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館——《紅巖》與革命史跡

劉少才

兒時看過電影《烈火中的永生》和電視連續(xù)劇《紅巖》，每次看都久久不能平靜。不論是小說還是影視、歌劇，抑或其他藝術形式，都是紅巖文化的延續(xù)，但創(chuàng)作題材都是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只有實地參觀革命史跡，才能真正了解到當年白公館、渣滓洞真實的一面。

白公館名稱的由來

革命遺跡白公館位于重慶市沙坪壩區(qū)歌樂山，入口處是白邊黑體的“白公館”3個大字，進門沿多個臺階往上走，有一棟白色的小樓建筑。白公館原是四川軍閥白駒的別墅，白駒于1927年5月任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第一師師長，是楊森的部下。當時歌樂山秀美的風景吸引了初履重慶的白駒，于是他在山泉流淌、翠靄濃濃的歌樂山麓，修建了一幢公館。幽居山間的公館，在林中若隱若現(xiàn)，令人浮想聯(lián)翩。白駒對這座充滿古詩意境的建筑非常滿意，他自詡是白居易的后代，白居易號香山居士，白駒便將別墅命名為“香山別墅”。這處幽雅之地也同樣被軍統(tǒng)特務頭子戴笠相中。白駒在當?shù)厥穷^面人物，戴笠不好強取豪奪，名義上提出花錢購買，軟硬兼施。白駒深知戴笠的厲害，不敢提出過多的異議。

1939年，國民黨軍統(tǒng)局將此地改建為迫害革命者的監(jiān)獄，原儲藏室改為地牢，原防空洞改為刑訊室。監(jiān)獄背靠歌樂山，四周高墻、電網(wǎng)密布，墻外制高點上有崗亭和碉堡。軍統(tǒng)特務頭子戴笠為審訊、關押的保密起見，將其作為軍統(tǒng)局本部直屬看守所，專門關押重要的“政治犯”，雖實質是監(jiān)獄，但為掩人耳目，對外白公館這一名稱并未取消。

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

小說《紅巖》不止一次出現(xiàn)“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的字樣，多年來人們大多以為白公館、渣滓洞是中美雙方開辦的關押政治犯的監(jiān)獄，直到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人這樣認為，其實不是這樣的。白公館和渣滓洞雖然都位于重慶市沙坪壩區(qū)，但渣滓洞距白公館2.5千米，原是重慶郊外一個小煤窯，1939年軍統(tǒng)在此設立了監(jiān)獄。而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是1943年才成立的，由戴笠任主任，美國海軍情報官員、梅樂斯中校任副主任。合作所下設軍事、情報、心理、氣象、行動、交通、經(jīng)理、醫(yī)務、總務9個組和1個總辦公室、1個總工程處。同年，白公館作為中美合作所第三招待所，所關押“政治犯”必須外遷，于是當時關押人員被移往附近的渣滓洞。

“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是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美國海軍情報所為收集對日作戰(zhàn)情報而與軍統(tǒng)美國站站長肖勃聯(lián)系并提出意向的。1942年春，美海軍情報所正式派遣梅樂斯到重慶與戴笠談判，1943年4月，雙方在重慶磁器口簽訂合同。其內(nèi)容共10項，主要有：國民黨軍統(tǒng)局向美方提供日本陸?？哲娫谌A活動的一切情報，協(xié)助解決美方人員在華期間的食宿交通問題；美方無償供給軍統(tǒng)局必要武器、無線電器材、氣象器材及交通醫(yī)藥器材；美方人員在華享受外交人員待遇，并幫助軍統(tǒng)局訓練特務部隊等。

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簡稱中美合作所）的成立，得到蔣介石和時任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的批準，成立于1943年4月15日，結束于1946年1月，前后不到3年時間。中美合作所直接隸屬于中美兩國最高軍事統(tǒng)帥部，總部設在中國重慶西北郊的歌樂山下楊家山。成立時，中華民國外交部長宋子文，美國海軍部長諾克斯和杜諾萬少將、蕭信如上校，梅樂斯、戴笠先后簽名。軍統(tǒng)特務頭子戴笠、美國海軍中校梅樂斯分任正副主任；參謀長中方為李崇詩，美方為貝樂利；主任秘書中方為潘其武，美方為史密斯。

