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工程”背后的燈下黑

顧健

中央部署安排的“雪亮工程”中，“雪亮”一詞取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意指各種治安和交通違法行為逃不過視頻監(jiān)控的“眼睛”。極具諷刺意味的是，作為分管“雪亮工程”的副縣長，陸昌斌竟在部署安裝視頻監(jiān)控中大肆謀取私利，只“照”別人不“照”自己，最終被有關部門識破落網。

一手好牌打個稀爛

2015年9月，國家九部委聯(lián)合印發(fā)《關于加強公共安全視頻監(jiān)控建設聯(lián)網應用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正式向全國推廣實施“雪亮工程”——要求到2020年，基本實現(xiàn)“全域覆蓋、全網共享、全時可用、全程可控”的公共安全視頻監(jiān)控建設聯(lián)網應用，以加強治安防控、優(yōu)化交通出行、服務城市管理。2016年10月，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政法委員會書記孟建柱在全國綜治會議上指出，中央已將公共安全視頻監(jiān)控系統(tǒng)建設為主要內容的“雪亮工程”納入“十三五”規(guī)劃和國家安全保障能力建設規(guī)劃。這次會議后，“雪亮工程”建設在全國范圍內推開。

“雪亮工程”以綜治信息化為支撐、以網格化管理為基礎，說到底就是一個以公共安全視頻監(jiān)控聯(lián)網應用為內容的“群眾性治安防控工程”，該工程的實施贏得了社會各界和人民群眾的廣泛贊譽。然而，在推進“雪亮工程”的過程中，卻出現(xiàn)了個別政府官員借工程謀取私利的“燈下黑”行徑。

2016年10月，四川武勝人陸昌斌被提拔為四川省營山縣人民政府副縣長（兩個月后正式上任）。陸昌斌擢升時適逢中央“雪亮工程”的全面推開，可以說是組織上給了他一個在為民服務的平臺上施展才華的機會。陸昌斌本可通過實施“雪亮工程”干出一番事業(yè)，贏得群眾的認可，不料他卻將精力集中在了通過“雪亮工程”暗地里撈錢上。

李亮是一名專門做視頻監(jiān)控工程的工程商，與陸昌斌原本并不熟。2017年下半年的一天，李亮聽說營山縣要組織實施“雪亮工程”，遂找到該縣負責該工程項目實施的鄭九林，表達了自己想承建“雪亮工程”的想法。鄭九林給李亮指了條路，告訴他這個事情要時任副縣長陸昌斌點頭才行。

擅長經營人脈關系的李亮，經鄭九林點撥后，想好了一個與陸昌斌套近乎的辦法。十多天后，李亮專門召集了一場飯局，通過其他朋友約陸昌斌赴宴，并邀請鄭九林等人陪同。飯局中，李亮頻頻向陸昌斌敬酒，竭盡逢迎巴結之能事，以求給陸昌斌留下個好印象。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后，李亮感覺時機已經成熟，便特意向陸昌斌提及自己想承接“雪亮工程”的事，并承諾事成后有意將工程利潤所得三分之一送給陸昌斌作為回報。

陸昌斌雖然跟李亮不是很熟，但面對如此大的誘惑，經過一番思想斗爭后，很快就被糖衣炮彈擊中了。幾天后，李亮特意來到陸昌斌辦公室拜訪。陸昌斌明白李亮此行的目的就是催辦其承接“雪亮工程”，于是便把鄭九林叫到辦公室。陸昌斌對鄭九林說：“李亮為人實在，你在‘雪亮工程方面要多與其溝通交流?！彪m然陸昌斌說得比較委婉，但鄭九林還是聽出了他的話外音。

鄭九林是個急性子，他和李亮同時離開陸昌斌辦公室后，便把李亮叫到自己辦公室商量承接工作的事。鄭九林當即又把負責該工程項目的技術人員周正懷叫來，當著李亮的面對周正懷說：“陸縣長對李亮比較認可，你在‘雪亮工程項目上要多與他溝通交流?！北M管鄭九林只是委婉轉達陸昌斌的原話，但周正懷自然明白他話里有話。

李亮之前一直使用某品牌的產品，鄭九林將其偏好向陸昌斌匯報后，陸昌斌同意“雪亮工程”也用某品牌的產品。為了提高李亮的中標率，鄭九林等人在招標文件的條件設置中，特意編制了傾向于某品牌產品的條件，從而加大了李亮的中標概率。

“雪亮工程”一期項目要納入南充市的考核，工期時間緊，經請示營山縣政府與南充市財政局同意后，決定以競爭性談判方式選定承建方。為了保證投標單位數量，避免招標流標，陸昌斌還特意召集了四川廣電、中國移動、中國聯(lián)通、中國電信等該縣四家網絡運營商開會，讓四家運營商都來投標。

2017年11月，競爭性談判順利進行，經過報價后“雪亮工程”一期項目由四川民雯公司和營山廣電公司組成的聯(lián)合體中標，具體實施的負責人就是李亮。在陸昌斌等人的幫助下，李亮還陸續(xù)承接到了營山縣“雪亮”二、三期及“天網”三期工程項目，這兩個工程項目由營山縣政府有關部門分別與四川民雯通信工程有限公司、四川豪天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簽的合同，工程最終都由李亮操辦。

