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覓(經(jīng)濟學士、文化碩士、審美文化學在讀博士,湖南中醫(yī)藥大學教師)
一位裝扮素樸古雅的女子,在田野間撒下菜蔬種子,在果園里剪下新鮮果子,在小河里撈上肥美魚蝦,在山野間汲取清澈泉水,將手邊的食材做成令人垂涎的中式美食。
而且,她還會自制筆墨紙硯,自制胭脂水粉;她還會用葡萄皮染色,染出一身淡雅清新的紫色漢服;她用木頭做出愜意的秋千,中國農(nóng)家的衣食住行,在她的巧手下旖旎如畫……
這便是李子柒那些點擊量上千萬的視頻里,所呈現(xiàn)的古典意境之美、傳統(tǒng)文化之趣。在大自然的懷抱里,她自己也美成了一幅有意境的水墨畫。
李子柒視頻的美,美在與大自然一同呼吸?!按核疂M四澤,夏云多奇峰。秋月?lián)P明暉,冬嶺秀寒松?!贝喝绽?,她穿著一身鮮艷的紅衣,走到桃花林中采摘桃花,用灼灼桃花釀出一壺醇厚的桃花酒。夏天里,她從池塘采來荷花,還挖了許多新鮮蓮藕,把荷花花瓣做成美食,把蓮藕制成雪白的藕粉。秋陽里,她從高大的柿子樹上,摘下如同小燈籠一般的柿子,將它們懸掛風干,制成甘美的柿子餅。冬天里,她采下朵朵馥郁的梅花,用梅花、生姜、當歸、鴿子做成一碗清香盈盈的梅花鴿子湯。
對李子柒來說,視頻里所呈現(xiàn)的一切,似乎只是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卻吸引了屏幕前人們的視線。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在快節(jié)奏、高壓力的現(xiàn)代社會之中,原來還有如此詩意的一隅。這東方式的詩意田園生活,好像是失落了的一個夢境,令人悠然神往。鳳凰資訊評論:“這些美食均還原古法工序,應用古樸炊具,散發(fā)著淡淡的田園氣息,獨特的視角配以悠揚婉轉(zhuǎn)的古調(diào),凸顯對田園生活的追求,讓人過目難忘?!杯h(huán)球網(wǎng)則評論李子柒:“不僅是奔波勞碌尋常人理想生活的代表,更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當之無愧的傳承者?!?/p>
李子柒十四歲時獨自前往城市打拼,漂泊長達八年。2012年,她的奶奶生了一場重病,她便趕回家鄉(xiāng),陪在奶奶身邊,從此烹飪焙茗、吹花嚼蕊,打造了一個塵世之外的精神家園。這個精神家園,仿佛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總能把人帶入某首山水田園詩的意境之中。而在中國古代文學之中,山水田園詩最能體現(xiàn)意境之美。
李子柒的視頻,常讓人想起陶淵明的田園詩。她每次都不忘給案桌上的大花瓶換上當季的花兒,讓人頓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感。她院子里種滿了瓜果蔬菜,也養(yǎng)著小狗小羊和小雞小鴨。農(nóng)舍果園、暮靄炊煙,像極了陶淵明的詩:“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钡瓟?,無限親切?!皶釙徇h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贝稛熂毤?,人間煙火的溫暖,雞犬相聞,農(nóng)家生活踏實富足?!熬迷诜\里,復得返自然?!毕矏偤蛯庫o,柔和如春風撲面。好像喝了一口自釀的枇杷酒,清醇而芬芳,怎能不醉心。
李子柒的視頻,也讓人想起王維的山水詩:田園之樂,山林之趣,再加上超逸脫俗的隱士情懷。王維有一首小詩《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毙木骋獙庫o到一定程度,才能聽到那桂花悄然墜地的輕軟之聲。空山虛空寂靜,一輪圓月靜靜浮上山頭,明亮的月色驚動山鳥,在潺潺流動的春澗之上,落下了幾聲鳴叫。李子柒的視頻,總給人一種安靜之感,蟲鳴鳥啼的自然之聲,則更襯托了她生活的安靜。王維還有一首《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我自開又自落,只要我自己明白,這世界,我來過,精彩過,這就足夠了,何須他人知?
文學上所謂意境,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蘊和境界,是虛實相生、情景交融、意味無窮的詩意空間,是一種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留白之境。意境的本質(zhì)特征是“生命律動”,即展示生命本身的美?,F(xiàn)代美學家宗白華先生認為,中國的藝術(shù)至境是“從錯彩鏤空走向芙蓉出水”,即絢爛后歸于平淡的清新淡雅之美。
早在唐代,詩人王昌齡和皎然便提出了“取境”“緣境”之論,劉禹錫和司空圖又進一步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見解。若詩中有意境,便“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可以意冥,難以言狀”。正如“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云,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此中之境,只可意會,無法言傳,只覺朦朧空靈,妙處難與君說。
近現(xiàn)代之交的王國維標舉意境,并深入探討了意境涵義。他在《人間詞話》說:“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猶不過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言氣質(zhì),言神韻,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氣質(zhì)、神韻,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隨之矣。”王國維所提出的境界說,有“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之分。“有我之境,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薄盁o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庇辛司辰?,則自有高格。
意境的本質(zhì)在于情與景的統(tǒng)一,心與物的融合。情景交融,則意趣無窮?!耙磺芯罢Z,皆情語也?!崩钭悠獾囊曨l之所以讓人感受到意境之美,是因為她把自己對于生活的熱愛之情,全部融入了所拍攝的場景之中。她善于運用各種田園牧歌式的古典意象,拍攝手法也頗為含蓄蘊藉。沉浸在這樣的田園詩意之中,遠離塵世和喧囂,仿佛時間也靜止了。“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