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旭,劉衍玲,林 杰,耿毅博
西南大學 心理學部心理健康教育研究中心,重慶 400715
攻擊行為在個體的生命早期就已經出現(xiàn)[1-3],并貫穿人的一生.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普遍的攻擊行為[4-5]會對學生的心理健康[6]、社會適應[7]、人際關系[8]和學業(yè)成績[9]產生嚴重的影響.同時,攻擊行為具有長時間的穩(wěn)定性[10],早期的攻擊行為可以作為預測因子,兒童時期和青春期具有較多攻擊行為的個體在成年后更可能出現(xiàn)犯罪和反社會行為[11-13].除了攻擊者外,被攻擊者也會由于經常受到傷害而產生比攻擊者更高水平的抑郁和自殺意念[14-15],甚至出現(xiàn)自殺行為[16].
已有眾多研究者對中小學生攻擊性展開調查.劉霞等調查了1 485名初中生的攻擊性,發(fā)現(xiàn)在性別、獨生子女、年級上均存在顯著差異[17].徐凱對初一至高三共6個年級858名學生展開調查,在攻擊性的總維度上未發(fā)現(xiàn)性別差異,而是在身體攻擊性和憤怒維度具有顯著差異:獨生子女的攻擊性顯著高于非獨生子女:在父母受教育程度和家庭居住地方面無顯著差異[18].劉佳則是對小學五六年級的582名學生作出調查,男生攻擊性得分顯著高于女生,并且隨著年級的升高攻擊性也逐漸上升[19].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給整個國家和社會帶來了巨大的傷害.這種負性生活事件會對個體的心理和行為發(fā)展產生重大的影響[20].尚未有研究表明,中小學生在遭受這種重大公共安全事件之后,攻擊性是否會發(fā)生變化.但是,由于中小學生心理發(fā)展尚未成熟,他們在面對突發(fā)事件時會產生一系列不可避免的心理和情緒上的困擾,如:焦慮、抑郁、恐懼等[21].已有調查表明,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中小學生的焦慮癥狀檢出率、焦慮水平均顯著高于全國常模水平[22].
此外,根據(jù)生態(tài)系統(tǒng)理論[23],環(huán)境和自身因素共同決定了個體的發(fā)展.家庭作為個體接觸的第一個環(huán)境,父母對于子女的成長和發(fā)展至關重要.家庭親密度代表了家庭成員間情感聯(lián)系的親密程度[24],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家庭中親子關系的好壞.而良好的親子關系可以有效防止孩子問題行為(如:自殺)的產生[25].在個體因素方面,心理素質作為一種內在的心理品質[26],同樣可以負向預測青少年問題行為的發(fā)生[27].因此,有必要了解目前中小學生攻擊性現(xiàn)狀及其可能的影響因素,為教育工作者在學生攻擊性的預防和干預方面提供實證依據(jù).
本研究采取網上填寫問卷的形式,對四川、重慶、貴州、山東等4個省的43 919名中小學生展開調查.男生21 171人(占總人數(shù)的48.2%),女生22 748人(占總人數(shù)的51.8%):三年級學生4 739人,四年級學生5 175人,五年級學生6 167人,六年級學生6 151人,初一學生6 172人,初二學生5 457人,初三學生3 648人,高一學生2 999人,高二學生2 450人,高三學生961人.被試年齡為8~20歲,平均年齡為(12.59±2.38)歲.
1.2.1 攻擊性問卷
問卷由Buss等編制[28]、李獻云等修訂的中文版[29].問卷共30道題,分為5個子量表:身體攻擊性、言語攻擊性、憤怒、敵意和指向自我的攻擊性.采用5點計分:1表示完全不符合,2表示比較不符合,3表示不確定,4表示比較符合,5表示完全符合.本研究取最終平均分作為評判標準,得分越高代表攻擊性越強.本研究中,總量表內部一致性系數(shù)為0.952,各分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shù)分別為0.851,0.770,0.845,0.842,0.823.
1.2.2 家庭親密度量表
由費立鵬等修訂的家庭親密度與適應性中文版第2版中的家庭親密度分量表[30],家庭親密度包括16個題目,采用5點計分,分數(shù)越高代表家庭成員間的情感關系越緊密.
