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至南洲（六）
2021-01-26 10:52:59南書百城
花火B(yǎng) 2021年11期
特別聲明：因連載需要，部分情節(jié)在連載過程中做了刪改調(diào)整，最終故事情節(jié)以實際出版為準(zhǔn)！
上期回顧：棠寧在一些熟悉的場景的刺激下，又想起了一些與蔣林野之間不愉快的往事，破碎的記憶仍刺痛著她。
棠寧今晚確實不打算回家。
她去了林梔的咨詢室。
林梔的咨詢室開在市中心，開車很快就能到，鬧中取靜，建在一座小小的花園里。落地窗外夕光綿延，沿途有大片繡球花熱烈地盛放。
“你最近還好嗎？”林梔給她倒茶，見她發(fā)呆，又指指額頭，“我說這里?！?/p>
“不是很好……”棠寧很溫柔，咨詢室房間不算大，寬敞明亮，沙發(fā)和窗簾是柔軟的淺色系，墻壁也是能吸收聲音的設(shè)計，可棠寧還是有些不自在。
紅茶放在她面前，有煙霧裊裊騰起。
她小聲道謝，坦白：“前段時間我出了一場車禍，忘記了很多事和人，也包括你。”
林梔點頭：“你上次在電話里，有提到過一些。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現(xiàn)在……現(xiàn)在也還是想不起來。腦子里偶爾閃現(xiàn)一些片段，可是很短暫?！碧膶幱行┎话?，“我可不可以問問你，過去五年，我身上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你指哪個方面？”
“我不幸的婚姻?！?/p>
林梔一樂：“你認為自己婚姻不幸？”
“難道不是嗎……”棠寧茫然，“我怎么也不像婚姻幸福的樣子吧？”
“過去五年幸不幸福，我說了不算數(shù)?！绷謼d注視著她，聲音輕柔，“你是五年前來找我，開始做心理咨詢的。那時你還在讀大學(xué)，沒有結(jié)婚?！?/p>
棠寧意外：“我結(jié)婚前就來找你了嗎？為什么？”
“當(dāng)時你家里好像出了一些問題。”林梔斟酌，“你壓力很大，焦慮，失眠。你跟我說，你去求了一些親近的人，還有父親的好友，但他們都沒能給你幫助?！?/p>
棠寧茫然地看著她。
“再之后，你就結(jié)婚了?！绷謼d盡量避免對她下定義，“那段時間，你的焦慮和失眠癥狀減輕了很多。”
可是后來，周而復(fù)始。
“那……”棠寧想了想，“我會經(jīng)常向你提起他嗎？就是……我先生?！?/p>
“一開始會。”林梔說，“但老實說，后來就很少了?！?/p>
在她的來訪者里，棠寧是自我保護系統(tǒng)非常強大的那一類人，高度自律又擁有可怕的高效率，幾乎是兩人建立咨詢關(guān)系的第二個月，棠寧就讀完了所有心理學(xué)入門教材，甚至包括一部分咨詢師守則。
兩個人的關(guān)系里，林梔偶爾會覺得自己在充當(dāng)被觀察者的角色，棠寧很小心，也非常謹慎，將維護關(guān)系當(dāng)作博弈。
可現(xiàn)在的她，像一只好奇的小鳥：“我是不是跟你說了很多他的壞話？”
林梔笑了：“沒有。你說過最多的話是，‘如果能回到少年時代就好了’。”
棠寧怔住。
咨詢時間快結(jié)束了，林梔在咨詢師手冊上做筆記：“無論如何，希望你的身體早日康復(fù)。”
“林梔，”棠寧沉默一陣，突然叫她，“我聽說心理學(xué)可以通過催眠，來解決這種‘部分失憶’的問題。你能幫我恢復(fù)記憶嗎？”
“理論上可行，但不一定能成功，而且這要跟你的家人商量?！绷謼d想了想，還是決定提醒她，“人類進化到現(xiàn)在，大腦的自我保護系統(tǒng)已經(jīng)很強大也很完善，‘忘記’是你自己做的選擇，也許你的身體機能認為，這不是件壞事?！?/p>
