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諾蘇人婚俗中大蓋頭探析
——以劍川縣江頭村田野調(diào)查為個案

曾 備

（云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昆明 650032）

諾蘇是涼山彝族的自稱。劍川縣彝族諾蘇人來自四川涼山彝族地區(qū)，他們在與其他民族交往中仍然承襲著涼山彝族文化習(xí)俗，在婚俗上也是如此。目前關(guān)于涼山彝族婚俗的研究較多，涉及到婚俗內(nèi)涵的闡釋、婚俗的作用、婚俗的變遷等多方面，但對遷徙到劍川縣彝族諾蘇人的研究較少，因而有很大的研究空間。本文以劍川縣彝族諾蘇人婚俗中大蓋頭為著眼點，著重研究大蓋頭背后的文化意義，力圖為彝族諾蘇支系婚俗研究提供有用的素材。

一 彝族諾蘇人婚俗中大蓋頭的形制

（一）大蓋頭的形態(tài)

婚禮作為人生的四大禮儀之一，不僅是人生歷程中的重大轉(zhuǎn)折，這使得彝族對婚禮舉辦格外重視。在婚前配偶的選擇上，嚴(yán)格實行等級制婚姻；在婚禮流程的每個環(huán)節(jié)上也要按祖輩的“規(guī)矩”進行，大蓋頭在婚禮流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彝族諾蘇人大蓋頭和漢族紅蓋頭都是新娘出嫁時的頭飾，是婚嫁儀式中的重要服飾之一。在外觀上，涼山彝族大蓋頭和漢族新娘頭上的紅蓋頭區(qū)別很大。漢族傳統(tǒng)紅蓋頭是一塊大紅綢緞或者紅布，在其上會繡上各種吉祥的圖案或者采用鑲、嵌、拼、貼、鏤空等工藝加以裝飾，但主色調(diào)是紅色，蓋頭能夠遮蓋住新娘的頭部乃至肩部。而彝族諾蘇人大蓋頭就像是一個加長版的大斗笠，主要由紅、黃、藍、黑等多種顏色布條拼接而成，形成一個以中心圓放射性的圖形。當(dāng)新娘在出嫁之日等候迎親隊伍時，大蓋頭將新娘整個身形隱藏其中，讓周圍的人無法辨識新娘。有些大蓋頭垂下來，長度甚至可以達到膝蓋處。從大蓋頭的構(gòu)造來看，一般分三層：頂部作為蓋頭的中心，是一塊紅色的圓形；中部由不同顏色布條組成，連接圓心；底部由顏色相同或者不同的布條與中層拼接而成。新娘置身其中，與外界空間相隔離。

（二）大蓋頭的制作

彝族諾蘇人大蓋頭，其制作過程以及在裝飾蓋頭上的紋飾方面凸顯著彝族文化特色，將自然萬物納入其中，既表達彝族對自然的敬畏，也展現(xiàn)彝族文化。

第一，大蓋頭的使用者和制作者一般為女性。大蓋頭由新娘母親或女性親屬制作而成，在婚禮上新娘戴上大蓋頭前往新郎家，幫助她戴上或取下大蓋頭的人也同樣是男女雙方的女性親屬，這一微妙的細(xì)節(jié)表現(xiàn)著女性在婚禮過程中占據(jù)著特殊的地位，也反映出以新娘為代表的母系家族的融入。

第二，在制作大蓋頭時，新娘母親縫制的布料是從隔壁鄰居或親朋好友手中取得，這些不同顏色布條寓意著眾人對新人的祝福，而大蓋頭上的花紋則是彝族周邊最熟悉的花草樹木、日月星辰。從大蓋頭的構(gòu)造上，共有三層，每一層的制作各有不同。一般來說，頂層是一塊簡單的紅色圓布，但也有學(xué)者在研究大涼山腹地美姑彝族新娘的大蓋頭時，深描了當(dāng)?shù)匾妥寤樗讓Υ笊w頭中圓心部分有更加精細(xì)的裝飾，“蓋頭中心圓的圖案制作，以貼花的方式將剪好蕨芨紋用漿糊平整地粘在上面，再以環(huán)縫繡的方式處理紋樣邊緣?！盵1]在圓心周圍會紋上不同樣式的花紋、花邊，既有星、云、山、水，也有彩虹、動植物等，其中以蕨芨紋最為常見，這些紋飾和中層連接在一起。大蓋頭的中層由從親朋好友手中收集到的不同顏色布條組成。新娘母親將收集到的布條剪成上窄下寬的扇形，使得每一個扇形大小一致，然后按不同顏色均勻地搭配在一起，與頂層的圓心縫成一個喇叭狀。至于大蓋頭的底層，是在中層的末端接上三角形布條，使得大蓋頭的長度能夠遮蓋住新娘的整個身型。據(jù)筆者在劍川縣江頭村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匾妥逯Z蘇人在結(jié)婚時使用的大蓋頭中層和底層顏色一致，底層是直接將垂下來的中層布條末端縫成三角形。但在其他地方彝族諾蘇人在使用大蓋頭時，為了讓大蓋頭更艷麗，會使每層相鄰的布條顏色不同，如大涼山腹地美姑縣和雷波縣在縫制大蓋頭的底層時，會使用與第二層不同顏色的三角形布條拼接。同是彝族諾蘇支系的大涼山各地彝族，在大蓋頭的裝飾上各有不同，但總體形態(tài)是一致的。有時彝族諾蘇人還會在中心圓邊上或彩色布條中間、三角形尖上，裝飾以銀薄片或者鈴鐺（單數(shù)），繁復(fù)而華麗的裝飾凸顯著家支雄厚的財力。