1.2.3 小學生心理素質問卷
由潘彥谷等修訂的小學生心理素質問卷[31],共27題,分為認知品質、個性品質以及適應能力3個維度.問卷采取5點計分的方式,“非常不符合”為1分,“非常符合”為5分.本研究中,以總平均分為最終得分,分數(shù)越高,表示個體心理素質越好.
1.2.4 中學生心理素質問卷(簡化版)
由胡天強等修編的中學生心理素質問卷(簡化版)[32],共24題.問卷采取5點計分的方式,“非常不符合”為1分,“非常符合”為5分.本研究中,以總平均分為最終得分,分數(shù)越高,表示個體心理素質越好.
調查中,以班級為單位,由班主任將問卷發(fā)至班級群,學生自行填寫問卷.將所有回收的數(shù)據(jù)導入SPSS 25中,對填寫信息重復、亂填、填寫時間過短(小于300 s)和過長(大于3 000 s)以及在測謊題中填寫不真實的數(shù)據(jù)進行刪除.最終數(shù)據(jù)采用SPSS 25統(tǒng)計軟件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
對調查的中小學生在性別、是否為獨生子女和家庭居住地3個方面進行檢驗.調查結果顯示,在性別差異上,男生在攻擊性總水平、身體攻擊性和言語攻擊性上的得分顯著高于女生,在憤怒、敵意和指向自我的攻擊性上的得分顯著低于女生.在獨生子女變量上,與獨生子女相比,非獨生子女在攻擊性總水平和5個子維度上的得分均顯著更高.在家庭居住地方面,通過方差分析和多重比較檢驗發(fā)現(xiàn),家庭居住地為城市的學生在攻擊性總水平和5個子維度上的得分均低于城鎮(zhèn)的學生,兩者同時低于農村的學生且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表1).
表1 中小學生攻擊性在人口統(tǒng)計學變量上的差異(M±SD)
對中小學生父母不同文化程度和教養(yǎng)方式進行分析,由結果可知,隨著父母文化程度的升高,學生在攻擊性總分和5個子維度上的得分均顯著降低:父母為民主型教養(yǎng)方式的學生,呈現(xiàn)出的攻擊性得分最低(表2).
表2 中小學生攻擊性在父母文化程度和教養(yǎng)方式上的差異
對調查的中小學生在攻擊性總水平及其各子維度上進行方差分析和多重比較檢驗.結果顯示,隨著年級的升高,學生的攻擊性總水平逐漸上升,初中和高中階段學生的攻擊性無顯著差異,但均顯著高于小學階段.憤怒、敵意和指向自我的攻擊性3個維度得分情況與攻擊性總水平一致.在身體攻擊性上,高中階段學生的得分顯著高于初中階段,并顯著高于小學階段.但言語攻擊性上,小學階段學生的得分顯著高于初中和高中階段的學生,后兩者間差異沒有統(tǒng)計學意義(表3).
表3 攻擊性在學段上的差異
為了進一步明確性別差異在時間上的變化情況,對各年級學生在攻擊性及各維度上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表明,雖然在攻擊性總水平上不同年級的學生在性別差異方面有所不同,但總體來說,男生的攻擊性要更高.在身體攻擊性和言語攻擊性維度上,男生的得分始終顯著高于同年級女生:在憤怒維度上,從六年級至高二年級階段,女生得分情況始終顯著高于同年級男生:在敵意維度上,僅初二年級女生得分始終顯著高于同年級男生:在指向自我的攻擊性維度上,僅初一和初二年級的女生得分顯著高于同年級男生(表4).
表4 不同年級中小學生在攻擊性上的性別差異
續(xù)表4
為明確家庭親密度和心理素質對中小學生攻擊性的預測作用,以攻擊性總分以及各子維度作為因變量,將家庭親密度和心理素質作為自變量,采用多元線性回歸的方法檢驗相互之間的關系.結果顯示,家庭親密度和心理素質均顯著負向預測攻擊性總分以及各子維度.其中,家庭親密度和心理素質可以解釋整體攻擊性的13.5%,對身體、言語和指向自我的攻擊性以及憤怒和敵意的解釋率分別為8.8%,6.3%,10.1%,13.9%,13.5%(表5).