棠寧更茫然了。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北永锛t茶已經(jīng)涼透了，她抬起頭，“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為什么會和他結(jié)婚？”
“詳細的個中緣由，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但你提過，你們有一份協(xié)議?！绷謼d想了想，回憶道，“他答應(yīng)幫你解決困局，而你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跟他結(jié)婚?！?/p>
離開林梔工作室，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
簡薇在外面等她，見老板上了車還是一臉茫然，主動低聲詢問：“我現(xiàn)在送您回家，還是去別的地方？”
“不回家……”棠寧低頭扣安全帶，“隨便去哪兒都行?！?/p>
“那，回公司？”
“不要?！碧膶幉挪灰谵k公室，她環(huán)顧四周，眼尖地瞥見名片盒里的“星川寵物醫(yī)院”，“去盛星來家，我把地址發(fā)給你?！?/p>
“好?！?/p>
車子啟動，駛離這座繡球花小莊園。
棠寧有些出神，從林梔這里得到的消息幾乎全都跟她之前的猜測對得上，她開始猶豫，要不要真的再去找一找余明遠，驗證一下她的猜測。
“棠總?！焙嗈蓖蝗唤兴?。
“嗯？”
“您最近精神狀態(tài)不好嗎？”
棠寧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這么問？”
“我……我第一次見您來這兒。”簡薇有些不自在，明知不該問，話到嘴邊還是忍不住，“您、您如果有什么困擾，不要憋在心里……”
棠寧有些意外，又莫名有點小感動：“我以前沒讓你送我來過這兒？”
“沒有?！?/p>
可是她已經(jīng)做了五年心理咨詢。
連簡薇都不知道……
棠寧想不明白。
過去五年，她像是煢煢孑立，身邊沒有親近的人。
“我沒事。”車外光影嗖嗖而過，半晌，棠寧說，“謝謝你?！?/p>
須臾，她們便抵達了盛星來家。
來之前棠寧給她發(fā)過消息，盛星來就在門口探頭探腦，沒一會兒便看到了抱著毛孩子、凄凄慘慘地出現(xiàn)在門口的棠寧。
“盛醫(yī)生，行行好，收留我一晚，可不可以？”
盛星來：“一晚八百，干洗費另算。”
棠寧泫然：“我沒有錢，我老公不要我和寶寶了。”
盛星來笑罵：“能不能不要胡說?！?/p>
把小閨密迎進門，盛星來給她準(zhǔn)備拖鞋和洗漱用具。
北城快要入冬，盛星來家里有地暖，可她仍然給棠寧準(zhǔn)備了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棠寧很喜歡，蹲在地上不愿意起來。
盛星來翻箱倒柜地找新牙刷：“你們吵架啦？”
“嗯。”
“因為什么？”
“他不讓我養(yǎng)貓?！闭f到這個，“我能把我的貓放出來嗎？”
盛星來養(yǎng)了一只大金毛，但最近放在寵物醫(yī)院，不在家。
“可以呀?！睖?zhǔn)備好洗漱用具，她抱著一堆零食跑回來，“這只貓多大了？你餓不餓？”
“五個多月吧?！碧膶幋蜷_包，小貍花眼睛很大很亮，先探出一對大大的耳朵，才慢慢從包里挪出整個毛茸茸的身體。棠寧在它頭頂擼一把，心花怒放，“謝謝你，但我不吃了，我今天被蔣林野氣得吃不下，決定絕食明志?！?/p>