除了在重慶，中美合作所還在福建建陽設立東南辦事處，下轄上海、閩侯、定海、漳州4個情報站，并在安徽雄村、臨泉，湖南南岳，河南臨汝，綏遠陜壩，貴州息烽，江西修水，福建漳州、建甌，浙江瑞安，廣東梅縣等地，開辦訓練班，培訓特工。據(jù)統(tǒng)計：從1943年至1945年8月，中美合作所開辦的訓練班共訓練單位22個，訓練作戰(zhàn)部隊近5萬人，各種干部1300多人，畢業(yè)學員5萬多人，除軍統(tǒng)轄下的忠義救國軍歸建，剩下的3萬多人編成64個教導營，軍統(tǒng)武裝力量因此大大加強。中美特種技術合作，得到最大好處的是軍統(tǒng)，在短短不到3年時間內(nèi)，軍統(tǒng)擴編了10多萬人。

白公館關押的“政治犯”

1946年1月，中美合作所使命結束，組織解散。白公館仍然作為特別看守所使用。1947年春，關押在渣滓洞的“人犯”又遷回白公館關押。白公館關押的都是軍統(tǒng)認為“案情嚴重”的“政治犯”。有共產(chǎn)黨的高層領導、有著名的愛國及民主人士，也有國民黨的高官及地方知名人士，如抗日愛國將領黃顯聲，同濟大學、國立吳淞商船專科學校（今上海海事大學）校長周均時，共產(chǎn)黨員宋綺云、徐林俠夫婦及幼子“小蘿卜頭”等皆被囚禁于此?？箲?zhàn)勝利后，此處也關押過大漢奸周佛海等。人數(shù)最多時，曾有200多名“政治犯”關押于此。同樣是“政治犯”，關押的環(huán)境卻不同，一樓關押的是共產(chǎn)黨“要犯”，是多人關押在一個房間；樓上關押的是國民黨政治犯，是單人單間關押。

至1949年解放前夕，白公館關押的除息烽監(jiān)獄撤銷后轉移來的“政治犯”如黃顯聲、許曉軒等20多人，還有重慶行轅二處第二看守所寄押的周從化、周均時、張澤后等30人。

現(xiàn)在進入白公館，雖然早就沒有了當年陰森森的血腥味，但牢房、刑訊室還維持著原來的擺設，據(jù)說當年原白公館大門終日關閉，所有人員從側面一小門進出?，F(xiàn)在，白公館的院內(nèi)墻上仍然保留當時寫的“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等標語。

年齡最小的“犯人”

不論是看小說還是影視，原來總以為“小蘿卜頭”是被關押在渣滓洞的，實則是被關押在白公館。白公館里關押的年齡最小的“犯人”就是“小蘿卜頭”（1941—1949）。“小蘿卜頭”原名宋振中，是楊虎城的秘書宋綺云（黃埔軍校第六期畢業(yè)，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徐林俠（1927年3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夫婦的兒子。

宋振中才8個月大的時候，就隨父母被帶進監(jiān)獄。終年住在陰暗、潮濕的牢房里，加上營養(yǎng)跟不上，七八歲的宋振中卻只有四五歲孩子那么高，成了一個大頭細身、面黃肌瘦的孩子，難友們都疼愛地叫他“小蘿卜頭”。

“小蘿卜頭”在敵人的監(jiān)獄里長大，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經(jīng)過中共地下黨對特務的斗爭，他才在監(jiān)獄里上了學，由地下黨員和愛國志士當他的老師。他的第一任老師就是黃顯聲。由于年齡小，特務對他的看管不是很嚴，他就經(jīng)常在牢房之間傳遞東西、傳遞信息和秘密情報，或在門口放哨，幫助大人了解入獄同志的情況等。1949年9月6日，在革命勝利前夕，“小蘿卜頭”被敵人殘忍殺害。重慶解放后，“小蘿卜頭”宋振中被追認為革命烈士。他的塑像就在白公館內(nèi)，據(jù)館內(nèi)的導游說，由于當年沒有留下任何關于“小蘿卜頭”的影像，現(xiàn)在關于他的人物面孔和形象是藝術家通過想象塑造出來的。