此外，有時一個家族會使用代代相傳的大蓋頭或者使用族長家的大蓋頭，以示祖輩乃至整個家支的祝福。這樣的形式將整個家族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情感得到進一步升華，從而對家族產(chǎn)生一定的認(rèn)同感。當(dāng)家族中某位女子結(jié)婚，則借來使用，而不用時則由家族中有威望的族人保管。大蓋頭這一容易被忽視的婚俗物品在婚俗中起著凝聚家族力量的作用。

（三）大蓋頭的傳承

隨著時代的變遷，如今在彝族諾蘇人傳統(tǒng)婚俗中，大蓋頭仍是彝族婚俗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大蓋頭作為彝族婚俗服飾之一，以其顏色、形態(tài)使得彝族諾蘇人婚禮較其他民族而言更顯獨特。代代相傳的大蓋頭，如今難于見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娘母親制作的大蓋頭或是集市上直接購買而得。一方面，布料制作的大蓋頭不易長期收藏，新做好的大蓋頭更加艷麗；另一方面，經(jīng)濟的發(fā)展，他們有能力和經(jīng)濟重新制作。雖然代代相傳的“老大蓋頭”漸漸消失，但大蓋頭在彝族婚俗中所起的作用并非消失，在婚禮中使用大蓋頭這一婚俗會繼續(xù)傳承下去。

二 劍川彝族諾蘇人婚俗中大蓋頭文化意象

（一）大蓋頭具有天人合一之意蘊

服飾融入眾多的民俗文化，是一個民族在宗教信仰、審美情趣等方面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之一。有學(xué)者也認(rèn)為服飾是區(qū)別判定一個民族最形象的標(biāo)志。[2]彝族諾蘇人婚俗中大蓋頭從顏色的拼接、蓋上的紋飾都具有著天人合一之意蘊。

天人合一中的“天”，即自然，人與自然處于和諧的狀態(tài)。從顏色上，由各色布條拼接而成的蓋頭，象征著將自然萬物的色彩都囊括其中，而新娘在大蓋頭內(nèi)，寓意著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以期望能夠得到自然給予人的祝福。從紋飾上，彝族將身邊最熟悉的事物都融入到大蓋頭中，在表達對這些事物衷愛的同時，也反映了彝族諾蘇人傳統(tǒng)文化。在大蓋頭上蕨芨紋和馬纓花頻繁出現(xiàn)，這是彝族諾蘇人傳統(tǒng)的紋飾，蕨類植物其形態(tài)彎曲，將它們縫制在蓋頭上有種別樣美感，鮮紅的馬纓花紋飾為大蓋頭增添更多的喜氣，在江頭村彝族諾蘇人服飾上也如此。楊柳認(rèn)為由于蕨類植物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將蕨芨紋應(yīng)用在服飾上，有著讓子孫后代能繁衍興旺的寓意。[3]蕨類在彝族地區(qū)的山坡上隨處可見，在缺衣少食的年代，蕨類植物成為彝族溫飽線上的救命稻草，使得彝族與蕨類植物產(chǎn)生了特別的情感。時至今日，蕨芨菜仍然是彝族餐桌上的一道美味。此外，彝族還會在大蓋頭上縫制山川、河流，這些連綿起伏的高山和蜿蜒曲折的河流反映的不僅僅是我們所看到的山川，而是彝族先民們遷徙時所經(jīng)歷的那些艱難險阻，彝族通過這種方式來反映對祖先的崇拜，對家族遷徙歷史的銘記。