盛星來覺得新鮮死了：“你也有沒胃口的時候？那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叫個壽喜鍋外賣回來，你看著我吃。”
“別，別?！碧膶広s緊諂媚地拽住她，“點三人份，我也要吃，我要吃雙份。”
半小時后，兩個人坐在飯廳，對著咕嚕嚕冒熱氣的鍋大快朵頤。
“這只貓好乖呀?！背缘揭话?，盛星來看看腳邊默默舔羊奶的小貓咪，有點喜歡，“成熟穩(wěn)重，跟我以前見過的貍花貓都不一樣?！?/p>
“因為我警告過它?！碧膶幙邶X不清，“不聽話的話，會被蔣林野拉出去丟掉?！?/p>
盛星來沉默了一下：“不是……你倆什么情況？之前不還好好的。”
“他發(fā)瘋，不關(guān)我的事。瞧你這語氣，難道我們以前很好嗎？”
“至少不壞吧……”盛星來想了想，“你記不記得你的婚前單身夜？我們出去喝酒，你喝得爛醉趴在我肩膀上痛哭，最后還是蔣林野接你回去的。”
棠寧震驚：“有這事兒？”
“是的?！笔⑿莵硪槐菊?jīng)，但話說得半真半假，“你邊哭邊問我——你就這么自私地結(jié)婚了，木村拓哉還在癡癡等你，如果他知道了婚訊，會不會無法接受。”
棠寧的心情一言難盡，這真的像她喝醉后會說出來的話。
她還想開口，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一個“林”，她以為是林梔，隨手接起來：“您好？”
“棠寧，”那邊傳來男人清冷的聲音，“你在盛星來家？”
棠寧被嚇一跳：“你什么時候從我黑名單里跑出來的？”
當(dāng)然是趁她睡著，用她的指紋解鎖手機之后放出來的。但蔣林野無意解釋，問道：“你吃完飯了嗎？我現(xiàn)在去接你，半小時后到?！?/p>
“不是……”棠寧沒反應(yīng)過來，腦子里一片混亂，“來干什么？別來，這里沒有你的碗筷?！?/p>
“盛星來家里養(yǎng)了狗，你不能在那兒過夜?！?/p>
“行吧，那你來?！碧膶幤乒奁扑ぃ胺凑乙膊粫o你開門?！?/p>
“沒關(guān)系，我報警做過備案，叫了開鎖公司?！?/p>
棠寧費解：“你就不能做個正常人嗎？”
蔣林野微微蹙眉：“那你就不能聽話一點嗎？”
他的語氣一旦加重，她就再一次察覺到不耐的威壓。
“就是因為你這種態(tài)度，我才不想聽話啊！”棠寧又急又氣，腦袋往后一仰，“咚”的一聲撞上壁燈，小動物似的，短促地發(fā)出“嗷”的一嗓子。
蔣林野瞬間繃直：“怎么了？”
“我……”
棠寧突然恍了一下神，手中的電話還沒有掛斷，蔣林野在那邊，沉默地呼吸，沉默地等待。
長夜寂靜，飯廳燈光暖黃，面前的鍋咕嚕咕嚕地冒泡泡。耳畔的聲音推遠又拉進，就這么毫無征兆地，不知哪個開關(guān)被觸動，她腦海中，竟然真的一點一點浮現(xiàn)出林梔提過的那個合約。
……
碗里的肥牛卷已經(jīng)涼透，電話這端沉默很久。
棠寧呆呆地握著手機，盛星來以為她被撞蒙了，伸手摸摸她的腦袋。
蔣林野也察覺到不對：“怎么了，棠寧？你沒事……”
“蔣林野?！毕乱幻?，棠寧深呼吸，打斷他。
她整個人氣得發(fā)抖，想立馬沖回去掐他，話出口時，卻冷靜得出奇：“我想起來了。”
蔣林野一愣。
他正想開口，又聽她語氣平靜地道：“我今晚不工作，明后天也不工作，休假一天辦離婚手續(xù)，再休假一天宴請好友開Party慶祝自己恢復(fù)單身?！?/p>
“怎么樣？”她問。
宅子里燈火寂寂，客廳窗戶大敞，入夜之后溫度陡然降低，冷風(fēng)順勢侵襲。
蔣林野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周圍堆滿Jellycat的毛絨玩偶，整間房子一點人氣都沒有，他卻是在這個瞬間，才真切地感受到冷意。
