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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井有市:海南省??诟堑木埳裥潘?br/>——源自古代文明交流互鑒的當代海南文化遺產

      2021-01-16 14:09:57馬來西亞王琛發(fā)
      關鍵詞:龍神府城

      [馬來西亞]王琛發(fā)

      (閩南師范大學 閩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海口府城龍神信俗的文化淵源

      中華歷史上的井泉龍王信俗,特點就是隨處有井隨處現,哪里有井泉,哪里就有傳說中的龍神。井泉龍神信俗文化,首先是確立在先民重視水資源的自覺,又基于先民傳統的“萬物有情”思維,將大地涌出的泉源視為人類與大自然的神圣交往。由此支持著大眾對待周遭生活世界的美好愿望,期望整個居住環(huán)境生態(tài),尤其身邊賴以生存的水源,會是有情有義的存在。龍神被視為居住在水府的神祇,也是水源的管理者和保護者,這樣就將民眾重視管理和保護水源的自覺,提升至具有神圣意義的需求。中華各地,大凡井泉龍王出現之處,就是先民過著有文明的生活的地方,也有經濟商貿活動??傊?,龍神的數量不計其數,身份不一樣,各自管各自的井泉,但其集體共同形象,都是貼近著常民生活,以本身信俗活動承載著所在地方民眾集體的文化意識。

      現海口瓊山區(qū)的這處地方,即昔日瓊州府城的府治所在地,其明清城墻圍繞著的坊里與村落范圍,至今還有不少地方保留著昔日井泉,或者保存了人們在井邊祭祀龍神的文物遺痕,可謂大街小巷轉角之間散播的文化古跡。海南??诟堑木埳裥潘祝诟侵茉庖恢绷鱾髦撩駠甏?,形成散布各處坊里街區(qū)的本土民俗景觀。當地居民至今有人能記憶著上世紀前半葉先輩日常間如何依賴水井生活,甚至有好些居民至今還維持著鄰里之間祭祀井泉龍神的習慣,更顯得難能可貴。過去的??诟窍让?,依賴著分布在大街小巷的古井,維系著家家戶戶的安居樂業(yè)和傳宗接代,演進出后來的府城社會;現在府城各處留下了井泉龍神信俗的歷史與傳奇,見證了府城先民創(chuàng)造這座古代城市的歷史文化面貌。

      其實,依照唐朝顏師古注解《漢書·貨殖傳序》解讀“市井”,便知道古代的城市,經濟依賴市集,日常是人來人往,由此維續(xù)著城市的生命。由于城市是依賴商貿生存的,城市日常是人來人往的,城內各店鋪商販都是用水頻密,不依賴水井就難以成市,所以,《漢書·貨殖傳序》總結貨殖如何流暢、城市何以生存的道理,是說:“凡言市井者,市,交易之處:井,共汲之所,故總而言之也?!?1)[漢]班固:《漢書》卷九十一《貨殖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681頁。到了明朝正德以前,海南府城與其所在之瓊山縣,既是府治所在,當然也是那時海南島上最熱鬧繁華的地方。按照《正德瓊臺志》,府志記載當地“墟市”的原則是“非大集者不錄”;可單是如此,那時的記錄便已經說出瓊山縣共有三十九處屬于“大集”性質的墟市。(2)[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冢汉D铣霭嫔?,2006年,第283-284頁。??诟侵两襁€保留著城內許多水井的痕跡,散布各處街道,足見過去商坊墟市密集繁華。當地先民大凡設井就得供奉龍神,是為著護井護人也是為了護市,全城民眾共同民俗文化,正是昔日府城商貿風光的見證。當前,很多城市原來的井泉龍神文化或早已消失,或幾乎湮滅,昔日瓊臺府城今天化為現代城鎮(zhèn),城區(qū)內尚能保留這一古代的重要城市景觀,其實也在保全了足以反映先民思維模式的其中一項文化遺產。

      由此追溯至先秦而漢代,原本《禮記·祭法》談到士大夫有“三祀”,而《禮記·曲禮》曾談到士大夫“五祀”,其內容雖有所不同,兩邊具體提到相同內容是“門”和“行”;漢朝鄭玄注解提出兩者差別在前者可能源自“周制”,而后者則應屬于“殷制”;可是,依照漢人王充《論衡·祭意》說“五祀,報門、戶、井、灶、室、中霤之功”,(3)黃暉:《論衡校釋(附劉盼遂集解)》第四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 1059頁。很清楚,不論《禮記·祭法》“三祀”或《禮記·曲禮》“五祀”當中,都包括了“行”,表解為交叉街巷;王充則以位處交叉街口而具體形象的“井”,代替鄭玄原來同樣說法的“行”。由此亦可知,漢朝已經流傳著崇尚祭祀水井的習俗。

      漢朝流傳的井神崇祀雖然并未呈現龍神姿態(tài),但祭祀井神已經在先民生活當中成為重要信仰活動,依舊不離先民對泉源感恩與敬愛之心。古時候,人們日常生活一切取用,不外來自農耕與手工業(yè)生產。先民身在物資匱乏的環(huán)境,崇尚惜物愛物,也是支撐著井泉神靈信仰的一大原因:人們認為萬物有成,即便由我親手所造,必定有其出現之前的精神,能與我心思相契,使得造物得其形而有所功用,由此視萬物皆有神靈主宰。簡而言之,水源是維系社會生活乃至個人生存的需要,建造水井就是為了確保人們擁有水源、善用水泉。先民誠心崇祀身邊事物,不外是祈望萬物有情而能相應人心,確保人類不受災害。所以,門有門神,刀有刀神,網有網神,灶有灶神,井有井神,其實亦是以崇祀為表達,詮釋人們內心感恩與愛惜身邊事物的情理。王充在《論衡·祭意》也是如此解釋:“門、戶,人所出入,井、灶,人所欲食,中霤,人所托處,五者功鈞,故俱祀之?!?4)黃暉:《論衡校釋(附劉盼遂集解)》第四冊,第 1059頁。

      先民將水井視為人類生活中神圣的象征,以祭祀相溝通,其集體意識的來由,正如過去家家戶戶祭祀灶君或者里巷土地公,都是源起于先民重視生活環(huán)境。祭祀井神何時演變?yōu)榫埻跣叛?,確切時間當真難以考究。若參照《管子·水地》,當知是篇傳世以前,古人已以“神”形容龍,說:“龍生干水,被五色而游,故神。欲小則化如蠶蠋,欲大則藏于天下,欲尚則凌于云氣,欲下則入千深泉;變化無日,上下無時?!?5)黎翔鳳撰,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中冊,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827頁。后來的井泉龍神信仰文化,相比先秦至漢代祭祀井神,其特征在于不曾放棄前人的思維模式,尊重萬物的存在具有神圣意義,又在認識上有所發(fā)展,是將龍之“神”視為居住水井源頭深泉之“神”,主宰該處井泉吉兇,“把井之有“神”和井之為“物”分別為二,并且賦予主宰本物的神明極為鮮明的龍王形象。