承接到這么多的工程后，李亮賺了不少錢，此前與陸昌斌約定的私下結算好處費的事自然就提上了議事日程。李亮倒也很講信用，每個工程一完工就主動上門跟陸昌斌結算好處費。就這樣，在2018年至2019年間，李亮共分六次結算給陸昌斌現(xiàn)金130萬元。交付地點均在陸昌斌居住的南充市順慶區(qū)某小區(qū)樓下，交付方式也都是由李亮將裝在紙袋里的錢直接放入陸昌斌的汽車后備廂。

信息不對稱，“感謝費”實為“多此一舉”

人們常說的“公事公辦”是指公事按公事的原則辦，不講私人情面。然而在具體操作層面，即便是公事仍會出現(xiàn)各種人為原因導致的事難辦，一旦講了私人情面可能就會辦快些、辦好些、辦滿意些，這種現(xiàn)狀就為私下的官商交易提供了可乘之機。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本案因公事公辦受益的企業(yè)主自認為陸昌斌幫忙起了作用并送出好處費，而陸昌斌事后卻獲悉事情在其表示“關心”之前就已經在辦了，信息不對稱留給人們的是更多的遐想。

鄭一帆是營山縣一名企業(yè)主，又是縣人大代表，其人大代表的身份使其有了更多與縣里領導溝通交流的機會。因同為縣人大代表，平時開會的時候經常見面，鄭一帆與陸昌斌彼此便很熟悉。鄭一帆在營山縣縣城新民路開了家景陽大酒店，酒店位于該縣某建材市場附近。因為市場貨運原因，經常有貨車停靠在景陽大酒店門口新民路上招攬生意。車?？刻啵瓣柎缶频甑能囕v出入就不方便，到酒店消費的客人對此很不滿，影響了酒店的生意。為此，鄭一帆多次在縣人大會上呼吁政府幫助解決酒店門口道路車輛亂停、亂放現(xiàn)象，鄭一帆也多次直接向有關部門反映過這一問題，但一直沒有得到解決。

陸昌斌到營山工作后，鄭一帆舊話重提，向陸昌斌反映了這個情況，陸昌斌表態(tài)說會認真研究。2019年夏，鄭一帆專程來到陸昌斌辦公室，請其幫助解決此事。當時正好縣里分管交通安全的部門領導劉毅向陸昌斌匯報工作，陸昌斌遂當面向劉毅了解相關情況。劉毅稱，景陽大酒店門口的車輛亂停、亂放現(xiàn)象確實很嚴重，影響交通安全。陸昌斌于是便順水推舟，對劉毅說這個事情不能拖，必須在本屆人大屆滿前解決，劉毅點頭表示同意。

2020年上半年，景陽大酒店門外的新民路上如期安裝了抓拍設備，車輛亂停、亂放的現(xiàn)象得到了極大改善。按說，此舉本是正常履職，屬于公事公辦，但鄭一帆在經歷了之前反映問題一直無人問津的狀況后，便將這個公事公辦的功勞全部記在了陸昌斌的個人名下。他覺得是陸昌斌出面才幫自己解決了困難，不然問題可能仍得不到解決，所以就想送點錢給陸昌斌表示感謝。

2020年5月，鄭一帆又到陸昌斌辦公室，告訴陸昌斌說景陽大酒店門口外的道路上安裝了抓拍攝像頭，酒店外車輛的亂停、亂放現(xiàn)象明顯改善。鄭一帆說完便從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大信封，說是自己的一點心意。陸昌斌估計信封里裝的是現(xiàn)金，明確予以拒絕。但鄭一帆說一定要感謝，便把信封塞到其辦公室抽屜后徑直離開了。鄭一帆走后，陸昌斌打開信封，里面是5萬元現(xiàn)金。

鄭一帆送錢給陸昌斌主要是感謝他幫助自己解決了景陽大酒店外車輛亂停放的問題，那么鄭一帆酒店外車輛亂停放問題的解決是不是真的應歸功于陸昌斌呢？劉毅事后證實稱，陸昌斌過問這個事情之前，相關部門已經著手在景陽大酒店門口等道路規(guī)劃、選址、報批安裝違停抓拍系統(tǒng)了。陸昌斌下達指示后，他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走完報批等程序后安裝了抓拍系統(tǒng)。也就是說，如果鄭一帆不找陸昌斌，他反映的問題也會如期得到解決。

副縣長領刑三年半

2020年9月3日，陸昌斌被帶到南充市紀委監(jiān)委教育中心接受調查，并于當日被采取留置措施。留置期間，陸昌斌如實交代了監(jiān)察機關已掌握的違法事實，還主動交代了其他違法事實。

2020年11月13日，陸昌斌的家屬鄧某某代其向南充市監(jiān)察委員會上繳其不義之財21.11萬余元。陸昌斌在審查起訴階段認罪認罰，自愿簽署了認罪認罰具結書，還主動向法院預繳罰金20萬元。

2021年6月17日，四川省南充市南坪區(qū)人民法院公布陸昌斌受賄案一審判決結果：被告人陸昌斌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0萬元;扣押在案的被告人陸昌斌違法所得人民幣135萬元，予以沒收，由扣押機關依法上繳國庫。

（本文除陸昌斌外，其余人名均為化名）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