表5 中小學生攻擊性及其各維度在家庭環(huán)境和個體因素上的回歸分析
研究發(fā)現(xiàn),中小學生的攻擊性會受到自身性別、是否為獨生子女以及家庭居住地的顯著影響.這與以往研究結果一致[33].然而,不管是因為被試范圍或者實測問卷的緣故,并無與之類似的前人研究用于比較,因此,不能判斷新冠肺炎疫情是否對中小學攻擊性產生較為嚴重的影響.但是,我們可以了解在疫情期間,中小學生的攻擊性現(xiàn)狀.
雖然個體不同發(fā)展階段的攻擊性會發(fā)生變化[7],但男性的攻擊性始終顯著高于女性[34].本研究結果得到了相同的結論,并且研究結果還表明男性更傾向于使用身體和言語攻擊,女性則在攻擊性的情緒和認知方面表現(xiàn)得更為積極.可以將這種現(xiàn)象歸結于生理結構和性別角色的原因[35].在生理結構方面,男性分泌更多的睪酮激素,而睪酮水平的上升會增加個體的攻擊行為[36]:相反,女性體內較多的雌二醇[37-38]和孕酮[39]水平則會降低攻擊行為的產生.此外,性別角色的差異從個體出生之后就開始顯現(xiàn),父母會教育女孩要“淑女” “不能打架、罵人”[40].因此,女性可能會使用較多隱蔽的攻擊方式(如關系攻擊),而不是展現(xiàn)出不為大眾所接受的外顯攻擊[41].同時,雖然男生在身體和言語攻擊性上得分要高于女生,但是在指向自我的攻擊性上要更低,說明女性比男性有著更加強烈的自我傷害傾向,男性則更傾向于將這種攻擊指向他人,而不是傷害自己.這可能是由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女性長期以來被社會規(guī)范所束縛,始終壓抑自己的攻擊性[42]而無處發(fā)泄,最終將自身當做攻擊對象.因此,女性的自殺意念、自殺未遂和自殺成功率均高于男性[43].
與以往研究有所不同的是,他們并未發(fā)現(xiàn)女生在憤怒、敵意和指向自我的攻擊性3個維度上的得分高于男生,且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而是男生在攻擊性的總分及各維度上均占據(jù)優(yōu)勢[19,42,44].產生這種差異的原因可能是:第一,被試樣本的差異.劉佳調查了小學五六年級共582名學生[19],王璐對391名初中生和87名高中生展開調查[42].而本研究的樣本量為小學三年級至高三年級共43 919名學生,被試數(shù)量充足且具有年級上的廣泛性.第二,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女性有著更高的壓力感知水平[45],在面對外界壓力時更容易受到干擾,由此出現(xiàn)認知和情緒上的波動,然而由于疫情的原因無法外出,沒有合適的釋放攻擊性的方法和途徑,所以最終將攻擊行為指向自身.
有研究指出,身為獨生子的中小學生有著比非獨生子女更強的攻擊性[46-47].一般認為獨生子女從小到大一直受到其他家庭成員的關注,使得他們總是以自我為中心,更加傾向于以攻擊的手段來維護自己.本研究則發(fā)現(xiàn)相較于非獨生子女而言,獨生子女的攻擊性總水平及其認知、情緒和行為3個層面均表現(xiàn)得更加溫和[48].除了調查樣本之間的差異,還可能是由于施測問卷的不同.雖然幾項研究所采用的攻擊性問卷均是源于Buss和Perry最初編制的攻擊性量表[28],但是國內不同學者對其進行的修訂版本還是存在一定程度的區(qū)別[29,49].在相同的測量問卷中發(fā)現(xiàn),獨生子女僅在言語攻擊性維度得分高于非獨生子女,但是只有在指向自我的攻擊性維度存在顯著差異[44].2項調查的差異可能是緣于被試量的不同和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家庭中的資源是有限的,非獨生子女中的一方為了自身的發(fā)展,就必須與對方展開競爭,從而獲取更多的資源,例如:父母的關心、更多的零食等.在非獨生子女們原本就處于競爭的情境下,新冠肺炎疫情限制了人們的外出、社交,增加了他們相互競爭的時間、加強了競爭的力度.畢竟,競爭情境可以明顯提高個體的攻擊傾向[50].
