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成
我常常懷念那段被奶奶絮叨的日子,就像懷念一個久違的朋友一樣。
在奶奶遠去許多年后,每每想起奶奶的絮叨,那若游絲一般的聲音忽然間就變得異常溫婉、綿醇和厚重,那時的所有聒噪好像也隨著奶奶的遠去消逝了。
那年冬天似乎格外冷,太陽無精打采地掛在天上,陽光也軟綿綿的,像打瞌睡的人半夢半醒的眼。我的心中沒有丁點陽光。一直以來,我躊躇滿志地占據(jù)著年級前三名的寶座,可是這次考試卻一下子跌落到了十名開外,我的自信心打了一個大大的折扣。奶奶一點不理解我的沮喪,絮絮叨叨地說著天氣,說著晚飯,說著冬衣……我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和奶奶吵架似乎成了家常便飯,多半都是因為奶奶的絮叨引發(fā)我莫名的煩躁,就像點著了爆竹一樣。
冷戰(zhàn)持續(xù)了幾天,直到周末。太陽終于露出了笑臉,陽光明媚,寒冷的冬天難得碰上這樣的溫暖。陽光灑在院子里,給奶奶的那畦蔥呀蒜呀,還有正在艱難熬過冬季的小白菜鑲上了一道道金邊。平日里灰頭土臉的植物們一下子鮮活起來,在陽光的撫慰下,像精靈一樣舒展著腰肢,柔軟的葉片輕輕跳動。我的心也一下子晴朗起來,心想,每天像企鵝一樣裹著臃腫的冬衣可真煩人,趁著氣溫回升,少穿件外衣輕松一下吧。我脫下厚重的棉絨背心,頓時感覺整個人都輕盈了。
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寫作業(yè)。奶奶坐在我旁邊,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著,全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我不耐煩地捂住耳朵。陽光在小院四周的籬笆墻上投下一格一格的暗影,像鏤空的磚雕,風從籬笆的孔隙間鉆進來,我接連打了好幾個寒顫。我心里有點后悔,那件棉絨背心還真是脫不得。
奶奶看到我這副模樣,似乎也覺察到了什么,蒼老的眼神在我身上不住逡巡。她冷不丁地攥住我的手,喋喋不休地數(shù)落起來:“你那件棉絨背心哪去了?我就知道你這孩子不聽話,這么冷的天氣,衣服脫得么?趕快穿上,趕快穿上……”我不耐煩地說:“我不冷?!蹦棠逃瞄驴莸氖钟昧ε牧艘幌挛业氖直常骸斑€說不冷,手都冰涼的,快去穿上?!薄拔揖褪遣淮 蔽揖髲姷負u搖頭?!澳愦┎淮??不穿我就去給你爸爸媽媽打電話了!”“哼,您就會告狀,我就是冷死也不穿?!币粴庵?,我跑到鄰居小芳家去了。
風更大了,太陽也躲藏起來了。我不停地打起噴嚏,感覺到一股冷意直襲心底。我站在小芳家的陽臺上,凝望著灰暗的天空。太陽在薄云中穿梭,我脆弱的意志一下子又變得執(zhí)拗起來,我癡癡地等待著太陽走出烏云,給我溫暖。我探頭瞥了一眼我家的院子,竟然看見奶奶依然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用寬松的長袖抹眼淚。我心里猛然一震:難道我讓奶奶傷心了嗎?
過了一會兒,奶奶進屋了。
當她再從屋里走出來的時候,腋下夾著我的棉絨背心,顫巍巍地直奔小芳家。奶奶蹣跚的步履仿佛踩在我的心上一樣,鞭撻著我年少無知的靈魂。我飛奔下樓,接過奶奶手中的棉絨背心穿在身上。奶奶蒼老的笑容在那個冬天迎風綻放,像一陣和煦的春風……
還沒有等我長大,奶奶就走了,帶著那煩瑣而又溫磬的絮叨走了。我這時才知道,在我的青春里,奶奶的絮叨是多么珍貴。
我常常懷念那遠去的絮叨。
(指導老師:李作芝)
點評
溫婉細膩是該文最大的亮色,在記憶深處那些閃回的生活片段真實瑣細卻又生動感人,特別是歲月的包漿,以及奶奶逝去后的那種懷念和遺憾的情緒縈繞,讓這份充滿愛的“絮叨”成為了小作者文章的靈魂,也深深撞擊出了讀者的共鳴。
(凌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