白公館牢里繡紅旗

對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人來說，一首《繡紅旗》十分熟悉：“線兒長，針兒密，含著熱淚繡紅旗，繡呀繡紅旗。熱淚隨著針線走，與其說是悲不如說是喜！多少年啊多少代，今天終于盼到了你……”歌劇《江姐》里的這首歌曲，在當時幾乎家喻戶曉。因為無論是在小說《紅巖》、電影《在烈火中永生》、電視劇《紅巖》，還是在歌劇《江姐》里，繡紅旗這個場景都是最感人的片段，于是，很多人都以為這是描寫關押在渣滓洞女牢的江姐和孫明霞她們繡紅旗的故事，其實不是，繡紅旗確有其事，但卻是發(fā)生在白公館男牢的事?，F(xiàn)在那面紅旗就掛在白公館原來的平二室牢房中。據(jù)記載，白公館、渣滓洞發(fā)生“11·27大屠殺”兩三天后，從大屠殺中僥幸脫險的羅廣斌等跑回歌樂山。羅廣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大家沖進白公館平二室牢房，撬起屋角的一塊木地板，取出藏在那里的“五星紅旗”，那是獄中難友聽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用被面、草紙和飯米粒制作的。攥著這面“五星紅旗”，幾個人抱頭哭起來。

原來，當時關押在白公館男牢平二室的是羅廣斌和丁地平，還有陳然、劉國鋕。得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他們按捺不住激動和喜悅的心情，堅信重慶即將解放，憑借想象，親手制作了一面“五星紅旗”。紅旗是一面拼接的紅被面，一顆大五角星在中間，另外4個小五角星在旗面四角。他們準備等到重慶解放的時候就高舉著它，沖出牢房，去迎接那激動人心的時刻。但是，在國民黨反動派于11月27日對囚禁在白公館、渣滓洞等監(jiān)獄里的革命者展開大屠殺那天，只有羅廣斌等幾十人從虎口脫險。白公館的先烈面對死亡毫不畏懼，對革命懷著必勝的堅定信念。什么是精英？什么是民族的脊梁？他們就是最好的代表，他們就是民族的脊梁。

1949年后，羅廣斌歷任青年團重慶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重慶市民主青年聯(lián)盟副主席；后在重慶市文聯(lián)專門從事創(chuàng)作，1959年2月，羅廣斌與劉德彬、楊益言合著革命回憶錄《在烈火中永生》，之后又與楊益言合著長篇小說《紅巖》。長篇小說《紅巖》再現(xiàn)了白公館、渣滓洞監(jiān)獄內(nèi)部殘酷恐怖的囚禁狀況，展示了革命黨人矢志不渝的堅定信念。

白公館逃出的幸存者

1949年11月27日，軍統(tǒng)特務對關押在白公館的革命者進行大屠殺，最后僅20人脫險，其中一人是受槍刑后未死，從尸坑中掙扎出來而脫險，其余的幸存者是如何在殘忍的屠殺中得以脫險的呢？原來，11月27日大屠殺那天，白公館最后幾個人還沒有來得及行刑，看守們就臨時接到命令前去增援渣滓洞，因為渣滓洞的暴動開始了，白公館最后只留下一名守衛(wèi)看守。

這名留下的看守叫楊欽典，1919年出生于河南省郾城縣一個世代為農(nóng)的貧苦家庭。1942年，他參加了國民黨軍隊胡宗南部，參軍的目的只是為了一天三頓可以吃飽。受訓3個月后，他被蔣介石挑選為警衛(wèi)團警衛(wèi)，后來升任交警總隊特務隊班長。1945年，楊欽典被派到歌樂山集中營內(nèi)的白公館任看守班班長。平時中共地下黨看楊欽典同情革命者，時常做他的思想工作，關鍵時刻，楊欽典打開牢門，將未行刑的剩余19人放出白公館，這些人中就有羅廣斌。羅廣斌根據(jù)自己在獄中了解到的一些被關押人的經(jīng)歷，與楊益言寫下了著名的紅色長篇小說《紅巖》。楊益言被捕后曾被囚禁于渣滓洞，因此《紅巖》里的內(nèi)容一部分發(fā)生于白公館，一部分發(fā)生在渣滓洞，兩人在創(chuàng)作中各自寫身邊看到的人和事，這也是看過小說《紅巖》的讀者都感到書中故事情節(jié)跳躍非常大的一個主要原因。

楊虎城被殺害的經(jīng)過

1949年4月，解放軍橫渡長江，占領南京，接著迅速揮師挺進華南，逼近重慶，國民黨反動派的末日到了。蔣介石指示軍統(tǒng)局長毛人鳳把重慶集中營的“政治犯”全部殺掉。毛人鳳特意提到楊虎城，蔣介石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個字：“殺！”