此外,本研究還顯示,家庭居住地為農村的學生具有最高的攻擊性得分,居住在城市的學生攻擊性得分最低.也就是說,家庭居住的地區(qū)越好,學生的攻擊性越低.這與前人研究結果相反[42,51].針對該現(xiàn)象,最可能的解釋為:家庭居住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父母的文化水平,而低文化程度的父母更傾向于使用消極、嚴厲的教養(yǎng)方式對待子女[52],從而影響青少年的攻擊行為[53].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父母和子女相處的時間明顯增多,使得這種消極的影響程度加深.
研究發(fā)現(xiàn),父母的受教育程度和對子女的教養(yǎng)方式可以影響中小學生的攻擊性,父母的文化程度越高,中小學生的攻擊性越低:采取民主型教養(yǎng)方式的父母,子女表現(xiàn)出最低水平的攻擊性.這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一致[33,40,54-55].根據(jù)社會學習理論[56],子女會將父母當作榜樣,在日常生活中模仿父母的行為模式.不同文化水平的父母會展現(xiàn)出不同的行為模式,文化程度較低的父母更容易出現(xiàn)攻擊行為,從而導致其子女表現(xiàn)出較多的攻擊傾向[57].另一方面,受教育程度較高的父母一般更會采取較為民主、尊重的方式對待子女:相反,低文化水平的父母可能會采取拒絕、過度保護等消極的教養(yǎng)方式,以至于表現(xiàn)出更多的攻擊行為[58].
與已有研究相似[47],隨著年級的升高,中小學生的攻擊性整體呈上升趨勢,初高中階段差異不顯著,但均顯著高于小學階段.然而,身體攻擊性卻在不同學段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言語攻擊性則與其他維度相反,隨著年級的升高而逐漸降低,小學階段顯著高于初高中階段.可能的原因是,雖然高中階段的學生年齡更大,但是仍然處于青春期這一階段,情緒變化依舊強烈、容易兩極分化.高中生的自我意識發(fā)展進一步提高,更加在意外界對自己的評價[59],容易與他人發(fā)生沖突.另外,由于體內荷爾蒙水平的升高,他們更可能通過身體上的直接接觸來釋放自身的負性能量,而不是通過言語上的間接方式來攻擊他人.
有趣的是,對不同年級學生攻擊性的性別差異做出縱向比較,結果發(fā)現(xiàn)男性的攻擊性確實在不同年齡都高于女性,但是并不是差異一直有統(tǒng)計學意義.也就是說,攻擊的性別差異可能更大程度上體現(xiàn)在具體的攻擊模式中.正如研究結果所示,在身體和言語攻擊性上,可能由于性別角色的緣故,男生始終高于女生.在情感成分(憤怒)上的性別差異存在于六個年級中,一般來說,青春期女性月經初潮的平均年齡為12.54歲[34,60],并要經過5~7年之后才能規(guī)律性的排卵[61],在這段時期,卵巢激素的不規(guī)律波動對女性情緒變化、憤怒面孔的識別[62]產生的影響可能是造成這種性別差異的主要原因.在認知成分(敵意)上僅發(fā)現(xiàn)初二年級的女生顯著高于男生,說明該階段女生有著強烈的攻擊性認知,具體原因未知.而初一和初二2個年級的女生存在更多的指向自我的攻擊性,可能是由于青春期的開始和進入陌生環(huán)境所導致.
結果表明,家庭親密度和心理素質與中小學生的攻擊性及各維度間呈顯著負相關.這與已有研究結果類似[40,63].也就是說,家庭親密度越高,可以有效降低兒童和青少年的攻擊性.可能是由于家庭成員的緊密聯(lián)系,使得子女與父母間的溝通交流比較融洽,當子女出現(xiàn)情緒或認知方面的困擾時,父母會充滿耐心對其進行開導,不會讓較多的負面情緒積聚在孩子的內心.同樣,心理素質作為一種積極、穩(wěn)定的內在品質[64],它可以提升個體對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65].正如已有研究所示,與低心理素質的人相比,高心理素質的個體在遇到負性生活事件時受到的影響更低[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