“棠……”
“嘟嘟嘟……”
他什么都沒來得及說。
她掛了電話。
第五章
棠寧看著面前冒熱氣的鍋，整個人氣成一只憤怒的小鳥。
她放下手機，以為自己不搭理蔣林野就會爽一點，可胸間這口悶氣憋著上不來下不去，一開口，眼眶中就有熱意上涌：“星……”
眼淚不受控制，斷線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盛星來被嚇了一跳，趕緊跑過來：“怎么了，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蔣……蔣林野！”棠寧委屈好久了，她從車禍醒過來起就想哭。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這么慘，別人一覺醒來什么都有，可她一覺醒來除了錢就一無所有。
“他罵我?！痹较朐诫y過，她兩只手扣在小閨密的小臂上，央求，“你去叫你的狗咬他……”
盛星來無語：“都哭成這樣了，怎么還在想那些。”
盛星來把抽紙盒抱過來，半擁著她，手掌在她背后輕輕拍啊拍：“我的崽崽真是太委屈了，不哭不哭，我在這兒呢……他今晚還過來嗎？我去給小區(qū)保安打電話，讓他們準(zhǔn)備一下電棍?！?/p>
“我不、不知道。”棠寧說一句話就抽一下，大顆淚珠掛在腮邊，整個人看起來可憐兮兮，“不要準(zhǔn)備電棍了，準(zhǔn)備電網(wǎng)吧。”
盛星來有點好笑，抱著她揉啊揉，又開始心疼：“別哭了，是我太久沒抱你了嗎？你怎么都哭瘦了？”
她問：“這次又是什么事，還是因為那只貓？”
“不是，我想起我們結(jié)婚時的事了?！碧膶師o法理解，“星星你說，蔣林野以前明明脾氣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現(xiàn)在變得這么惡劣？”
盛星來驚訝：“你全都想起來了？”
“沒有，我只想起了一件……”棠寧發(fā)泄完，臉頰上淚痕猶新，腦子漸漸冷靜下來，“你等我一下，我再在你的壁燈上撞一撞，說不定能想起更多事?！?/p>
盛星來哭笑不得：“你少犯蠢。蔣林野現(xiàn)在什么樣，我不好評價……但是，他以前脾氣也不好吧？”
“怎么會？”棠寧小動物似的睜圓眼，“他高中時很溫柔??！”
“應(yīng)該只有你這么覺得吧……”
坦白說，中學(xué)時代，盛星來對蔣林野的印象并不算好。
這男生身上傲氣太重，在棠寧面前愿意掩飾，表現(xiàn)得光風(fēng)霽月;可是在其他人面前又把不耐煩表現(xiàn)得很明顯，連裝都懶得裝，她不喜歡這種人。
后來一場籃球賽，將她對蔣林野的印象徹底拉到了谷底。
兩班對壘，蔣林野和班長本來站在同一支隊伍，磕磕碰碰也是常事，可他不知有意無意，每一下都往班長身上招呼。
第三次被撞倒，班長平靜地摘下眼鏡：“你就是想跟我打架，對吧?！?/p>
他話音剛落，蔣林野的拳頭就招呼過去了。
班上同學(xué)都嚇呆了，等反應(yīng)過來跑過去勸，兩人已經(jīng)迅速分出勝負了。
那天放學(xué)，盛星來返回教室，別的同學(xué)都走了，只有棠寧和蔣林野還在。
少年立在課桌前，身形挺拔，寬大的藍白校服沒有拉拉鏈，并不顯得散漫，周身的氣息清俊干凈。
棠寧坐在桌后埋頭做作業(yè)不看他，一副在賭氣的樣子。
“我被打了?！壁A的人是蔣林野，只有眼角破了一點皮，可是他垂著眼，說，“我有一點疼。”
那個時候起，盛星來就覺得，這個家伙太惡劣了，絕對不是什么坦蕩磊落的人。
可棠寧不知道是帶著什么二十級濾鏡，喜歡他喜歡得沒有理由。她也不是沒有提醒過，但再親密的朋友關(guān)系，這種話也沒辦法說太多。后來棠寧結(jié)了婚，兩個人聯(lián)系漸漸少了，她更加沒有立場指點別人的婚姻。