8月27日上午，毛人鳳開始著手殺人計劃。在重慶羅家灣何龍慶公館，他與徐遠舉（保密局西南站站長）、周養(yǎng)浩（保密局西南督察室主任、重慶衛(wèi)戍司令部保防處長）密謀殺害楊虎城等人。

西安事變后，楊虎城被蔣介石逼迫出國。之后，蔣介石又以考察為名解除了他的兵權。1937年11月26日凌晨，楊虎城一行考察結束，乘輪船抵達香港。12月2日，楊虎城由戴笠陪同乘飛機去南昌。楊虎城一到南昌，就被便衣警衛(wèi)和憲兵完全管制起來，當即被蔣介石囚禁，失去了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和行動自由。在長達12年的囚禁期間，楊虎城與世隔絕，受盡了種種精神折磨。國民黨曾派戴季陶、朱紹良等人進行過誘降，遭楊虎城拒絕。蔣介石見誘降不成，便密謀將楊虎城殺害。1938年春，蔣介石命戴笠將楊虎城解往長沙，后多次遷移囚禁地點，在貴州息烽的玄天洞關了8年。1946年，息烽集中營被裁撤解散，國民黨又派人將他押至重慶，不久轉押貴陽。

1949年9月6日，被囚于貴陽黔靈山下麒麟洞的楊虎城一行向重慶緩緩進發(fā)。楊虎城的車隊到達松林坡后，張鵠（負責看守楊虎城的軍統(tǒng)組長，原重慶白公館監(jiān)獄長）就打開車門，說：“請楊先生暫住兩天，等候總裁的接見?！睏罨⒊切乓詾檎?，跟著他就走。張鵠帶路，楊拯中（楊虎城的兒子，時年20歲）捧著母親（謝葆真，共產(chǎn)黨員）的骨灰盒，緊隨其后。當楊虎城父子進入“戴公祠”后，特務王少山從門后沖出，迅速將匕首捅進楊拯中的腰間。楊拯中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楊虎城回頭看的瞬間，特務熊祥的匕首已經(jīng)捅進他的腰間，白公館看守所所長楊進興迅速奔跑過來，用手帕捂住了他的嘴，熊祥又扎了幾刀。楊虎城頹然倒下，同時被害的還有楊虎城的兩位衛(wèi)士閻繼明和張醒民，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此二人被追認為烈士。

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據(jù)當年媒體報道，1949年10月28日，陳然、王樸等10名難友被押到大坪刑場槍殺，在囚車上，王樸高喊道：“父老鄉(xiāng)親們，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jīng)成立了！重慶就要解放了！蔣家王朝就要垮臺了！”

從1949年9月6日至11月29日，軍統(tǒng)集中對白公館、渣滓洞“政治犯”進行集體大屠殺，尤以11月27日最為慘烈。根據(jù)相關研究報告對抗戰(zhàn)后期至重慶解放前夕系列大屠殺殉難者的統(tǒng)計：目前有據(jù)可查的死難者總數(shù)是321人，其中經(jīng)審查已定為烈士者285人，加上5個父母犧牲的小孩，共是290人，叛徒及未定性者31人。其中死于1949年“11·27大屠殺”者共計207人，烈士185人。

現(xiàn)已查明，在所有死難烈士中，共產(chǎn)黨員161人，約占總數(shù)的56%；民盟盟員25人，其他民主黨派和群眾團體成員各有數(shù)人不等。

在白色恐怖時期，為什么這些革命者能經(jīng)得住酷刑拷打和生死的考驗？這就是信仰的力量。信仰，是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信仰，是共產(chǎn)黨人走向勝利的精神保障。在他們心中，有堅定的信念，為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一定會實現(xiàn)。人們走進白公館參觀，認識了小說《紅巖》里那些沒出現(xiàn)過名字的烈士，了解了《紅巖》中沒有描寫的細節(jié)，看見了“小蘿卜頭”住過的狹窄的小房子，看見了關押楊虎城將軍的房屋，看見了宋綺云被殺害的場所，看見了黑暗陰森的地牢，看見了觸目驚心的刑具，回想當年被囚禁在這里的革命者所遭受的每一天，都讓人毛骨悚然，心驚肉跳；同時對被殘害的革命先烈生出無窮的敬意，他們?yōu)閷崿F(xiàn)人民的自由與幸福而犧牲。敬佩《紅巖》的作者羅廣斌、楊益言，是他們二人率先舉起紅巖文化的大旗，白公館、渣滓洞現(xiàn)在已成為引導人們，特別是廣大青少年樹立正確理想、信念、人生觀、價值觀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