      中華民族歷來尊崇神龍,主流印象是以龍為吉祥象征。魏晉兩朝,佛教經典東傳漢地的數目愈來愈多,佛經常是以漢語“龍”對譯印度文獻當中喚作“那伽”(Naga)的天眾,后者在印度神話的本相多是類似巨蟒,有者帶角,有者不帶角,形象也似中國傳說中的“龍”能變化莫測。《晉書》提及,后趙君主石勒遇城河干涸,胡僧佛圖澄向數里外泉源“敕龍取水”,見龍隨水而至;(6)[唐]房玄齡等:《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486頁。以后石虎遇天旱,佛圖澄又喚二頭白龍降雨;(7)[唐]房玄齡等:《晉書》,第2489頁。而大秦國苻堅每遇天旱,也是由西域僧人僧涉以密咒召喚龍神。(8)[唐]房玄齡等:《晉書》,第2497頁。印度傳統“龍王”司水司雨的傳說,還有“天龍八部”等說法,自是構成漢傳佛教組成內容。當佛教龍王信仰融合在中華自古崇尚的神龍文化,對接著如《易經》所謂“或躍在淵”、“云從龍”(9)[宋]朱熹:《周易本義》,北京:中國書店,1994年,第18頁。等等傳統說法,中華本土的龍王信仰文化亦由此逐漸定型。而實際上,相對于《易經》的說法,《左傳·桓公五年》也說過的“龍見而雩”。(10)[東周]左丘明:《左傳》,長沙:岳麓書社,1988年,第18頁。東方蒼龍七宿是要到建巳月,才會在黃昏完整現身天幕。每年到這種天象出現,地上作物開始茂盛,正常氣候是天上行云布雨增多,因此《易經》以龍有四時狀態(tài)而形容“或躍在淵”,又說“云從龍”,還有《左傳》提出以“雩”祭祀,去祈求適當雨量,都是把龍、雨、水源的概念聯系起來。后來中華漢傳佛道信仰,進一步建構龍神管理人間水資源的神道論述,也是按照天上有東南西北星宿,對應著天下的東、南、西、北四大海域,說是各由四海龍王各自統管;四海龍王的其他龍族眷屬,則是分散在一切水域,包括一口井或是一條農田水渠,也都會有龍神帶領眷屬居住,管轄所在水源與水質。由是,任何大小區(qū)域,不論是水潭、水井的龍神,除了職司本地頭上邊的水資源,也都被視為包括管理局部地區(qū)雨量。(11)[日本]直江廣治撰,林懷卿譯:《中國民俗學》,臺南:世一書局,1980年,第103-118頁。

      后人讀著初唐詩人岑參在成都任嘉州刺史,見蜀人龍女祠前擊鼓,奉酒祈雨,寫下《龍女》詩,問“龍女何處來”,(12)劉艷霞:《祭祀習俗》,臺北:順達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2012年,第16頁。畢竟無從確定那時是否普遍流行祭祀井泉龍神。但是,對照《唐會要》和《太平廣記》,前者源于史官文獻,后者收集民間說法,是可說明唐代中原和海南更密切交流之際,至遲唐玄宗年代,中華龍和印度至南海諸國的“那伽”,作為文明交流效果,并且被重視井池都有龍神,已是朝野共識。其時,官員李華替玄宗國師胡僧善無畏立碑記載,是說這位唐密祖師,來華途中曾入河泉龍宮說法,也有天龍護法,又有秘祝神龍下雨;(13)[唐]李華《東都圣善寺無畏三藏碑》,[清]董浩等編:《全唐文》,北京:中華書局 1983年,第 3239 頁。另外,朝廷在開元二年二月設龍池壇,是集官員一百三十篇文,選定十首歌頌樂章,說明祭祀居住在人類發(fā)掘泉源井池的龍神,不同于本來祭祀祈雨的五龍壇。(14)[宋]王溥:《唐會要》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55年,第433-434頁。到開元十八年玄宗敕太常卿韋絳定儀,韋絳則是從《周禮》“以疈辜祭四方百物”,以及《禮記·祭法》說“能出云為風雨者,皆曰神”,確定龍者四靈之畜,符合條件,然后以《禮》有“公食大夫饗”之文,《易》有“震為龍”,確定“震者東方,春用事于二月也。饗之法請用二月,有司筮日,池傍設壇,官致齋,設籩豆,如祭雨師之儀,以龍致雨也?!?15)[宋]王溥:《唐會要》上冊,第433頁。玄宗時代這些說法,基本上就是明清海南府縣志所延續(xù)的。

      宋朝《太平廣記》收集漢代以來各種記載,其卷四百十八至四百二十四,共收錄八十多則龍故事,其中不止一處提到井龍。但是,若據《太平廣記》引用的唐人筆記,其中卷二百三十二講述唐人周邯的事跡,可知在唐代人的印象,水井龍神專司管理地方水源,早就是從屬于天庭體制,民間并有祭祀習慣。海南自晉武帝太康元年(280)并入合浦郡,至宋開寶五年(972)瓊州府城始建城墻,府城現有井泉龍神信俗,實質見證了自古歷代中原先民在地文化播遷,以及由朝政中央到南海前線的文化一致,凝聚成為當地至今的文化遺產。

      《太平廣記》記載說,周邯貪思井內或有寶物,派熟悉水性的奴仆犯險入井,結果奴仆慘遭龍神拋出井外再拽回井底,失去蹤影。這則故事開始即說“汴州八角井多有龍神,時有異手出于井面”,結局則說“此井乃龍神所處,水府靈司。豈得輒犯,可祭而謝之。邯乃祭謝而去。”(16)[宋]李昉等編輯,高光等主編,袁承維等譯:《文白對照全譯太平廣記》 第三卷,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4年,第566頁。周邯的故事大概是古代筆記小說直接談及井中有“水府靈司”的最早記錄了。當然,《太平廣記》也不止在一處文字提到井泉龍神,還描述了不同性格的井泉龍神,有好龍神也有壞龍神。

      但就海口府城而言,當地井泉龍神的信俗觀念,對照明清兩朝各個時期瓊州府志及瓊山縣志的龍神信仰文化的記錄,包括規(guī)定府郡祭祀本府龍王的日期,以及設立官府祭祀龍王的規(guī)格,主要還是印證著當地的龍神信仰,除了是國朝祭祀的一部分,又與常民市井生活息息相關,印證著當地宋代以來城市發(fā)展,民眾是無井不成市,無井不能生活。當先民受著傳統的“萬物一體”和“民胞物與”觀念影響,視萬物為同源、同秉、同構、同律,大凡知道某種事物密切關系人類生存,先民既會視為神圣不可侵犯,又要心存敬愛感恩,一旦生起感念之誠心,便可能在心中將事物神圣化,并以普遍祭祀表達內心態(tài)度。

      其實,各地所以有龍神信仰,稱之為“井龍神”或稱“井泉龍神”,都是基于古代人對水井的認識。泉之所以存在,始于當地擁有水源,或者是地下水天然出露至地表,或者地下含水層露出地表。地下水涌出地表成為源泉,小者為井為池,大者為河為湖。水井雖然由人工開鑿,井中泉源源源不絕,也是由于地下水的水層被破壞,或含水通道被破壞。古人的居住環(huán)境,有些地方圓數里就只一處泉眼,大眾日常飲食或洗滌都得依賴同一水井,但凡當地紅白事也得靠井取水,地區(qū)上集體祭祀井泉龍神,甚至雇傭專人守水井,成了周而復始的重要活動。??诟桥c鄰近地區(qū)凡有齋醮活動,道士祝詞說的“請水灑凈”,其過去做法亦如各地道士主持開壇建醮,先得到井邊設香案請水清凈壇所?,F在海南島等各處道教廣泛流傳的《請水科儀》,其中有的會唸到“水府龍王,降甘露法水,能消穢濁,可滌塵氛”,其實也是人們對龍神的基本認識,即維續(xù)水源與保障水質。

      還有某些人可能居住在距離水源較遠的地區(qū),或者其家庭或行業(yè)用水量大,需要找人不時挑水供應,所以井泉所在,也帶動出一些人從事挑水和販水行業(yè)。挑水販水的,重視本身生計來源,更重視祭祀本境龍神,以當地井泉龍神為行業(yè)保護神?!侗逼綒q時志》引《帝京歲時記(勝箋補稿本)》留下的一段記載是說:“二月初一日祭太陽,北平舊家尚沿此例,各水屋挑水者祭井泉龍王,水屋掌柜犒勞水夫?!?17)張次溪:《北平歲時志》,北京:國立北平硏究院史學硏究會, 1936年,卷3第4頁。