（二）大蓋頭具有避邪之特征

彝族諾蘇人大蓋頭作為一種禁忌物而存在，在婚禮中除新娘外，只有男女雙方的女性親屬才可以接觸。在婚禮中它還具有避邪的作用。在漢族傳統(tǒng)婚俗中，新娘也要蒙上紅蓋頭，以起到新娘避邪禳災(zāi)的作用。汪玢玲在《中國婚姻史》中提到：“新娘用紅蓋頭蒙住頭臉，和新娘足不踏地一樣，都是為了避煞，防止惡鬼兇神看到新娘的本來面目，學(xué)樣加害于主人?！盵4]任騁在《中國禁忌風(fēng)俗》“婚嫁篇”中提到，“忌新娘不蒙蓋頭”[5]。此外，在陜西一帶還流傳著“蓋頭掀，必生禍端”的諺語，在婚禮中過早將蓋頭掀開將導(dǎo)致不好的事情發(fā)生，蓋頭在民間信俗中確有防邪避禍的功用。

彝族諾蘇新娘用的大蓋頭在迎親儀式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同樣也具有避煞的功用。大蓋頭的文化寓意著新娘避免于外界邪魔的侵?jǐn)_，還能阻隔新娘自身所帶有的危險因子外露，從而保護他人。也就是說，蓋頭起到此兩層功能。

第一，大蓋頭保護新娘，免受外界邪魔的侵?jǐn)_。在《美姑縣巴普區(qū)三個鄉(xiāng)的社會調(diào)查》中提到：“男家迎親人將新娘抱在馬上騎往男方屋外草棚內(nèi)，蒙頭蓋面躺過一夜，第二天早上由新郎的妹妹為新娘梳頭分辮子，再會客，婚禮便算完成?！盵6]這道明了未到新郎家的新娘在草棚露宿時也不能摘去大蓋頭，大蓋頭能夠阻止鬼怪騷擾新娘，待到翌日新娘入新郎家，由新郎的血親女性取下后，大蓋頭的功用才算結(jié)束。此外，這段文字材料后面還有一個注釋，提到男方?jīng)]有將新娘帶回家中是因為當(dāng)時對男方不利，從而可知吉時吉日對彝族諾蘇人婚禮同樣重要。

第二，處在過渡階段，身份模糊中的新娘本身有著極強的危險性，大蓋頭能夠?qū)⑿履锱c他人隔離開，從而保護他人。新娘離開家到新郎家的途中，脫離原有家族群體，又尚未被男方家族群體接納，此時的新娘處于模糊的過渡階段，是屬于禁忌人。對于“過渡階段”，張舉文認(rèn)為，“個體生命進程中在空間、時間以及社會地位上都時時經(jīng)歷著從一種狀態(tài)到另一種狀態(tài)的過渡。特別是兩個精神世界（即平凡與世俗和神圣與宗教）之間的過渡?！盵7]從法國范熱內(nèi)普提出的“過渡禮儀”理論中很容易理解這種過渡階段的狀態(tài)。

新娘梳洗打扮后，戴上大蓋頭，便不能再進食，等待迎親隊伍的到來。從過渡儀式的結(jié)構(gòu)看，這時的新娘是不可見的，脫離了日常狀態(tài)，通過宰羊儀式后，并告別祖先后，便脫離了原有的家族，失去了原有的身份，而在到達新郎家之前，又未獲得新的身份，這時的新娘還處于模糊階段，具有極強的危險性。弗雷澤在《金枝》禁忌的章節(jié)中提到：“神性的人或禁忌中的人，都是危險或正處在危險中，需要把這些人們同其他人隔離開來，使可怕的鬼魂的危險既不能接近他，也不能從他們身上的四周擴散?！盵8]彝族諾蘇人應(yīng)對的方法也是如此。在迎親過程中他們將新娘背著，由于新娘的危險性，也不能讓她雙腳接觸地面，甚至在中途休息時也會為新娘準(zhǔn)備草墊，讓新娘踩在其上，甚至在到達新郎家之前的整個過程中都不能摘下大蓋頭，不能讓她看見天空。只有等新娘安全地到達新郎家，由新郎的血親女性揭開大蓋頭后，這種危險性才會消除。到達新郎家的新娘重新獲得了自己新的身份，成為男方家正式的一成員，被男方家族所接納和認(rèn)可。脫離了模糊階段的新娘一方面不再具有危險性，一方面也受到男方祖先的庇護。

此外，新娘跨越炭火盆、用鏡子照新娘全身、向轎子射箭等一系列儀式在傳統(tǒng)婚禮中時常出現(xiàn)，其實也是為新娘祛除自身帶來的不吉，防止邪魔跟隨新娘到達新郎家，給男方家?guī)聿患?/p>