是以眼下，她很想搖醒小閨密：“他一直是一個那樣的人，你清醒一點，棠寧。”
棠寧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著沒有散盡的水汽。
“算了……”盛星來嘆口氣，見鍋里的肉都涼了，站起身收盤子，“我去給你切盤水果，你喝酸奶嗎？”
棠寧一蒙：“你干什么？”
“不是不吃了？我把這些食材收起來?！边€剩很多肥牛卷和羊肉，可以下次吃火鍋時再拿出來。
“別，別?！碧膶幜⒖虒⒀蹨I擦干，“我還沒吃飽呢，你把火重新打開，我再煮點魚豆腐?！?/p>
盛星來好氣又好笑：“不難過了？”
“怎么可能，我這種多愁善感的人，就算一條狗這么對我，都會難過三天的?！碧膶幬亲樱劢沁€在泛紅，“但是你提醒了我，我剛剛突然想到，我有很多錢，就算離婚，也能再找十個長得像蔣林野的清潔工給我掃廁所。所以我為什么要哭呢？來，你也再吃一點?！?/p>
盛星來一口氣上不來：“……好?！?/p>
兩個人吃完這頓漫長的飯，棠寧幫小閨密收拾好盤子和鍋，抱著貓咪窩回沙發(fā)。
盛星來給她洗了一小筐車厘子，怕她冷，又將沙發(fā)毯抱出來：“你今晚想睡我的房間，還是睡客房？”
棠寧想也不想：“我要跟你一起睡?！?/p>
“噢，陪睡要加錢?！?/p>
“我有的是錢，等我老了，我就每天坐在客廳里數(shù)我的鈔票?！?/p>
盛星來笑意飛揚，一低頭，看到她懷里乖巧的小毛團。
明明是野貓，但打理過后，毛發(fā)竟然干凈得出奇。貍花貓耳朵都大，這只長得尤其大，抬眼看人時，玻璃珠似的眼球轉(zhuǎn)啊轉(zhuǎn)，透出點可憐巴巴的無辜感。
盛星來猜測這只貓八成是被人扔掉的。她覺得棠寧撿到了寶貝：“打算給你的小貓咪取什么名字？”
棠寧瞇眼思考：“叫它‘嚶嚶怪’吧。”
大概晚飯時哭累了，她沒說兩句話，就抱著貓開始打哈欠。
盛星來抬頭看眼表，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你老公今晚還過來嗎？”
“不知道，應(yīng)該不過來了吧?！碧膶巹倓偘咽謾C關(guān)機了，“不過……”
停頓一下，她將臉埋在毯子里，不高興地齆聲嘀咕，“不來不是正好，我不想看見他?！?/p>
她看見他就想哭。
事實上，這個時間，蔣林野已經(jīng)站在小區(qū)門口了。
過了國慶，北城晝夜溫差驟然拉大。入夜后飄起了雨，雨勢算不上瓢潑，但細細密密的，像無數(shù)根飄在夜空中的針，看得蔣林野莫名心煩。
他費了點力氣才查到盛星來的具體住處，可門口的保安一直問東問西，不管陳良駿怎么解釋，都不肯放他們進門。
“我們真的是來找朋友的，那朋友姓盛，就住蘭亭苑F棟的1803……”
“這么晚啦，叫你們朋友打個電話過來呀?！辈还直０驳箅y，實在是這兩人雖然氣質(zhì)出眾，但長得太不像善茬。駕駛座上正在跟他交談的這位也就罷了，副駕駛上的男人才叫可怕，唇角繃緊，臉色難看得像是要去打架。
“我朋友關(guān)機了?！标惲简E同樣打不通盛星來的電話，只能盡力解釋，“實在不行，您看能不能這樣，您跟我們一起過去，我們到樓下，跟我朋友打個可視。到時候您再問問她，到底認不認識我們?！?/p>
他尋思著，太太再怎么賭氣，也不可能蔣總都到樓底下了，她還趕人走吧。
保安想了想：“也行?！?/p>
一行人開車到樓下不過幾分鐘的工夫，雨勢突然加大了。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濺起大顆的水花。能見度一瞬間變得很低，空氣中彌漫著水霧，連路燈燈光都顯得不真切。