      井泉龍神主宰井泉水源之說,傳播極廣,龍神因此也頻頻成為古代文藝創(chuàng)作題材,反過來更是促進信仰的傳播?,F在最為人知的井泉龍神,即是《西游記》第三十七回至三十九回烏雞國故事的那位井龍王,是由小說人物再而成為電視劇角色,成為大眾熟悉的杜撰人物。如果根據《西游記》作者的描述,這位井龍王只不過是管理著烏雞國御花園范圍的一座枯井,可是井底另一維度的神仙世界,還是有座屬于龍王的華麗水晶宮,龍王在生活上也是從屬著玉皇大帝為首的天庭體制,在井底龍宮配置本處水境的夜叉、丞相等等水族官僚,時而得接受夜游神傳達玉帝旨意。這充分表達著古人的思想中,井下世界、天上、人間是可以互為一體的,龍神世界又是呈現著另類空間狀態(tài)。在鬼神眼下,井內龍宮水族擁有屬于他們生活的廣大空間,是互相交疊在人世肉眼只能看到的水井小面積范圍。

      最重要的是,井泉龍神文化不單是中華民族思維宇宙空間模式的產物,更是中華先民自古尊重自然、感恩與保護水資源環(huán)境的歷史文化根據。人們將井泉視為神圣所在,以神話去描述對待實境的價值觀念,也即是以此傳承祖先重視井泉與人類社會關系的傳統。當前,??诟抢^續(xù)流傳著歷史以來的井泉龍神信俗文化,其文化景觀散布在昔日老城區(qū)各處,或以井邊安置龍頭,或以豎立碑文,并且有文獻為據,可以說明這是宋朝以來的民俗傳統,海南可謂較完整地保全了中國井泉龍神文化的歷史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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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宋朝開寶五年(972)瓊山地區(qū)設置瓊州府治,井泉龍神文化也在北宋時期開始在??诟锹涞厣??!墩颅偱_志》記載諸古井當中,明代海南衛(wèi)門前的“雙井”,是宋朝景定三年(1262)開井。另外,明代府城范圍的南邊,也有宋朝開鑿的蓮塘井,說是給環(huán)城人使用的。(18)[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冢汉D铣霭嫔?,2006年,第89-90頁。雖然現下缺乏當時文獻,無從直接說明宋代瓊府官衙是否已經定期祭祀井泉水源的龍神,但蘇東坡昔日為解決城外用水不足,指導當地先民鑿出雙泉,比“雙井”更早,畢竟也在當地留下井中現龍的傳說。現在尚存于五公祠的浮粟泉,就是蘇東坡當日鑿泉為井的歷史留痕。而據《乾隆瓊山縣志》,西湖玉龍泉龍廟,所在地現在歸屬??谟琅d鎮(zhèn),本來也是宋代瓊山先民所建,原來的名稱就喚作“龍?zhí)丁?,祭祀對象是主宰西湖水源的井泉龍神。而明朝高僧憨山德清所撰寫的《瓊澥探奇記》,則提及說,西湖有龍神廟,最早源自宋代太守建廟。

      按《萬歷瓊州府志》記載,城區(qū)的浮粟泉,本是宋時蘇東坡指導民眾鑿泉開井的雙泉之一,金粟井即浮粟井之所在。至遲到元明二代,雙泉其中一處湮沒荒廢,浮粟泉則顯然屬于公眾井泉,由歷代郡守帶頭官修?!度f歷瓊州府志》提到府城民間本有“游龍浮粟”傳說,是由于先民在雙泉初現年代,常見龍神現形于其中一井,《萬歷瓊州府志》的文字是說:“父老傳言,一泉在東坡時有雙龍白如玉,常出現;又一泉金粟常浮,與《格古要言》游龍浮粟之說相合?!?19)[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冢汉D铣霭嫔?,2003年,第60頁。這座井由宋而元,一直存在,到了元朝嘉泰二年(1202),曾由當時萬姓郡守重修,以后歷幾百年,或興或廢;至到明朝萬歷壬子年(1612),有位名叫啟睿的蒙生,在金粟井邊遇上“白衣婦人”顯靈,到了同年郡城發(fā)生旱災,地方官員于是組織居民到井址所在處,一起向泉神祈禱;后來又有翁姓郡守修造井亭,發(fā)現掘得的古磚上邊刻有預言。再等到萬歷四十二年(1614),郡守謝繼科游覽當地,正當民間流傳著諸種井神靈驗傳說,謝繼科是延續(xù)著其前任翁姓郡守想要完成的修建事業(yè),在井上邊的周圍砌石,重琢雙龍頭像安于井中,讓泉水從龍口涌出,繞取流動而注于池、灌于田,另外還在井邊建起“金粟”庵,奉祀觀音像。(20)[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60-61頁。

      不過,瓊州府城歷史上,老百姓最普遍熟悉的井泉龍神,畢竟還是西湖的玉龍泉龍神。早在明代前,在“玉龍泉”本名“石龍泉”的時候,便有傳說龍?zhí)妒窃谝淮物L雨交加后形成的地理奇跡,由此處井泉涌流出源源不絕的水源,也是全郡主要的水源?,F存地方文獻《正德瓊臺志》解說“西湖”的條文,是最早提及此泉的文字記錄。其內容是說:“在縣城西十五里博崖都。泉自石巖流出,極清潔。昔人以石刻為龍,置穴中,水從龍口涌出,又名龍?zhí)?。溢出二派,一達洗馬河,一達博沖橋。”(21)[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88頁?!墩颅偱_志》另外又有描述說,龍?zhí)兜乩砭坝^,可謂天命回應民心的奇跡,是一夜之間形成的大湖。其文說:“縣西南十五里博崖村有龍?zhí)?。父老傳,初有富戶而不義者居其地,人甚惡之,曰:‘胡不絕滅!’一夕,風雨交作,其家遂陷沒,后積為潭,深莫測?!?22)[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844頁。

      地理上,西湖水出湖而為河水,共分為兩脈,其中有叫“學前水”的,即現在當地主要河道美舍河之前稱。這條縱貫??谀媳钡闹饕恿鳎运未闶黔h(huán)繞??诟堑膶ν饨煌ê拥馈!墩颅偱_志》留下記載也說過,府城的這處河道是“古通蕃舶,元初閩浙商舟皆入至城下”。(23)[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87頁。如此局面,正是促成??诟窃诠糯馨l(fā)展為商貿城市的憑據。

      上述整段敘事,可謂以神話解釋歷史,是以聚合風雨交加、惡富滅亡、龍?zhí)冻霈F等等情節(jié),指出這片土地具備作為府城的地理條件,源于天意因緣;若非龍神受著驚動,風雨交加、積潭而居,利于農業(yè)而方便交通,??诟窃诤髞砭筒粫蔀楹I辖z路最南方前線。由此可見,西湖泉源雖在府城之外,卻是美舍河的發(fā)源地,其造成的地理效果、水利效應,牽系府城內外的生活需要,構成自宋代以來歷朝選擇在此置州署建城墻的理由之一。這也是龍神神話能受到先民重視而廣泛流傳的緣由之一。在府城內外民眾的心目中,龍?zhí)洱埳竦牡匚蛔允歉叱鲇谄渌埳?。龍?zhí)洱埳褡鳛榇颂幰环剿辽衩?,神話也主要傳播于府城民眾之間。不論此處叫“石龍泉”或“玉龍泉”,此龍相比起瓊州各村坊里村落井泉龍神,也因而多出了個接受著全郡官民崇拜的架勢。其傳說內涵,一方面解說著地理格局,包括彰顯水利資源的神秘且神圣,另一方面則以神話傳說告誡為人處世之道,警惕著府城商民依靠水路水源的生活方向,不能為富不仁。