（三）大蓋頭具有祈子之寓意

《中華全國風(fēng)俗志》中提到：“新婦進門，以布袋傳地，展轉(zhuǎn)更換，令步其上，謂之傳袋，猶言傳代也?！盵9]另外也有貼麒麟送子圖等。這些都反映了婚俗中的求子意識。

彝族通過不同家族間的聯(lián)姻，壯大家族的力量，從而擴大和鞏固家族在該地區(qū)的社會地位，其根本目的在于家族血脈得以賡續(xù)，家族興旺。所以，當(dāng)成婚多年的彝族諾蘇人夫妻仍然沒有孩子，那么將成為整個家族最關(guān)注的話題，整個家族都會配合舉行各種求子儀式。在這一系列儀式中，主要涉及的是女方家族，儀式中所需要的物品要到女方家族中去尋找，其中各種求子儀式與“丘爾”有關(guān)的求子儀式更顯突出。

“所謂丘爾，就是指每個人在誕生時，從娘胎跟隨而來的鬼魂，此鬼魂可塑性很強。當(dāng)一個人的命位與歲位相重合及夫妻倆的歲位相逢之年，就會作祟，阻礙陰陽交合，可能導(dǎo)致婚后多年無子女?！盵10]“丘爾”是一個人出生時自身帶來的隨身鬼，它可能會導(dǎo)致女子成婚多年無法生育。在進行“丘爾”儀式時，彝族諾蘇人會向新娘娘家尋找所需品，如各種紡織工具、毛線、大蓋頭、種子等，女方家都會積極配合。從女方家索要大蓋頭原因在于按彝族諾蘇人婚俗，出嫁時新娘在戴大蓋頭中會往頭發(fā)或者蓋頭內(nèi)放一些紡織工具、羊毛線，這意味著新娘將把在原有家族中習(xí)得的手藝帶到男方家，于是娘家為了防止女兒把“財氣”帶走，在半路上會進行截財路儀式，也就是新娘到達新郎家前在簡易棚歇腳時，將這些東西取出，有時成婚后還會將大蓋頭帶走。但如果女方結(jié)婚后多年都沒有生育后代，在舉行“丘爾”儀式時，女方家會拿出這些物贈予男方。也就是說這些物是求子以及求子儀式中的關(guān)鍵物，大蓋頭以及一系列的紡織工具、羊毛等也就具有了祈子之寓意。

從大蓋頭的制作來看，由眾多的布條拼接而成，這些布條帶有親朋好友的祝福。蘇小燕認(rèn)為，“蓋頭的布料是由從鄰里、親戚、朋友家收集來的碎布頭組成，就像民間吃百家飯一樣，采集、凝聚百家生命之氣，取貧賤好養(yǎng)、團結(jié)、和睦、多子多福之意?！盵1]27由不同顏色布條拼接而成的大蓋頭，含有多子多福的文化意蘊，來自族人的布條匯聚著家族的力量，也庇佑著孩子健康成長。伍精忠在研究涼山彝族婚俗中提到：“斗笠是婚禮中最吉祥的物品，在新娘到達新房時會進行主客雙方爭奪新娘斗笠的活動，”[11]這里的斗笠就是大蓋頭，雙方激烈爭奪這頂帶有好運和福氣的斗笠，如同漢族婚禮中的賓客們爭搶的手捧花，誰得到了大蓋頭，就會早日遇到心意的對象，其實質(zhì)也是能夠延續(xù)后代，這同樣可以看出大蓋頭的祈子寓意。

三 搶婚習(xí)俗與大蓋頭

（一）搶婚習(xí)俗之遺風(fēng)

搶婚，諾蘇語稱之為“媳擄”，意為搶媳婦。搶婚分為兩種：強行搶婚和假搶婚。搶婚習(xí)俗在神話史詩《勒俄特依》中說，在“石爾俄特尋父”篇中記載居木在動物們的幫助下求婚成功。馬飛對《勒俄特依》中的婚俗部分進行分析，認(rèn)為史詩中求婚過程中的長蛇纏在烏鴉脖子上，老鼠附在烏鴉尾部，巖峰夾在烏鴉翅膀上，都是搶婚習(xí)俗的折射。[12]搶婚習(xí)俗在20世紀(jì)五六十年代仍然存在，在《雷波縣拉里溝鄉(xiāng)社會調(diào)查報告（初稿）》中記述了關(guān)于彝族內(nèi)部近四十年（1924—1962年）來引起的冤家械斗，其中就有爭奪娃子、女兒出嫁、雪洗世世代代的血海深仇等。[13]