陳良駿猶豫：“這雨一陣一陣的，估計過幾分鐘就又會小下來了，我們要不要稍微等等？”
再晚她就睡了。蔣林野沒有說話，一言不發(fā)地解開安全帶，邁動長腿下車。
妖風(fēng)攜著水汽撲面而來，幾步路的工夫，肩膀迅速被打濕，陳良駿小跑過來幫他撐傘。
保安站在門口撥通可視，響了三四遍，盛星來才慢吞吞地爬起來，睡眼惺忪地打開門口的壁燈，按下接聽：“誰??？”
蔣林野上前一步：“是我?！?/p>
盛星來抬手就要切斷。
蔣林野沉聲：“讓我上去，我要見寧寧。”
“可她哭累了已經(jīng)睡了，你上來又要把她吵醒?！?/p>
蔣林野身形一僵，突然有點無措。
棠寧哭了嗎？哭了多久？從他給她打電話到現(xiàn)在，過去了三個多小時……難道她一直在哭？
“那……”他啞然，“那你幫我?guī)Ь湓捊o她，別再拉黑我，我有話要跟她說?！?/p>
“這我怎么控制得了?！笔⑿莵硭樗槟睿v道理，“天要下雨，她不見你……這都不是我們?nèi)藶榭煽氐氖卵?，我也沒有辦法的。你沒別的事的話，我要掛了?！?/p>
陳良駿站在旁邊，聽到這句，整個人都有點凌亂。
他大半夜和老板淋著雨跑過來，不讓上樓不讓進門也就算了，連帶句話都不肯，這次蔣總到底是跟太太鬧了什么驚天大矛盾？
蔣林野抿著唇不說話，空中有閃電如青蛇般游走，白光乍現(xiàn)，他表情冷得可怕。
十五歲時母親去世后，就再也沒人敢打他，或是將他鎖在門外一整夜了。
后來他撞過很多南墻，報復(fù)欲也逐漸被野風(fēng)吹盛，發(fā)誓不再吃任何人的閉門羹。
保安看出點端倪，問：“盛小姐，這兩個人是不是你朋友？要不我先放他們上去吧，或者我先走，你們再聊聊？”
盛星來還沒開口，下一秒，蔣林野聽到可視電話里傳出一道清脆的聲音：“我們沒有這個朋友，我們都不認識他?！?/p>
棠寧湊在對講前，像一只快樂的小動物，雀躍地說：“保安叔叔，快把你的大電棍拿出來讓他們見見世面，快呀?！?/p>
夜風(fēng)卷著雨水兜頭潑過來，濺在腳邊的水花清晰可見。
蔣林野耐住性子，低聲：“寧寧?！?/p>
寧寧沒有理他。
“你聽話?！笔Y林野嘆息，“你不能住在這兒，跟我回……”
寧寧掛斷了可視電話。
天色暗沉，暴雨如注，陳良駿撐著傘在旁邊立成一座微笑的雕像，不敢去看老板的表情。
半晌。
“算了?！笔Y林野轉(zhuǎn)身，沒什么情緒地道，“我們先回去吧。”
一晚而已，他不信棠寧真的不回來。
可棠寧是真的不想回去了。
這晚她睡得很好，盛星來給她換了新的被子，柔軟的床單上有太陽的味道。
翌日清晨小閨密出門上班，還不忘戳戳她：“貓我?guī)湍阄惯^了，粥熱在鍋里，我今天約了個挺重要的客戶，必須得過去一趟。等我處理完工作，中午回來陪你吃飯?！?/p>
臥室內(nèi)安靜半晌，棠寧叫她：“星星?！?/p>
“嗯？”
棠寧揪著被子，感動得快要哭起來：“現(xiàn)在你是單身，我也馬上要單身了，你介不介意跟女孩子結(jié)婚？雖然我知道你也不缺錢，但我的錢多到花不完，我可以給你買包包、買鉆戒、買游艇。你不知道，真的，我、我結(jié)婚五年了，從沒有擁有過這么寧靜祥和的早晨，嗚嗚嗚……”
盛星來：“你正常點?！?/p>
客廳里吃飽喝足的小貓咪聽到聲音，敏感地小跑過來，蹲在門邊蹭啊蹭，喵喵叫著仰起頭求人摸摸。
“這也太乖了吧，我的天！”盛星來心花怒放，順勢抱起來，“養(yǎng)只貓比養(yǎng)個人省心多了，是我也不結(jié)婚?！?/p>
“嚶嚶怪”軟唧唧地趴在她肩頭：“嚶?！?/p>
“那是，不看看這是誰的貓。”棠寧很自豪，“我馴貓馴狗的技術(shù)都一流?！?/p>
“別大清早說瞎話了……咦？”盛星來揉著揉著，突然發(fā)現(xiàn)，“你的小伙子還沒絕育呀？正好我今天要去醫(yī)院，要不要順路帶它去做個體檢？”