      除了《正德瓊臺志》最早以記載“玉龍泉”地理緣由的神話,此外明朝鄭延鵠(1505—1563)在嘉靖年間撰碑的《玉龍泉銘》,則是根據中華文化自古崇尚形神兼具、形神感應的思維模式,闡釋泉中何以有龍的道理,并解說龍神何以會靈驗。鄭延鵠是瓊山本地人,青少年時常到“石龍泉”讀書,歷任至江西布政使司右參政,《玉龍泉銘》是他在修整此處景物以后,留下的紀念文字。其銘文提到“匪泉則龍無所蟄,匪龍則泉何以為靈也”,(24)朱為潮、徐淦等主修,李熙、王國憲總纂:《民國瓊山縣志》,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79頁。是以出身當地的朝廷命官,肯定了本泉龍神作為全郡求雨的對象,雖不露本相,卻能靈顯感應。再觀鄭延鵠書寫《玉龍泉銘》,說起是他把“石龍泉”改名“玉龍泉”的緣起時,可謂是將民眾共同的記憶,結合著個人對當地感情,通過文字敘述,進一步定型了地方官民尊崇西湖的神圣地位:“郡城之西南十五里,有泉出自石竇,寒洌異常,其味甘潔。噴涌之勢,如飛珠走玉,琳琳可掬,雖大旱不竭??ぶ卸\雨,往往迎龍取水焉,罔有不應。好事者因鑿為石龍,實竇鐘,遂以龍泉名之。此泉東流十步,右轉而為篁溪。右又十步,乃匯而為石湖。溉田千頃,名曰西湖。西湖奇勝,甲于一郡,以泉得名也。歲久湮蕪。予在籍侍養(yǎng),時來撫玩。其間有枕漱之志,乃募工輦石,湫為方池;又取白石,鑿為龍首易之。并易其名曰玉龍泉,嘉其以潔為用,不可窮也?!?25)朱為潮、徐淦等主修,李熙、王國憲總纂:《民國瓊山縣志》,第79頁。此后,瓊州歷代府縣志記載當地,提及玉龍泉的諸種傳說,雖說各有側重,卻多不離其說。

      可是,不論《正德瓊臺志》的記載,或者是《玉龍泉銘》的解說,都未曾在文中詳述西湖祭祀“龍廟”的情況。一直到了《萬歷瓊州府志》,此時的府志方才記載說,在此地“建有龍廟”,(26)[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57頁。并說明廟址是在“縣西南五十里”,而“郡中禱雨,必到此請水,名曰龍泉”。(27)[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60頁。如果按照后來《乾隆瓊山縣志》“建置志”增加的補說,才有回顧此地龍廟實建于宋代。其文曰:“龍廟,在郡西二十里博崖都,宋建。廟前有井,傍有湖水自龍口流出井入湖,縱旱不凅??滴跏拍暧龊?,巡道范公養(yǎng)民徒步到廟祈禱,甘雨立應?!?28)[清]楊宗秉纂修:《乾隆瓊山縣志》,??冢汉D铣霭嫔纾?006年,第80頁。到《民國瓊山縣志》,其“輿地志”是綜合前人說法:“龍廟西湖,在縣西十五里博崖都,一名頓潭。泉自白石巖流出,極清。昔人刻石為龍,置穴中,水從龍口涌出,又名為玉龍泉、龍?zhí)?。旱祈即雨,建有龍廟,其水東流為學前水?!?29)朱為潮、徐淦等主修,李熙、王國憲總纂:《民國瓊山縣志》,第79頁。這幾本不同時代的地方志,主要差別在有者以郡治邊界說距離,有者以縣邊界說距離,只有《萬歷瓊州府志》說成“五十里”,或可能是筆誤。

      鄭延鵠刻碑《玉龍泉銘》超過半個世紀以后,《萬歷瓊州府志》之外,明朝禪僧憨山德清在流放雷州期間,也曾于萬歷三十三年(1605)接受海南名宦王弘海之邀,到訪府城。憨山德清所撰寫的《瓊澥探奇記》,留下較詳細的西湖龍廟記錄:“相傳此地,昔為居人,一日風雷大作,龍從石出,大水沸涌,屋宇盡沒為湖。天旱水涸,石有龍形。嘗大旱,現夢于郡守曰,吾石湖龍也,禱之當得雨,太守往禱輒應,建廟貌以祀之,至今率為常。入石門百步,渡小橋,連一池,池上古木如張幕,下有古殿三楹,棟梁皆石;殿后有池,額曰玉龍泉,池上有古廟三楹,即玉龍之神女像也。左有龍泉。自石罅中出。噴薄如珠。大如車軸注于方池?!?30)侍者福善日錄,門人通炯編輯:《憨山老人夢游集》卷二十四卷二十四《瓊澥探奇記》,收錄在河村照孝編集 《卍新纂大日本續(xù)藏經》第73冊,東京:株式會社國書刊行會,1975-1989,第632頁。這段文字也當是《乾隆瓊山縣志》指出宋代建廟的根據。

      憨山德清提到“玉龍之神女像”,印證著民間至遲在明代,民眾早已俗稱此地“龍婆廟”的理由。廟中留下明天啟三年《亙古奇逄碑》、清康熙十六年《神靈感應碑》、康熙二十二年《功德不朽碑》、乾隆十一年《萬古流芳碑》等,記述官民祈雨或重修龍廟,足以說明官員祈雨對象主要是這位女神,也即是憨山德清游廟時所見的龍廟主神,當地普遍尊稱為“龍婆”或者“西湖娘娘”,其造像被憨山德清描述為“玉龍之神女像”??墒?,在佛教經典當中雖然常見“龍女”之說,民間一般的龍神印象不見得也都是如此;一般人若再有重男輕女之心,更是難以根據所謂“玉龍之神女像”想象龍神可能出現女身相,真把龍神視為“龍婆”。

      1988年,《海南省瓊山地名志(征求意見稿)》采集的民間龍?zhí)镀鹪磦髡f,不同于《正德瓊臺志》或《瓊澥探奇記》的版本。當地后來顯然出現新的神話,說有一對母女上山砍柴,女兒發(fā)現石竇中冒出兩柱春筍,不知是臥龍的對角,動手削之,導致風雨大作,青龍騰飛而出,形成西湖,后人在當地建廟祭祀消失的母女。(31)瓊山縣地名志編纂委員會編:《海南省瓊山地名志(征求意見稿)》,??冢?988年,第139頁。另外,同樣故事也有各種相異版本,例如,有村民說,母女本就知悉這是潛龍露角,但想到龍能起而成淵,屆時滋潤鄰近方圓百里,還是決定各自拔起一龍角,以期救龍得淵。(32)梁統興:《美舍河遺韻》,海口:南方出版社,2018年,第12-13頁。這樣一說,便是以當地事物為情節(jié),卻是近似重復著華南其他地方流傳婦女挽救或馴養(yǎng)龍子的龍母傳說,將女神的身世與龍神的身份分開,而又愿強調女神精神會決定著龍神如何感應。

      迄今在邊丁村、大様、坡訓、博昌四坊,歷代民眾接受著相同的傳說鼓勵信心,各村共同供奉龍廟長期成為傳統,其信仰傾向則側重以龍婆傳奇彰顯母性光輝,大凡姻緣、求子、出行、求學等,都在龍婆日常保佑的范圍。府城民間出現不少相關龍?zhí)兜膫髡f,傳說內容不盡相同,情節(jié)一再演變與豐富,反映出??诟菤v代先民的許多觀念,投射向大眾相關井泉龍神的整體認識。

