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
近年來,隨著茶文化的影響逐漸擴(kuò)大,學(xué)界對茶文化的研究也逐年增多,其中不乏極具學(xué)術(shù)價值的成果。但學(xué)者們對茶事與茶境的關(guān)系的研究還略顯薄弱,從儒道文化的角度研究茶事與茶境關(guān)系的成果尤顯不足。本文擬從儒道文化角度出發(fā),以《茶經(jīng)》為主要文本,對茶事與茶境的關(guān)系進(jìn)行了一些粗淺的探索,以就教于方家。
一、《茶經(jīng)》中關(guān)于茶事的記載
《茶經(jīng)》中有許多關(guān)于茶名的記載,《爾雅》曰“槚,苦茶”,《方言》曰“蜀西南人謂茶曰蔎”,郭璞《爾雅注》云“樹小似梔子,冬生葉,可煮羮飲。今呼早取為茶,晚取為茗,或一曰荈,蜀人名之苦茶”。茶在漢唐時被稱作“茶”“槚”“蔎”“茗”“荈”等,“茶”與“茗”的區(qū)別在于“早取為茶,晚取為茗”。茶還被稱為“選”和“游冬”。據(jù)《本草·菜部》記載:“苦茶,一名荼,一名選,一名游冬。生益州川谷山陵道傍,凌冬不死。三月三日采干。”這段文字說明茶具有藥用價值,產(chǎn)地在“益州川谷,山陵道傍”,具有“凌冬不死”的特性,采茶日期是三月三日。
古人認(rèn)為茶具有提神止困、利于人思考和令人有力等功用?!稄V雅》曰:“其飲醒酒,令人不眠。”《桐君録》曰:“巴東別有真茗茶,煎飲令人不眠。”《食論》曰:“苦茶久食,益意思?!薄渡褶r(nóng)食經(jīng)》云:“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悅志?!薄袄怂伎肌焙汀傲钊擞辛Α笔遣杼嵘窆τ玫木唧w表現(xiàn)。
唐人認(rèn)為茶還具有藥用價值。據(jù)《本草·木部》記載:“茗,苦茶。味甘苦,微寒,無毒。主瘺瘡,利小便,祛痰渇熱,令人少睡。秋采之苦,主下氣消食。”《新修本草》所記載的這段材料主要說明茶性微寒,具有去火利尿的功能。據(jù)《枕中方》記載:“療積年瘺,苦茶、蜈蚣并炙,令香熟,等分搗篩,煑甘草湯洗,以末傅之?!绷頁?jù)《孺子方》記載:“療小兒無故驚厥,以苦茶、蔥須煮服之?!辈璧乃幱脙r值受到中醫(yī)重視,茶的名字經(jīng)常在一些中醫(yī)藥方上出現(xiàn)。
在漢唐時期,茶的功用受到道士重視,他們常常飲茶輔助修行。據(jù)《藝術(shù)傳》記載:“敦煌人單道開,不畏寒暑,常服小石子,所服藥有松、桂、蜜之氣,所余茶蘇而已?!辈璩司哂休o助修行的功能之外,還可助力道士羽化。《食忌》云:“苦茶久食羽化,與韭同食,令人體重?!绷頁?jù)陶弘景《雜錄》記載:“苦茶,輕身換骨,昔丹丘子、黃山君服之?!辈柙跐h唐道士的修行實(shí)踐中具有重要作用,有些道士將茶作為他們修行所依賴的主要丹藥。
茶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已經(jīng)成了賜贈臣子、供奉君王、祭奠亡靈的重要物品。據(jù)梁劉孝綽《謝晉安王餉米等啟》記載:“傳詔李孟孫宣教旨,垂賜米、酒、瓜、筍、菹、脯、酢、茗八種?!辈柙诋?dāng)時已經(jīng)與米、酒、瓜、筍、菹、脯、酢并列,成為君主賜贈臣子的物品。另據(jù)《晉四王起事》記載:“惠帝蒙塵還洛陽,黃門以瓦盂盛茶上至尊?!蹦淆R世祖武皇帝的《遺詔》云:“我靈座上慎勿以牲為祭,但設(shè)餅果、茶飲、干飯、酒脯而已?!蹦苡脕砉┓罹骱图漓胪鲮`,說明茶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具有禮品的功能。
陸羽的《茶經(jīng)》還介紹了漢唐時期我國茶葉的主要產(chǎn)區(qū)。據(jù)《神異記》記載,“余姚人虞洪,入山采茗,遇一道士,牽三青牛,引洪至瀑布山,曰:‘予,丹丘子也。聞子善具飲,常思見惠。山中有大茗,可以相給。’”孫楚的《歌》云:“姜、桂、茶荈出巴蜀?!绷頁?jù)《續(xù)搜神記》記載:“晉武帝世,宣城人秦精,常入武昌山采茗?!薄独ぴ洝份d:“辰州溆浦縣西北三百五十里無射山,云蠻俗當(dāng)吉慶之時,親族集會歌舞于山上。山多茶樹。”《括地圖》曰:“臨遂縣東一百四十里有茶溪?!薄秴桥d記》曰:“烏程縣西二十里,有溫山,出御荈?!睗h唐時期,四川、湖北、辰州溆浦縣、臨遂縣東、烏程縣西都是茶葉產(chǎn)區(qū)。
另據(jù)《夷陵圖經(jīng)》記載:“黃牛、荊門、女觀、望州等山,茶茗出焉?!薄队兰螆D經(jīng)》載:“永嘉縣東三百里有白茶山?!薄痘搓巿D經(jīng)》載:“山陽縣南二十里有茶坡。”《茶陵圖經(jīng)》云:“茶陵者,所謂陵谷生茶茗焉?!秉S牛、荊門、女觀、望等山、永嘉縣、山陽縣以及茶陵縣都是茶葉產(chǎn)區(qū)。我國在漢唐時期就已經(jīng)有許多茶葉產(chǎn)地,產(chǎn)茶、飲茶的歷史非常悠久。
