藥人說要等到秋天楊樹葉子變黃的時候。

到了秋天，楊樹的葉子開始變黃了，這天夜里還刮起了狂風(fēng)，采藥人說時機(jī)到了，趁夜作起了法。沒過多久，大臣來到道觀一看，楊樹全部換上了綠裝！得知此事，隋文帝龍顏大悅，下令擴(kuò)大種植規(guī)模，于是沒幾年，道觀四周就成了一片蓊蓊郁郁的龍楊林。

后來，隋文帝駕崩，其子繼位，史稱隋煬帝。最終，隋朝享國運(yùn)兩代，共三十八年。

隋朝滅亡后，道觀四周的龍楊林枯萎了，會作法的采藥人也神秘地消失了。其實(shí)他正是當(dāng)年破道觀里老道的侄兒，老道死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老道并沒有預(yù)言的神力，只是比較會識人，看透了楊堅(jiān)和他兒子，大膽預(yù)測罷了。

所謂的龍楊，其實(shí)是寄生在白楊樹上的槲寄生。槲寄生是一味中藥，可治痔瘺等疾。當(dāng)年，采藥人借著給白楊修枝之機(jī)，將槲寄生的種子撒到樹皮的裂縫里。等白楊的葉子一掉完，暗暗生長的槲寄生就十分顯眼了，仿佛白楊換了葉子，哪怕到了大雪紛飛的冬天，也是一派生機(jī)盎然。

可惜的是，槲寄生以吸收白楊的養(yǎng)分為生，最后讓楊樹枯萎的罪魁禍?zhǔn)滓彩撬＞秃孟袼逦牡?，把國家的命運(yùn)寄托在一株小小的楊樹上，結(jié)果倒真是二世而亡，讓老道的預(yù)言成了真……

（發(fā)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劉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