      《正德瓊臺志》所提及的龍神,當然不止一位。這部府志其中兩卷專門記述“山川”,其中附記“巖峒井泉”,記錄了瓊山縣重要的三十三口公共用井,在府城內部就有雙井、蓮塘井、玉液井、西城大井、南城腳井、北城井、水關井、武秀井等九口井。(33)[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89-92頁。而在《正德瓊臺志》的記載,當時大城內有承流、瓊臺福地等二十三處牌坊,(34)[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518頁。如“瓊臺福地”等城內牌坊所在地區(qū),多是道路交流而人流密集的地點,也應有設井之需,供鄰里使用。這其中,當不止一井有石琢龍頭或者祭祀龍王的。例如,《正德瓊臺志》提到說:“龍井在縣西十里蒼驛都,闊四尺,深三尺許,昔鄉(xiāng)人以石琢龍頭,置穴中,水自龍口噴出,大旱不凅?!?35)[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90頁。由此足見時人在觀念上常會把“井”與“龍”聯系在一起,一種許多人都認可的集體思維,視為本當如此,因此也常會在現場做出造型,以符合大眾觀念。同樣是根據《正德瓊臺志》,還可知道此種信仰也是盛行于鄰近其它地區(qū),并非府城所獨有,所以各州縣也有類似記載,如“崖州,靈應泉,在大洞天下海濱巨石中。出泉清淡,四時不竭。遇旱,于此取水禱雨……龍棲泉,在龍棲灣峰下,雙石壁立,中有泉清冽。旱,此禱雨”。(36)[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123頁。

      到《民國瓊山縣志》,新修方志也補充了一些明清時造井文物的記載,如:龍王石廟,在鹽灶村廟后,有明時碑題云“石泉靈應”;(37)朱為潮、徐淦等主修,李熙、王國憲總纂:《民國瓊山縣志》,第298頁?!睹駠偵娇h志》延續(xù)《萬歷瓊州府志》的考證,(38)[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60頁。認為蘇東坡在宋城飲水的那口井,是后來城內名為“東坡井”的那座井,而雙泉的真正原址本在宋城墻范圍外,在清朝時北街的田墩一帶。(39)朱為潮、徐淦等主修,李熙、王國憲總纂:《民國瓊山縣志》,第91頁?!睹駠偵娇h志》還提到府城大路街林公廟前有“永清泉”,是“坊人蔡、陳、洪三姓倡捐通坊一千余元開……重摹浮栗泉神龍碑,刱石井旁,并修本街巷內濟和泉”。(40)朱為潮、徐淦等主修,李熙、王國憲總纂:《民國瓊山縣志》,第97頁。此外,甘蔗園張?zhí)炀饩w九年立的“萬古流芳碑”有提到過當地先民在那時“新鋪石路、補筑水井、修整境主墻壁”。筆者聽當地居民說,原本廟旁確有口“龍泉井”,在上世紀末已經填平。

      古人把“井泉”對應“神龍”,將實境與神話相聯系,其實并非憑空幻想或隨機對應,而是淵源于中國思想史上討論“形”與“神”的思維邏輯,以形神相應、形神相契為上?!墩f文解字》說:“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41)[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圈點段注說文解字》,臺北:南岳出版社,1984年,第588頁。由此觀察泉水涌現源源不絕、可大可小、形態(tài)變幻無窮,所蘊藏和所表現的性勢,都可形容是龍的精神;由此也可設論,龍之軀體,不論現形或不現真形,也總是寄托在與其神氣相符相從的水中,以水表形。鄭廷鵠《玉龍泉銘》正是依據如此觀念去訴說:“莫淵者泉,誰適澄之?莫神者龍,誰適豢之?然匪泉則龍無所蟄,匪龍則泉以為靈也?故今逝者如斯,能與細細,能與巨巨,能與高高,能與下下者,泉也。致究其然,能若是神者,非龍其誰?”(42)朱為潮、徐淦等主修,李熙、王國憲總纂:《民國瓊山縣志》,第79頁。這當中,若有恰當的建筑設計,不配合著重新剪裁與布局的周遭地理環(huán)境,又可能增強以形存神、形神俱現的效果。所以,參照《萬歷瓊州府志》,其中談及郡守謝繼科耀在金粟泉井上周圍砌石,琢雙龍頭安于井中,刻意讓泉水由龍口涌出,繞曲而注于池,灌于田等,關鍵就在郡守目標在以“形”發(fā)“神”,想在地理性質的基礎上邊做好建造規(guī)劃,活起府城中心重點井泉的龍神氣勢。所以,府志形容當地景觀格局時說,太守的目標在“建‘會源亭’、辦書院,設金栗庵,立講堂、鑿石龍,泄瓊漿,以活游龍之氣”,(43)[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61頁。并結論此地是“得太守之補煉修培”。(44)[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62頁。而《萬歷瓊州府志》延續(xù)著中華傳統相關天人感應、物我相應的論說,是把天命、水井、龍神、人事看待為互相感應,因此其結論又有說“南國之泉以后有謝公而效靈”,(45)[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62頁。更說明井泉能有龍神之靈驗,“其神奇不在山水而在心精;心心各具一如來,而人人自是一東坡”。(46)[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62頁。

      此后,金粟泉龍神越來越受重視,到乾隆十七年(1752),巡道德明率眾屬在此捐款立龍王廟,到乾隆五十八年(1793),又由知府葉汝蘭重修。(47)朱為潮、徐淦等主修,李熙、王國憲總纂:《民國瓊山縣志》,第279頁。

      由此看府城內街頭里巷各處水井,有的在現場安放龍頭、有的立龍神碑、有的建龍神祠,無非都是依據《萬歷瓊州府志》曾經說的形神相合或人神感應,都是設想以雕刻的龍形契合感應龍神之神,目標在“以活游龍之氣”。在21世紀最初的十年,府城市內還有數處地方,可見到古人崇祀井泉龍神的痕跡。在達士巷,原來有塊“康惠泉龍神”碑,其左邊刻字“達士巷、金鞍街、銀鞍街同重建”,右邊刻字“光緒十八年歲次壬辰仲春月谷旦”。(48)黃培平:《府城春秋》,香港:金陵書社出版公司,第117頁。先民的措辭不是說“筑井”而在說“重建”,可見此地更早在光緒十八年(1892)以前可能有座小祠,一直供奉龍神碑牌或神像。另外,北勝街趙公廟東側50米,茶點店后面的小巷內,有明朝井,上有六角形石砌井圍,旁立“龍神井”石碑。(49)黃培平:《府城春秋》,第102頁。而馬鞍街南頭,高登街、洗馬橋路交界處,“三合井”的旁邊設有供奉井神小祠。(50)黃培平:《府城春秋》,第110頁。馬鞍街康王廟旁,還有一“福德龍王祠”,但神位只用紅紙寫著墨字,貼在祠中央,據說神像被廟方收藏保護下來,現置于康王廟內。這些遺跡,過去日日維護居民需要,見證過府城市內變遷,現代若繼續(xù)缺乏保護或修復,就會成為過去。

      最顯著的是瓊臺福地的福泉井龍王廟,原建于明朝弘治(1488—1505)年間,在過去的關帝巷、道前街(文莊路)與福地街,此處井水是上千民眾依賴的公用水源。2003年,三街道各界民眾重修龍王祠于關帝廟前左側井旁,刻碑記述往事說:“原在現在瓊山糧局圍墻內,廟宇宏闊頗具瞻觀,其廟龍王被奉為關帝廟旁福泉水井的守護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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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以上文獻,??诟窍让翊_有將各自的井泉龍神尊稱為龍神的。而按照清代乾隆年以來的記載,眾位井泉龍神分布在海口府城的城內各處,其中卻只有一位龍神是被官方定制認可的郡城“龍王”,而這位“龍王”尚且是根據國朝祭祀規(guī)格,列入“群祀”的地位。若依據《康熙瓊州府志》的“祀壇”名單,那時還未見“龍王廟”名列其中。可是,到了《乾隆瓊州府志》,寥寥數語,便點出了金粟泉龍神受著官方器重。當地要興建金粟泉“龍王廟”,需由省級以下而高于府郡的“巡道”帶頭?!肚…傊莞尽氛f:“在金粟泉上,即二蘇祠。乾隆十七年,巡道德明暨府縣改建。”(51)[清]蕭應植修,陳景塤纂:《乾隆瓊州府志》,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第258頁。而《道光瓊州府志》對此地龍王廟的地位,又有更好說明,指出龍王廟“每歲春、秋仲月上辰日致祭”,(52)[清]明誼修,張岳崧纂:《道光瓊州府志》,??冢汉D铣霭嫔?,2006年,第676頁。并歸屬在“以上各祠廟,《會典》俱列入群祀,祭品銀兩系在均平項內支銷?!?53)[清]明誼修,張岳崧纂:《道光瓊州府志》,第677頁。