二、《茶經(jīng)》中的思想境界
老子的“為道日損”在《茶經(jīng)》中最為明顯。據(jù)《茶經(jīng)·茶之略》記載,如“方春禁火之時,于野寺山園”制茶,“棨、撲、焙、貫、棚、穿、育”等七事可省略,“其煮器,若松間石上可坐,則具列廢”。陸羽認(rèn)為,不但這種在功能上近似于禮器的器物可省略,一些具有實(shí)際作用的器具在一定條件下也可略去?!恫杞?jīng)·茶之略》云:“用槁薪鼎櫪之屬,則風(fēng)爐、灰承、炭檛、火筴、交床等廢?!憋L(fēng)爐、灰承、炭檛、火筴、交床等室內(nèi)煮茶必備的器具,在野外用槁薪、鼎櫪煮茶時則可省略。
據(jù)《茶經(jīng)·茶之器》記載:“風(fēng)爐以銅鐵鑄之……其灰承,作三足鐵柈臺之。”“炭檛:以鐵六棱制之。長一尺,銳上豐中,執(zhí)細(xì)頭,系一小盞以飾檛也。”“火筴:一名著,若常用者,圓直一尺三寸,頂平截,無蔥臺勾鏁之屬,以鐵或熟銅制之。”“交床:以十字交之,剜中令虛,以支鍑也。”這些都是室內(nèi)煮茶必備器物,在林泉野寺之間煮茶時也可省略。
《茶經(jīng)·茶之略》云:“若瞰泉臨澗,則水方、滌方、漉水囊廢。若五人已下,茶可末而精者,則、羅合廢。若援藟躋巖,引絙入洞,于山口炙而末之,或紙包合貯,則碾、拂末等廢。既瓢、碗、筴、札、熟盂、醝簋,悉以一筥盛之,則都籃廢?!痹谝巴庵蟛钑r,水方、漉水囊、滌方、則、羅合、碾、拂末、都籃、滓方等都可以省略。
在臨泉野寺煮茶必備的器具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與煮茶、喝茶直接相關(guān)的器具,如煮茶用的“鍑”、喝水用的“碗”、盛水用的“瓢”、夾茶葉用的“夾”、烤制茶葉用的“竹夾”;第二類是貯藏器具,如貯藏器物的“筥”、裝茶葉的“紙囊”、裝鹽花的“鹺簋”、裝熟水的“熟盂”、裝碗的“畚”;第三類是潔具,如“札”和“巾”。
《茶經(jīng)·茶之略》云:“但城邑之中,王公之門,二十四器闕一,則茶廢矣?!敝蟛瓒似靼ǎ猴L(fēng)爐、灰承、筥、炭檛、火筴、鍑、交床、夾、紙囊、碾、拂末、羅合、則、水方、漉水囊、瓢、竹筴、鹺簋、揭、熟盂、碗、畚紙帊、札、滌方、滓方、巾、具列、都籃。山野隱士飲茶只需十二種器具,與城邑情況大為不同。《茶經(jīng)》中這種山野飲茶的古樸簡約風(fēng)格與“道法自然”“為道日損”等道家哲學(xué)遙相呼應(yīng)。
陸羽的《茶經(jīng)》還包含儒家的禮學(xué)精神,我們應(yīng)從儒道雙重角度來理解茶道文化。儒家哲學(xué)和道家哲學(xué)在“仁義禮智”等問題上存在很大分歧。陸羽的《茶經(jīng)》雖然到處彌漫著道家哲學(xué)的味道,但并沒有完全否定儒家的禮制思想。陸羽試圖通過空間轉(zhuǎn)換的方式來調(diào)和道家哲學(xué)和儒家禮教之間的關(guān)系,在城邑中他強(qiáng)調(diào)器具周備的茶禮制度。城邑之中、王公之門是講禮法的地方,在制茶、煮茶和飲茶過程中的器物周備是為了行茶禮。
《禮記·禮器》曰:“禮器是故大備。大備,盛德也。”禮是德的外在反映,同時還滋潤君子內(nèi)心,能夠達(dá)到外諧而內(nèi)無怨的效果。城邑飲茶器具周備可以保障禮儀完備。茶道中的許多器具同時具有禮器的功能。禮具有“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的功能,并要通過儀式、儀軌來完成,禮器在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禮器的周備既使禮儀顯得莊重而神圣,同時也使禮儀“辨”的功用得到充分發(fā)揮。
我們還可從“禮者從宜”的角度理解《茶經(jīng)》中器物的變化。《禮記·禮器》曰:“禮也者,合于天時,設(shè)于地財,順于鬼神,合于人心,理萬物者也……故天不生,地不養(yǎng),君子不以為禮,鬼神弗饗也?!遍e云野鶴的隱士們放棄臨泉野寺中的天然器物而使用城邑公門中的器物,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茶境是茶品的反映,茶境是因茶事而起。茶事反映了品茶者的文化素養(yǎng),表現(xiàn)了品茶者的人生境界,是茶境在器物層面的具體表現(xiàn)。反過來講,茶境又決定了茶事的選擇,飲茶者的文化背景和人生境界決定了他們對茶事的理解。陸羽的《茶經(jīng)》是儒道文化的統(tǒng)一體,是儒道文化積淀的結(jié)果,對后人具有文化熏陶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