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南戲《荊釵記》中錢流行的人物形象

李順 白雪

[摘 要]《荊釵記》作為南戲的代表作品之一，在后世得到廣泛流傳?！肚G釵記》塑造了一系列生動的人物形象，除“義夫”王十朋和“節(jié)婦”錢玉蓮的形象以外，錢流行的人物形象同樣也是特別成功的。錢流行是《荊釵記》故事進展中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角色，他的行為影響了整個劇本的發(fā)展。從四方面分析錢流行的人物形象，可以更好地理解劇本內(nèi)容。

[關鍵詞]荊釵記;錢流行;人物形象

在南戲四大代表作《荊釵記》《拜月亭記》《白兔記》《殺狗記》中，《荊釵記》排在首位，具有極高的地位，并且流傳廣泛。明代戲曲家祁彪佳在《遠山堂曲品》中記載：“詞之能動人者，惟在真切，故古本必直寫苦境，偏于瑣屑中傳出苦情。如作《尋親》者之手，斷是《荊》《殺》一流人?！?明末戲曲家呂天成在《曲品》中也有描述：“《荊釵》以真切之調(diào)，寫真切之情?！?他們兩人的評價中肯，認為《荊釵記》作品中充滿真情實感，這為后來《荊釵記》的傳播奠定了基礎。明清時期對《荊釵記》的演出多有記載，張岱在《陶庵夢憶》云：“梨園必倩越中上三班，或顧自武林者，纏頭日數(shù)萬錢，唱《伯喈》《荊釵》?！?清代小說家曹雪芹撰寫的《紅樓夢》第四十三回，鳳姐過壽，賈府上演《荊釵記》，寶玉和姊妹一處坐。林黛玉因看到《男祭》這一出上，便和寶釵說道：“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么！”4到了當代《荊釵記》依然是舞臺上的經(jīng)典，除了昆曲以外，還有越劇、曲劇、淮劇等多個版本都在演出。

《荊釵記》全本總共四十八出，講述了自幼喪父的王十朋學習刻苦，在鄉(xiāng)試中奪冠。他的才華引起錢流行的注意，想把自己的女兒錢玉蓮嫁給王十朋。但是王十朋家中清貧，錢玉蓮的繼母姚氏更期望女兒嫁給家財萬貫的孫汝權。當選擇權到了錢玉蓮的手里時，她在王家的“荊釵”和孫家的“金釵”之間還是選擇了王家。在嫁入王家不久，王十朋準備上京考試，于是錢流行便把十朋的家眷接到錢府上照看，并給予十朋盤纏。十朋不負眾望在京取得功名，隨即便被萬俟丞相逼婚，十朋不愿接受這樁婚事，丞相便把十朋改調(diào)到煙瘴之地潮陽做官。十朋本來想寫一封書信告知家中自己高中狀元，但卻在半路被孫汝權替換，家中人因為假家書產(chǎn)生誤解，也就導致錢玉蓮學春秋浣女投江保自身氣節(jié)。錢玉蓮投江后被路過的錢載和救起并認為義女，寫信聯(lián)系王十朋未果，誤以為王十朋已死。王十朋和錢玉蓮兩人都以為對方身亡，但是兩人都無婚娶。王十朋做到江西吉安太守時，不忘自己的岳父和岳母，仍然把岳父岳母接過來安享晚年。在元宵節(jié)，十朋和玉蓮兩人邂逅，最終夫妻相認，結局團圓。整個文本雖然主要講述的是“節(jié)婦”錢玉蓮和“義夫”王十朋的故事，但是還有一個關鍵人物錢流行推動著故事發(fā)展。

一、對賢良的追求

在全本四十八出中，錢流行登場有十六出，占到全本的三分之一。從篇幅來看，可以說他是僅次于錢玉蓮和王十朋的人物。從人物關系來看，以錢流行為中心，劇中大部分主要人物都與他有關聯(lián)（如圖）。因此錢流行在劇中的說話做事就影響著整部劇的發(fā)展方向。因此，對于錢流行人物形象的認識有助于理解《荊釵記》的“情節(jié)關目勝”。