      清代各府“群祀”,通常要求由知府帶頭,以少牢之禮祭祀神靈。這里說瓊州官方定時在“每歲春、秋仲月上辰日”祭祀府城龍神,是根據“辰”在地支生肖本屬“龍”,指定每年的農歷二月和八月上旬,選擇第一個辰日為官方祭祀日。而官府規(guī)范的例年祭祀表文,其內容是說:“維神德洋寰海,澤潤蒼生。允襄水土之平,經流順軌,廣濟泉源之用,膏雨及時??冏喟矠?,占大川之利涉;功資育物,欣庶類之蕃昌。仰藉神庥,宜隆報享。謹遵祀典,式協良辰。敬布幾筵,肅陳牲幣。尚饗!”(54)[清]明誼修,張岳崧纂:《道光瓊州府志》,第676頁。此文大致能反映中華朝野寄托在龍神信仰文化的主流印象,也反映了海南與內地共有的文化淵源。

      正如上說,金粟泉自明代萬歷年間便被地方官民視為救旱活泉,泉水日常注于池、灌于田;此處井泉,相比府城內某些井泉僅是供應街坊飲水、洗滌功用,其龍神當然更具“龍王”資格。若再考慮玉龍泉,玉龍泉在明清兩代的水勢固然浩浩蕩蕩,神明也是官民同欽,擁有接受地方父母官由府城步行求雨的尊榮??墒?,玉龍泉的位置卻是在遠離府城的城墻外頭,按那時的社會倫理規(guī)范,當時的倫理觀念可能也難以接受“龍婆”稱“龍王”。

      如果要尋找歷史文獻去說明??诟敲耖g的井泉龍神習俗,現存材料并不多見。不過,可想而知,在府城父老記憶中,當地盛行過的各家各戶“洗龍水”信俗,即農歷二月初二、五月初五, 都會有一些人家在祭祀龍神以后,儀式性地把井水帶到家居里頭,添加或不添加殺菌的草藥等物,讓家人沐浴,以及洗刷地面。如此信俗,歸根到底,即是從仲春、仲夏選擇日子,以龍神名義神圣化,讓地區(qū)居民每年在當天時間到來,各家各戶有機會互相看齊,集體檢查生活環(huán)境的水源水質,也各自花些時間去洗刷家居四周,并且注意潔身保健。

      而井泉龍神信仰的禁忌內容,必然也是關聯大眾公用水井安危。在欠缺城內文獻材料的情況下,鄰近來往密切地區(qū)流傳的習俗,未嘗不可作為府城昔日情境的參照。海口瓊山區(qū)甲子鎮(zhèn)龍井村,始建于明萬歷二十八年(1600),其創(chuàng)村歷史說,此地是先有泉有龍,隨后居民發(fā)現泉水涌流不絕,琢石龍頭置于泉口,以形存神,讓泉水由龍口永流不止,到大眾建井公用,井水方便,促成聚落。此處井邊,有乾隆四十九年孟冬碑記刻錄《清井記》,文中說:“井以龍名,名村龍井,毓秀鐘靈,合村嚴禁——內井特取水飲食清香,外井專洗衣服;不許犁耙、芋頭、腥臭雜物入井堀污穢,不得挖取井石。如有悖犯,罰油香各五斤,決不寬恕?!边@里規(guī)定觸犯者要罰油罰香各五斤,顯然指明任何個人不能影響大眾用水需要,一旦所作所為犯了眾怒,受罰者就必須做出實質賠償,以幫補大眾逢年過節(jié)祭祀龍神的成本,抵消大眾維護井水清潔的艱難。

      若按現在一些居民延續(xù)的做法,再對比歷代府縣志的記載,民間普遍集體祭祀本區(qū)井泉龍神的日子,又顯然有別于官方專定在農歷二月上旬辰日與八月上旬辰日祭祀龍王的廟祀日期。民間所祭祀的,是本處鄰里生活共同接觸的本處街區(qū)井泉龍神,主要是選擇二月初二和五月初五兩個不同的日子,讓本境街坊各自膜拜或者舉行集體祭祀。前者在二月初二,是中華各地區(qū)普遍稱為“龍?zhí)ь^”的日子,以各家各戶主動在當天陸續(xù)到日常使用的水井邊上祭祀龍神,這是民眾自動自發(fā)的活動。后者五月初五,見諸于府縣志記載,是各坊村選出值年會首帶領的有組織的龍神信俗活動,是由四月開始,得在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之前準備好一切。府城居民是在五月初五,結合各地本有劃龍舟習俗,發(fā)展出集體帶著自家井泉龍神游河的習俗,由此又完成全城民眾與龍神聚會的龍舟競賽?,F在,二月初二的信俗,還可以看到城內有個別居民繼續(xù)實踐。而五月初五的街坊集體龍舟活動,則已經式微。

      ??诟敲癖娪卸鲁醵漓刖埳裰祝@然是隔著瓊州海峽多代遺傳中原民俗,依舊傳承了中原歷代祖先古人祭祀龍神的道理?!墩f文解字》說起“龍”,會形容說“龍”是:“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55)[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圈點段注說文解字》,第588頁。這其實是根據中原古代天象與節(jié)氣去說的。天上的東方蒼龍七宿由秋分到冬季,是逐漸隱沒在地平線下;至二月初,蒼龍七宿其中的角宿才會隨著黃昏來臨出現東方地平線上,其他六宿卻依舊隱藏地平線下,此時“東方蒼龍”的星象就因為角宿在天邊冒出于地平線上端,可以被聯想成巨龍初露頭角向天騰飛。而此時正是“雨水”“驚蟄”“春分”之間,不論農耕或者環(huán)境生態(tài)都要求土壤能濕潤保有水分,人們順著降雨節(jié)氣,得祈求仲春活躍起來的龍神恰當賜雨。民間二月二日祭龍神,官府二月第一個辰日祭祀府郡龍王,都是同一思路。

      由此回顧上述《道光瓊州府志》有提及說“每歲春、秋仲月上辰日致祭”,可知府志的說法其實還是對應著古代天文知識,即《說文解字》說的“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這也是《易經》本著“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的原則而以天文現象為模式,所說的“飛龍在天”與“潛龍勿用”。古人因時間而行信俗,因信俗而知天象,應天象與信俗而知氣候。龍神信俗內容就是要回應這年復一年的時間、天象、氣候的循環(huán),舉行包括大眾“洗龍”或家居“洗龍水”等等回應環(huán)境和保健的活動,這是極簡單直接而樸素的“天人合一”觀念實踐。

      但就現代人印象對比過去的記憶,原來府城商民在農歷二月初二的實踐,多是各家各戶,各自在同一天同時祭祀自身街坊的井泉龍神與土地公公。而現在雖然還有些居民會在二月初二延續(xù)一些信俗活動,可是多是單單針對街頭巷尾的土地祠,已經難以見到還有龍神信俗活動,更別說像民國年間會出現燒鞭炮、燒龍衣、洗龍水等等連環(huán)情節(jié)。尤其過去的水井,現在多已經封蓋多年、有的久未清理,各家也沒有到水邊打水的習慣,更不可能需要確保井水干凈去方便大家抹身洗頭?,F實生活當中缺乏相關的需要,具有維持相關需要的功能的各種信俗細節(jié),就很容易逐漸被遺忘。