一聽這個，棠寧立刻不困了：“今天去？”
“看看情況吧，你去不去？不去的話就再睡會兒?！?/p>
“兒子”的人生大場面，棠寧怎么可能缺席。她迅速爬起來，說道：“你等等我，我十分鐘就能穿好衣服化好妝了?！?/p>
半小時后，兩個人收拾干凈，一起出門。
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宿暴雨，今天清晨就放晴了。陽光薄薄一層，鋪在身上暖洋洋的，像金黃色的蜂蜜。
盛星來開車，棠寧抱著小貓咪一邊擼一邊哄：“今天是你正式入住棠家的第一天，你以后就是棠家子孫了，我要送你一件禮物?！?/p>
“嚶嚶怪”：“嚶？”
棠寧神神秘秘地從包里掏出一沓券，發(fā)出惡魔的低語：“認不認字？瞧，免費絕育券——我這兒還有好多呢，能把你的子子孫孫都……噢，不對，你不會有子子孫孫了。”
“嚶嚶怪”一愣，然后開始拼命掙扎：“嚶！”
“你別這么逗它?！笔⑿莵砉笮?，“喵星人很聰明，聽得懂人話。你這樣跟它說，當(dāng)心它做完絕育就不理你了?！?/p>
“還會這樣？”棠寧從手機里翻出蔣林野的照片，無縫轉(zhuǎn)接進苦情戲，“對不起，媽媽也不想這樣的，你要怪就怪蔣林野，快多看他兩眼，就是這個邪惡的男人要給你做絕育?！?/p>
“嚶嚶怪”湊近手機，睜著大眼睛，與屏幕內(nèi)面無表情的人面面相覷。
沉默三秒，它一巴掌拍在男人臉上，發(fā)出小貓咪的憤怒嘶吼：“嚶！”
同一時間，坐在寂寞大宅里吃早飯的蔣林野，突然感覺牙齒有點疼。
他微微皺眉，張開嘴，吐出一小塊動物骨頭。
雞肉三明治里不該有這個，大概是廚師疏忽，可他今日心煩意亂，無意追究。
他前一晚睡得很不好。
以前也不是沒有跟棠寧發(fā)生過矛盾，事實上，他們婚后的矛盾多得數(shù)不過來，但二十五歲的棠寧已經(jīng)停止向外界求助，她沒有朋友，不會去小閨密面前哭，更不可能離家出走去別人家里住。
這幾年里她說過最多的話是不喜歡他，后來輾轉(zhuǎn)得知了父輩的事，也開始質(zhì)問：“蔣林野，你不覺得自己很惡心嗎？”
“怎么會？”蔣林野第一次聽到這種問題會很難過，可后來就不覺得了，他媽沒少罵他，不過是回到童年孤立無援的生活狀態(tài)而已，一點都不可怕。所以他每一次都告訴她，“以前不是你自己說喜歡我的嗎？現(xiàn)在我們在一起了，你應(yīng)該高興一點，不是嗎？”
晨光穿庭入戶，窗外花圃向陽。
幾位園丁正在窗外澆花，水汽攀爬上落地玻璃，蔣林野看到他們在笑著交談，可他聽不見他們談話的聲音。
屋子里太過安靜，連一點聲響也沒有。
他突然沒了胃口，打開手機，信息頁面仍然干干凈凈的，只有他昨天發(fā)給棠寧的消息。
“你今晚回家吃飯嗎？”
“好像下雨了，你還在盛星來家？”
“要不要我去接你？”
“你不能在她家過夜，會過敏的，聽話?！?/p>
“寧寧，回消息?！?/p>
……
她一條也沒有回。
但他派去盯她的人明明告訴他，她今天早上大清早就抱著貓和盛星來出門了，離開之前，還坐在車里玩了一會兒手機。
她看見了，她只是不想理他。
沉默半晌，蔣林野打電話給陳良駿。
“幫我預(yù)約名叫林梔的心理咨詢師，我今天就要見她。”
（連載結(jié)束）
上市預(yù)告：
棠寧第一次見到蔣林野后就許愿：“愿吃素三年，換蔣林野喜歡我?！?/p>
后來，她的愿望不僅實現(xiàn)了，那個男人還對她說：
“奉上一生，為你稱臣。”
別扭總裁蔣林野×失憶少女棠寧
鬼馬作家南書百城新作?即將上市
世界銀河散落，我為你譜曲星空。
（放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