在第三出“慶誕”開始，錢流行自報家門，說自己是“衣冠世裔”，說明他祖上是貴族出身。在第五出“啟媒”中錢流行說自己家中：“田園足以供衣食，廬舍足以蔽風雨?！卞X流行不用考慮生計，但他想像祖上一樣，有更好的社會地位，可他不善于考試，“曾試貢元，人故以貢元呼之”，可見錢流行只有貢元的稱謂?！柏曉菍ω暽淖鸱Q。在中國古代科舉時代，將地方府、州、縣生員（秀才）中成績或資格優(yōu)異者選拔出來，直接進入京師的國子監(jiān)讀書，稱為貢生?！?可見錢流行是優(yōu)異的秀才，以至于在第五出“啟媒”一開始的時候，就被許文通叫做“老貢元”。雖然只是貢元，但是他從小就生活在詩書的環(huán)境下，自然而然有“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觀念。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錢流行就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到下一代身上，但是自己只有一個女兒，只好“欲將一女贅賢良”，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有豐富學識的人。

劇中的富豪孫汝權并不是一個毫無學識的人，他參加了會試，也去京城考取功名，只不過他是“儒冠誤身”，徒有家財萬貫。王十朋則恰恰相反，家徒四壁，但是每一次考試都很出眾。這就讓錢流行更希望把女兒錢玉蓮嫁給才華橫溢的王十朋，不僅女兒可以有個好歸宿，而且自己的愿望也能在下一代身上得到實現(xiàn)。

二、襯托“義夫”思想

王十朋在沒有考取狀元之前，優(yōu)點是富有才華。在第四出堂試中，考官吉天祥對王十朋的評價是“今朝堂試汝魁名，他日須知作上卿”，可見王十朋的才華是得到大家肯定的。王十朋的不足就是家中貧困。他以荊釵為聘娶錢玉蓮，且在新婚當日也沒有準備新房等物品。他雖有才華傍身，但是還需要考取功名，只有這樣才可以讓自己的社會地位和生活條件有所改變。而高中狀元又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這也就難怪姚氏在感嘆十朋和玉蓮婚事時說“會嫁嫁田莊，不會嫁嫁才郎”。

劇中的錢玉蓮拒絕了孫汝權的金釵，否定了繼母的勸說，在“十惡之日”嫁給王十朋，越是阻力大，越能體現(xiàn)出錢玉蓮更在乎的是王十朋的才華。在王十朋高中狀元以后，萬俟丞相為了讓王十朋當自己的女婿，給王十朋灌輸“‘富易交，貴易妻’，此乃人情也”的想法。這種背信棄義的話說得冠冕堂皇，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風氣不正。王十朋不贅相府，遭到萬俟丞相的威脅，但是他依舊拒絕，始終堅守糟糠之妻。

在第三十一出“見母”中，聽到母親說自己的妻子為了守住氣節(jié)跳江，他思念亡妻傷心欲絕。妻子跳江以后，有人給他做媒續(xù)弦，甚至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孝道都搬了出來，可王十朋寧愿收養(yǎng)義子也不答應。后來王十朋在元宵節(jié)悼念亡妻，這才為夫妻二人相認留下伏筆。李嘯倉先生在評論王十朋這個人物時也肯定了他的愛情觀：“像這種忠于愛情的精神，在封建社會里不能不說是一種十分可貴的精神?！?這種精神就是他的義夫思想。義夫思想是這部傳奇的亮點，一改之前傳統(tǒng)戲劇中負心漢的人物形象。