      再按《正德瓊臺志》,各鄉(xiāng)在五月舉行龍神慶典,才是全城投入的集體祭祀龍神活動。而府城各坊里街區(qū)參加五月龍神慶典,卻是開始于從四月初八浴佛誕,民俗稱那天為“做龍華會”,然后是一直準備著,等到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進入高潮。這其中,是各處坊村居民,各自會根據本境境主廟在農歷新年到各家各戶“行符”的巡境范圍,確定“本境”的范圍,由境內的家庭選出本年“會首”,輪流迎接本境井泉龍神的龍頭神像回自己家中膜拜與組織宴會,接待鄰里;等到五月初五那天,各坊村就把龍頭裝在龍舟上,一起在美舍河展開龍船賽會。

      據《正德瓊臺志》描述其過程說,龍華會當天,“鄉(xiāng)落以木刻龍首尾,祀境廟中,唱龍歌迎之。拋雞入洗溪水,謂之洗龍。加繪飾以俟端陽食會”。(56)[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143頁。而真正集體活動是自五月一日至四日開始,鄉(xiāng)民“輪流迎龍于會首家唱飲。其家先密作歌句,以帕結之,懸龍座前,獨露韻腳一字。俾會中人度韻湊歌,得中句中字多寡,以錢扇如數酬之。至五日,各村迎龍,會于大溪,劃船奪標,兩岸聚觀者無數。”(57)[清]明誼修,張岳崧纂:《道光瓊州府志》,第143頁。《正德瓊臺志》另有“外紀”提到明代中葉戶部尚書丘濬詩句“鄉(xiāng)歌暗射帕中詞”,其由來也是相關端午祭祀龍神。正統九年,丘濬的兄長當過本鄉(xiāng)會首,把龍頭迎回家,那年剛好丘濬赴考應試,其兄長為了圖個吉利,就用帕子包著“丘家今歲占龍頭”七個字給大家猜,結果第三位猜中最多字,當年丘濬恰好也是以鄉(xiāng)試第一得“解元”,考中榜上第三名。(58)[清]明誼修,張岳崧纂:《道光瓊州府志》,第143頁。

      同樣的敘事到了《咸豐瓊山縣志》的記載是說:“鄉(xiāng)落以木刻龍祀本境廟中,競唱龍歌,拋雞入溪水洗之,謂之洗龍,加以繪飾。端陽節(jié)自五月一日至四日,各迎本境之龍,于會首家唱飲。先密作歌賦,以帕結之,懸龍座前,獨露韻腳一字,俾會中人度韻疊歌,得中歌句者,按字多少以錢扇如數酬之。至五日各村之龍咸會大溪,競渡奪標,兩岸男婦聚觀??こ怯谀虾昂?诟蹆?,彩扮龍舟或結彩船,沿河唱飲?!?59)[明]李文烜修,鄭文彩纂:《咸豐瓊山縣志》(外一種),??冢汉D铣霭嫔纾?004年,第53頁。1917年版《民國瓊山縣志》主要是清末的記憶,文字也如同《咸豐瓊山縣志》的表述。(60)朱為潮、徐淦等主修,李熙、王國憲總纂:《民國瓊山縣志》,第60頁。

      這整個祭祀井泉龍神活動,看來相似其他省縣的習俗,都是民眾在端午節(jié)趁著大暑天,到水邊洗龍水、劃龍船,甚至保持了“洗龍”這個用詞。只是,其風俗有特定的流程:首先得把本境龍神請到境主廟;然后,是在不可能污染井泉水源的情況下,組織大眾到鄰近溪水,拋雞洗之,象征大眾“洗龍水”;再到五月初一,本境龍神才被迎接到會首家,讓各家上門聚會;而高潮就在各鄉(xiāng)一起在五月初五那天迎龍神下河,舉行劃龍舟盛會。由此可見,在大眾的觀念要求,本境龍神并不是帶著本身眷屬寂寞居住在井底,龍神是與境主公有著從屬或相交關系,各地龍神又是在端午時節(jié)相聚于大溪。人們在演練著神與神關系,也是在演練著人與人的關系。不論是人與人、人與神、神與神,都得互動,從相互聯系的活動感受著自己和特定地理區(qū)域的關系,以及個人與他人屬于集體生活在這個區(qū)域上邊的人群社會。時至今日,現在雖然已經難以見到過去的完整流程,可是甲子鎮(zhèn)龍井村,村民每年農歷五月初五端陽節(jié)還是會請龍公出廟,到村東邊的龍公灣田塘溪游龍水,可謂遺風尚存。

      而在府城內部,直到上世紀前半葉,居民還是依靠水井過活,當地達士巷的鐘芳井,就是最遲在1892年曾經修建“康惠龍神碑”的范圍,鄰近還有老居民記得,到了20世紀四五十年代,輪著在這里打水的群眾,已經不僅是1892年石碑上說的達士巷、金鞍街、銀鞍街三條街居民;每天成年人在水井旁打水洗菜、洗衣服,小孩子們就在臺階另一邊洗澡、玩水;再到晚上,井旁的住家也能聽到外邊的打水聲,還有些婦女挑水賣給較遠人家賺取生計。(61)劉俊、林師堂:《老城有水井,居民有故事,母親挑水供他上學:百年鐘芳井、恩澤幾代人》,《南國都市報》2017年12月21日第11版。至今,不論是在達士巷的鐘芳井,或者仁和坊的丹霞井,鄰近居民還記得農歷五月初五日祭祀龍神,各家各戶有所謂端午“洗龍水”的習俗。可是,大眾生活歷史上的龍神記憶,主要還是上個世紀中葉以來的演變形式——不再是大眾帶著龍神雕像到河邊集體活動,而是簡化為各自在現場祭祀,或打井水回家洗澡驅邪。(62)“瓊臺復興計劃”文化遺產專項研究課題組成員李金操、宋丹在瓊山區(qū)的調研記錄,2018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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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城市生存需要而言,每開一口井都有技術要求,先決條件是地下有泉源。從城井的水井數目而言,城內水井越多,不只涉及城鎮(zhèn)規(guī)模、人口數量與密集程度,也往往可以推測此地的商坊與墟市之旺盛繁榮。古代城邑,大凡有水井,就是鄰近人家為了取水而來往聚集之處,唐朝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注解司馬遷原文的“市井”一詞,甚至提出;“古人未有市,若朝聚井汲水,便將貨物于井邊貨賣,故言市井也?!?63)[漢]司馬遷:《史記》卷三十《平準書》,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418頁。這和顏師古在《漢書·貨殖傳序》的注解相類。顏師古說道“市,交易之處:井,共汲之所,故總而言之也”,(64)[漢]班固:《漢書》卷九十一《貨殖傳》,第3681頁。即是說,無水井不成市集,有市集必有水井??追f達為《詩經·國風·陳風·東門之枌》作疏,提到水井對市集的功用,也是引《白虎通》“因井為市,故曰市井”,說道“俗說:市井,謂至市者當於井上洗濯其物香潔,及自嚴飾,乃到市也”;而且,孔穎達說明“古者二十畝為一井,因為市交易,故稱市井”,是立足在東漢應劭《漢書·食貨志》的解說:“一井八家,家有私田百畝,公田十畝,馀二十畝以為井灶廬舍。”(65)“國立故宮博物院”編:《四庫全書補正: 子部》,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410頁。由此當知,公共空間兼為公道交易之場所,必有井泉支撐大眾來往活動之需,是漢代以來大眾的見識。如此,單看《正德瓊臺志》記載了府城范圍內有多少“墟市”,大概足以說明海口府城明代已經發(fā)展的商貿繁華。按照墟市必有井泉的比例,即使不算居住區(qū)的井泉,亦足以表達??诟恰熬帻埳穸唷?。

