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治國
從會說的幾個詞里,找出“媽媽”這個詞來,鄭重地叫一聲:“媽媽”??諝饫镎饎恿艘幌拢却?,看有沒有改變。
“媽媽”是最好的,是最早會說的詞,值得終生攜帶。二胖在洗澡時,也帶著它。他自己洗澡,給塑料玩具洗澡,也叫“媽媽”。
“媽媽”,值得瘋狂地跑過去。“媽媽”,值得瘋狂地?fù)肀?。“媽媽”,是你做了錯事她依然原諒你。
有好幾個“媽媽”。給二胖牛奶喝的那個奶瓶,二胖叫它“牛媽媽”,面條就是“面媽媽”。每天抱著自己,給自己乳汁喝的,沒有任何前綴,就是“媽媽”。唯一一個媽媽。
“媽媽”,二胖在各個房間里叫。
他的語言里有魔法,媽媽回家的腳步仿佛近了。
二胖用肥皂洗手,這手仿佛不是他的。他抓不住肥皂,他的左手也抓不住右手。
肥皂掉下去,肥皂又被他抓住,更多的肥皂泡從他的兩手問涌現(xiàn)出來。
他樂在其中,制造出更多的肥皂泡。
他的世界變得不穩(wěn)。
二胖愛捉弄人。
我抱他,突然胸口一陣發(fā)熱。他一點不和我商量,就把尿尿到我睡衣上。我要打他,他微笑地看著我,眼睛清澈而明亮。我下不去手,更親密地抱著他。
我無法給二胖穿上褲子。他兩條肉腿不停在空中抖動,褲子掛在一條腿上,好像旗桿上一面被風(fēng)吹得嘩嘩響的旗子。我摁住他左腿,把褲腿套上去,他右腿又把褲子蹬出來。我折騰半天,白費力氣。他毫不氣餒,越蹬越起勁。他咯咯笑著,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二胖把玩具丟到地上,我撿起它,他又丟到地上。我又撿起,他又丟。又撿,又丟,又撿,又丟……我佩服我的毅力。
我們給二胖找了個保姆。有時候,我們不在家,只有保姆和二胖在家。
我們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二胖不要捉弄保姆。
可沒有一樣?xùn)|西是二胖害怕的。
二胖不害怕醫(yī)生的針頭。打疫苗時,他好奇地注視社區(qū)醫(yī)院里來來往往、神情緊張的各位父母和孩子。一個針頭正悄悄伸向自己,他微笑地看著,越過針頭以善意的目光望向醫(yī)生。突然,針扎進(jìn)皮膚,他感覺到來者不善,等到要哭時,針頭離開了手臂。他又微笑起來,忘記了不幸。
二胖不怕他的哥哥。哥哥在家里跳舞,扭動屁股,發(fā)出尖叫,在房間里制造巨大的噪音。我們只覺得煩躁。而二胖卻好奇地看著,他轉(zhuǎn)動小腦袋,瞪大眼睛,尋找風(fēng)吹草動的源頭,向他的哥哥發(fā)出鼓勵和友善的微笑。
二胖不害怕保姆。
許多個白天,保姆抱著他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保姆無法坐下,坐下他就哭喊。他不睡覺,也不讓保姆睡覺,他不休息,也不讓保姆休息。
我回到家,保姆快瘋了,她像拋一件棘手的貨物一樣,把二胖拋給我,就躲到廚房里做飯去了。
我們盡量和保姆搞好關(guān)系,給她多一點工資,讓她做飯菜不要有壓力,出門去散散步,早點休息……
保姆對我們說,她一個人不想到處走,一個人到處走沒意思,還是人多點好。人多一點,去哪都好。她也有兩個小孩,就像我們家有兩個小孩一樣。兩個小孩也像我們兩個小孩一樣淘氣,她可以理解??赡銈冞@個二胖呢,不讓我坐,就讓我抱著他走。連水也不喝。我用水灌他,不喝不行,多少得喝一點。他終于喝了一點,我要打他呢,他還和我笑。我以前也在別人家干過。那戶人家比你們家大,有兩百多平方米呢。他們家有一個老人,對我可好呢。我走了,還給我打電話,問我,燕子啊,你什么時候回來啊。老人尿尿,要尿很久,那股味我實在受不了,他好像是尿身體里的某樣?xùn)|西。尿在地上的那黃色的東西,我怎么擦也擦不干凈。不怕你們說,照顧老人和孩子還是不同,小孩是照顧一個生命,老人就不是了……
我抱緊孩子,希望他也能體會到。
二胖在看燈。他抬起頭來仰望,比看太陽的時間更久。他扯紙,撕開,折疊,揉皺,恢復(fù)成原來模樣。他把紙放入嘴中,趁我去搶時,先吞下一小塊。他坐著,躺著,繼續(xù)吃他的腳趾頭。那腳趾頭,是他永吃不厭的雪糕和糖果。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