在肯定義夫思想的同時，錢流行的行為是義夫思想的對比與襯托。錢流行的第一任妻子去世之后，他便再娶姚氏，這與王十朋在得知妻子不在以后的不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tài)度。錢流行娶得姚氏，在自己看來是“幸喜此女能侍父母”，但是在“慶誕”中，姚氏自說：“市人都道我，道老娘相像夜叉婆?！痹谕馊丝磥恚κ喜⒉皇且粋€賢惠的人，這也給錢流行帶來了困擾。在處理家庭問題上錢姚兩人多有分歧，尤其是在讓錢玉蓮嫁給誰的問題上，錢流行支持“荊釵”，姚氏支持“金釵”，最后只好讓錢玉蓮自己決定嫁給誰。

這些矛盾終于在第二十九出“搶親”爆發(fā)，錢流行想把姚氏趕出家門，但姚氏已深知他的弱點“他被我一哭，心就軟了”，錢流行只能繼續(xù)和她一起生活下去。錢流行在婚姻中的觀點與王十朋不同，這也就導致了不一樣的結果。錢流行雖然再娶姚氏，但是在婚姻中并不幸福，反觀王十朋拒絕續(xù)弦，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錢流行在劇中的非“義夫”之舉更好地凸顯了王十朋的“義夫”思想。

三、心思縝密

錢流行在整個故事中的作為，可以體現(xiàn)出他是一個極有城府的人。錢流行在家中地位不高，姚氏是十分強勢的。錢流行接受了王家的荊釵以后，姚氏與張媽一起和錢流行爭吵，她們都不同意這門婚事，希望錢玉蓮可以嫁給孫汝權。錢流行說服不了二人，就把選擇權丟給了錢玉蓮：“我兒在繡房中，你將兩家聘禮問女兒。愿嫁金釵，就是孫家;愿嫁荊釵，就是王家?！边@樣這二人就把矛頭指向錢玉蓮，說服她嫁給孫汝權，不再和錢流行爭吵。第九出“繡房”中，張媽去說服錢玉蓮，剛一進門就看見錢玉蓮繡的并頭蓮枕方。并頭蓮是一個莖上結兩朵蓮花，寓意著夫妻二人有美好生活。這在《西廂記》的第三折中也有體現(xiàn)，鶯鶯勸說張生無論功名如何都要早點回來時唱的是“但得一個并頭蓮，強似狀元及第”。1這里用并頭蓮來寓意兩人的情感。錢玉蓮繡的并頭蓮下面還配著鴛鴦，可見她已經(jīng)有了嫁給心上人的準備。就在張媽剛要提親事的時候，錢玉蓮脫口而出：“不是爹爹許那王……”這說明錢流行早已經(jīng)把與王家定親的事告訴了女兒，讓女兒早作準備，并且房中還有一本《烈女傳》，這就讓錢玉蓮有了學習的榜樣，堅定自己嫁給王家的決心。

正是錢流行之前對女兒有了關于親事的諸多交代，才會在說服不了姚氏和張媽二人的時候，把選擇權交到女兒手里，通過女兒強硬的態(tài)度來促成這門婚事。在“繡房”這出中，雖然錢流行并沒出場，但是他對錢玉蓮的影響已經(jīng)無形地展現(xiàn)出來了。同樣錢流行從孫汝權口中得知王十朋入贅以后，想勸女兒改嫁，但自己沒有出面而是讓姚氏和張媽去勸說：“我難對他說，你們自去與他說?！卞X流行知道女兒“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的思想已經(jīng)根深蒂固，就把自己隱藏在幕后，讓別人去當惡人。

錢流行的心思縝密還體現(xiàn)在當其得知王十朋即將去京城參加科舉，便把王母和錢玉蓮接到錢府居住。錢流行將兩人接到府上有兩層含義：第一，表示自己對親家和女兒的關心。錢流行是一個飽讀詩書的人，在日常生活中被人認為是“老貢元”，王家的王景春早逝，王十朋又出遠門，作為親家的錢流行這時把王母和錢玉蓮接過來可以表現(xiàn)出他的關懷之心。第二，把兩人接到府上可以降低王十朋考取功名以后悔婚的概率。錢玉蓮在和王十朋分別時，勸誡他莫學王魁。王魁與桂英的故事中，就是因為王魁對桂英只有愛情，沒有其他做保障，導致了王魁后來的負心之舉。錢流行把王母接到府上居住，施恩與王母，使得王十朋如有負心之舉就要考慮母親的想法。錢流行的做法使得王十朋和錢玉蓮之間不僅僅只有愛情，還有對王母的恩惠，給他們的愛情加了一層保障。