      若依據《正德瓊臺志》,早在洪武年間,府城從大街小巷到城外都是磚砌道路,連同主要道路的溝渠,也是以磚石砌框,框內置大瓦筒引水流動,各處大街旁還設置石硤去豎立彩竿架,以備各種慶典;在正德前后,其街道由東門大街起一路改鋪石板街道,此處街衢建設更加重視整潔平衍。(66)[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415-416頁??梢?,海口府城到了明代擁有的基本設施相當完善,足以支撐內外商貿交通方便。尚且,《正德瓊臺志》收錄府城“墟市”名單是遵循著“非大集者不錄”的原則,由此也整理出那時的瓊山縣共有墟市三十九處;其中城內有東門市和府后市,而城內西廂的北門市則屬于奇甸書院所有;還有西門街、??谂茦恰咨巢侯^三處市集,是每天從早到晚開市,長期有人聚集貿易。(67)[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283-284頁。這其中,《正德瓊臺志》記載:“奇甸書院在郡城西北隅,丘文莊公初仕時建,擇師訓誨鄉(xiāng)子弟,就以家之近院北門市稅供之。后鄉(xiāng)人感東坡先生過化,中設主歲祀。今建景賢祠于內?!?68)[明]唐胄纂:《正德瓊臺志》,第394頁。所以,北門市府城諸日間市集之間,作為海南名宦丘濬家里的產業(yè),其實就是海南古人以辦理商業(yè)振興學術文化的典型。丘濬在最初為官時設立奇甸書院,鄰近又以經營市場征收商販稅金支持辦學,以后附近還出現地方民眾的各種建設,形成人文與商業(yè)交織的熱鬧景觀。

      以這三十九處市集的商業(yè)活動,尤其有三處市場從早到晚人來人往、燈火輝煌,市內沒有完善基本設施,肯定無法支持民眾的商業(yè)經濟運作。更何況,到了《萬歷瓊州府志》,萬歷末年的瓊州府墟市數量已經增加至四十七處。(69)[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211頁。

      墟市以外,明清兩代,??诔莾壬谭缓褪止ぷ鞣蝗找娣笔?,也是奠定今日市中心面貌的基礎。據《萬歷瓊州府志》,牌坊的作用在于“表厥宅里,樹之風聲,所以旌賢勵俗”,(70)[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181頁。有牌坊的地方自是“宅里”所在;當時記載的牌坊有些是作為地名存在,或后來轉化為地名的,包括瓊臺福地、承流坊、忠介坊、尚書坊、大宗伯坊、少宗伯坊、繡衣坊、云路坊等名稱,(71)[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182-184頁。一直沿用至今。還有些地方,如繡衣坊,其時的名稱,既是以作坊名之,又因人來人往長期維持熱鬧街坊。

      到了清代,遷居海南商民成立的會館,也多集中在這些街坊之間,包括廣東省南海、番禺、順德、東莞、新會等各縣商人在清朝雍正年間組成的廣行五邑會館,乾隆年間建立的潮州會館、高州會館、興潮會館等等;每一會館,其創(chuàng)建碑題,一般都有一二百或二三百名同鄉(xiāng)或商號參與捐資助建,如漳泉會館倡建碑上,刻有文成、集源等185間店號,興潮會館刻有朱泉記、林賢順等210間店號。(72)[明]蔡光前等纂修:《萬歷瓊州府志》,第182-184頁??梢?,此時市內商號,不少于千家,有供應府城內需的,也有對外貿易的,足以反映當時熱鬧情景。

      如此蓬勃商貿社會背景,若??诟莾葍H僅“市”多而“井”的數目不相稱,供不應求,反而是奇怪的事了。反過來,凡是市集要有規(guī)模,就必須有相應的公共水源。由此看“北門官市”現場還遺留著的同治丁卯年(1867)年碑記,這塊題為《北門官市華清泉志》的碑記,捐款人四十余人,各自捐款多則十千文,少則一千文,共加起來為著開泉修井花上百兩銀子,可見此井有一定規(guī)模,對保障市集共同體的生存與發(fā)展有著莫大作用。在那個時代,人們的集體意識又如碑文上的表達,希冀泉水源源不絕而水質安全,是“實荷神功助也,非人力為之”。

      所謂“市集”,周圍道路越是四通八達,越是方便行人車馬,其所在之處也越興旺。但是,市井興旺,不意味著街道與街道之間的布局必定是交叉如“井”型態(tài)。也可能是兩條街、三條街的街口交匯,或由四條街形成中央有十字路口。在兩條以上街口的交匯之處,但凡有井泉,即是鄰近街坊日常共同生活的泉源;井泉在同一小范圍的土地上,既保障鄰近街區(qū)的民眾生活需要,讓大家能安居樂業(yè),又是大眾的共同財富,并且讓大眾聯系著對于井泉的記憶去保留集體記憶與個人回憶。當人們記憶府城井泉龍神的信仰文化,或者實踐祭祀龍神的儀式,老百姓的外在表現可能是信俗的認同,表達著大眾期待龍神顯靈保佑大眾,要求水資源如龍神神圣威靈,永恒保持著清潔衛(wèi)生而又能源源不絕,但這其實是他們內心深處也在神圣化他們對于眼前具體生活處境的見解與期待,期待腳下可以每天喝夠幾口水的土地,永遠能養(yǎng)活家人子孫。

      余 話

      追溯清代海南朝野仲春祭祀龍神,原意顯然不離唐朝韋絳初議,即依照《周禮》“凡祭群小祀用之也”,而定制“其饗之日,合用仲春之月;《易》曰,震為龍,震者東方春用,于時二月也”。(73)[宋]王溥:《唐會要》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55年,第433頁。其實踐可謂源遠流長,由唐代至明清,由朝廷至各級官府乃至民間、由中央至邊陲、乃至成為街坊民眾的時間習俗。

      認真深究,先民對待井泉龍神的觀念,基本上是立足在水井衛(wèi)生安全觀念,轉化出感受水源具有神圣精神的信俗,并冀望水資源環(huán)保的對象具有說情道理的人格能力,對人有情有義,于是便由人的歷史投射出先民關懷“龍”與“人”在日常生活也會逢年過節(jié)對話的有情信念。此種信俗,維系城市生命而牽涉環(huán)境保護,乃至導引大眾注意仲春、仲夏、仲秋的養(yǎng)生保健,又通過信俗綜合的內容凝聚著傳統思維與文化因素的傳承,從而建構具體的地方認同,實乃先民憑借神話解釋集體之意識,將美與善的心愿融入信俗實踐,去承載先賢認識、尊重和維系水資源的精神。于是,哪里有了水井,人們需要在現場打水,井泉龍神信仰文化就可能出現。在每處具體的坊村,鄰里人家集體依靠同樣一口井生活,大家圍繞著當地井泉龍神信仰舉行儀式或禁忌,也可視為是彼此以信俗形式表達共同尊重生活資源的互動與合作態(tài)度。

      隨著城市現代化,??诟堑乃陨鲜兰o至今陸續(xù)棄用,有的早已經被填平,地方上的井泉龍神信仰文化也會隨之式微,是客觀趨勢。再加上人們接受現代科技知識熏陶,要保護水源與水質都不再寄托于神話,府城許多年輕一輩對井泉龍王的印象,可能只會聯想到《西游記》電視劇出現的角色,不會記得這事關系祖輩每天日常生活。可是,若回歸海口府城的發(fā)展歷史,水井陸續(xù)出現而分布各地,代表著一個接一個生活區(qū)的出現與存在,這些生活區(qū)是由點到面的互相來往,形成一片府城社會。不同時代從不同地區(qū)遷移到海南島落地生根的先民,就是靠著喝同一口井的水、在同一口井邊話家常、拜同一位井泉龍神,盼望著自身與子孫后代在此安居樂業(yè),形成他們具體的、熟悉的生活環(huán)境,從而有了歸屬感,建立起自己的“府城人”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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