四、吝嗇之人

從全本來看，錢流行沒有把女兒嫁給孫汝權，表現(xiàn)出他不是以金錢為唯一標準，但這并不能體現(xiàn)他不是愛財之人。在第三出“慶誕”中，姚氏要求李成把宴席撤掉，遭到錢流行責問：“媽媽，還不曾吃得酒，就收拾了，你這等慳吝？”再加上姚氏后來極力促成錢玉蓮嫁給孫汝權，姚氏的形象弱化了錢流行的吝嗇，但是在一些地方，也還是可以體現(xiàn)出錢流行也是一個吝嗇之人。

在第十三出“遣仆”中，錢流行和李成說，讓他去王家接王母和錢玉蓮到錢府居住，李成擔心姚氏生氣，錢流行說：“有我在此，不妨?！边@可以看出，錢流行在家中也是有一定話語權的。錢流行本想讓王十朋入贅錢府，但是姚氏不同意，只好讓女兒在“十惡之日”嫁到王家。出嫁之日，錢玉蓮連衣服首飾都沒有一件，錢流行也沒有給女兒準備嫁妝，而是默認了姚氏的做法，沒有讓女兒帶走任何財物。在錢玉蓮嫁到王家半年以后，李成按照錢流行的囑咐來請王母和錢玉蓮去錢府，錢玉蓮見到李成說：“我在此半年，爹爹怎么不著人來看我?！卞X流行在女兒嫁到王家以后，并沒有去看過女兒，直到王十朋離家不久才首次讓李成去王家。這不得不說錢流行已經(jīng)將女兒當作王家的人來對待，沒有必要的事情，是不會去看女兒的。錢流行的吝嗇使得他對于出嫁以后的女兒沒有多余的關心。

第二十八出“哭鞋”中，錢玉蓮留在岸邊的繡鞋被王母發(fā)現(xiàn)，王母和錢流行都傷心欲絕，這時錢府和王家就沒有了關聯(lián)，姚氏就準備將王母趕出錢府。錢流行知道自己女兒尸骨未寒，直接將王母趕出去不合乎禮義，但是他也不想讓王母繼續(xù)居住，于是便借口讓王母去京城找王十朋。王母說自己一人無法獨自前去，錢流行便讓李成陪著王母去。錢流行的話從表面上看是讓王母去找王十朋，但考慮到前提是錢流行以為王十朋已經(jīng)入贅相府，在古代“夫為妻綱”觀念盛行，但是在入贅的家中則是反過來的，丈夫的行為都要以妻子為主，“然男子為其婦家承門戶”1，劇中王十朋入贅相府，地位不高，丞相未必會允許王十朋贍養(yǎng)王母。這不難看出，錢流行實際上只是希望王母早日離開錢府而已。

結語

當我們身處作者創(chuàng)作出來的戲曲世界中，當“節(jié)婦”“義夫”成為整個篇幅的主角，我們不能忽視其他角色對故事的影響。錢流行是一個關鍵的角色，正是因為他的做法和態(tài)度，無形中推進了故事向前發(fā)展。他對賢良的執(zhí)著，促成了王十朋和錢玉蓮的婚姻;他站在“義夫”思想的對立面，讓“義夫”觀念在文本中更加突出;他心思縝密，使得故事有更強的觀賞性;他的吝嗇本性給劇本帶來了深層含義。我們對錢流行形象的分析可以促進對《荊釵記》的進一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