強行搶婚是男方在女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在女方婚禮途中進行搶婚，這種可能會引發(fā)兩個家族的械斗，從此結(jié)怨，在往后的兩家家族聯(lián)姻方面再無可能。清代史學(xué)家趙翼在《陔馀叢考》卷三十一“劫婚條”中記載：“村俗有以婚姻議財不協(xié)諧而糾眾劫女成親者，謂之搶親?！盵14]由于男女雙方彩禮協(xié)商不一致而產(chǎn)生的搶婚。

假搶婚有如下情形：一是嬉戲搶婚以婚禮中女方親友象征性地阻攔男方的接親得以呈現(xiàn)?！兑妥搴喪贰分刑岬侥壳耙妥鍝尰闅堄嘀饕憩F(xiàn)在舉行結(jié)婚儀式上，女方婦女事先準(zhǔn)備好冷水或鍋煙灰等，待迎親人一進門，就向接親的人潑水或臉抹黑等。[15]這樣的現(xiàn)象目前仍然存在。二是同一等級的男女，在某一個場合相識，但由于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狀況的差異等原因，遭遇女方家長的拒絕，男方挺而走險，通過搶婚達到目的，而后可能會在媒人的調(diào)解下促成良緣，也可能會遭到女方家支的強烈反對；三是雙方家長和男女雙方都同意，但由于高額的婚禮費用，進行假搶婚，這樣就省去了許多禮節(jié)上的程序和招待的花銷，讓婚禮得以正常進行；四是男方或女方已有婚史，或者配偶已亡故的情況下，用搶婚這種形式來“沖喜”，從而達到化兇為吉的目的。

無論是強行搶婚還是假搶婚，搶婚習(xí)俗中大蓋頭的使用不僅能遮擋住了新娘的面容，還能將新娘的整個身形藏匿在其中，使得親戚們無法辨識，大大提高了搶婚成功的機率。此外，通過暴力搶奪的姑娘，因為在大蓋頭里，也免去了日后沒臉見人的尷尬。

（二）關(guān)于大蓋頭之傳說

據(jù)筆者從調(diào)查人①賈拉唷哈、哦莫尼妞妞、如仁勒甘等多人口中了解到關(guān)于大蓋頭的傳說，輯錄如下：

從前有一戶人家生了一個叫布什噶微的女兒，她從小就聰明、伶俐，無論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很多人，她的歌聲美妙動人，每次唱歌都會引來不少鳥雀，上門提親的人絡(luò)繹不絕，對方給的彩禮也越來越高，但她不為所動。后來布什噶微在一次集會上認(rèn)識了自己喜歡的小伙子，并征得雙方家長的同意后，就開始準(zhǔn)備婚禮，但當(dāng)這一消息傳出去后，不少求婚者很不甘心，揚言要在婚禮當(dāng)天進行搶婚，聰明的布什噶微想出了一個妙計：自己縫制了一個大蓋頭，將自己藏于其中。結(jié)婚當(dāng)日，許多人同時參加婚禮，這使那些搶婚的人完全看不到對方是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于是布什噶微成功地到達了新郎家。后來出嫁的姑娘們覺得這種方法很好，既能夠保全自己，也能保全家族利益不受侵犯，避免不必要的傷亡，于是婚禮中戴大蓋頭的習(xí)俗就一直延續(xù)至今。

這個傳說讓人聯(lián)想到漢樂府《陌上?！分械牧_敷，羅敷和布什噶微都長得十分美麗，得到大家的喜愛，也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化險為夷，既保全了自己的名譽，也讓背后的家人不受到傷害。從大蓋頭傳說中，也可看出在當(dāng)時大蓋頭正是為了應(yīng)對搶婚而制作，大蓋頭將新娘完全罩于其中，使得搶婚的人完全看不出，最終搶婚失敗，婚禮得以正常舉行。一方面反映出彝族諾蘇人搶婚習(xí)俗盛行，另一方面反映出彝族女子的聰明才智。關(guān)于大蓋頭的傳說廣泛流傳于彝族諾蘇人地區(qū)，布什噶微姑娘已成為了美的化身，已作為一個箭垛似的人物，凝聚著無數(shù)彝族女子的優(yōu)秀品質(zhì)。這一傳說的傳播，也將江頭村彝族諾蘇人與涼山彝族關(guān)聯(lián)起來，他們認(rèn)為布什噶微是他們心目中最美的女子，是他們的先祖。這一認(rèn)識既表達出江頭村彝族諾蘇人對美的向往和追求，也通過這樣的方式牢記了與自己血脈相連的涼山彝族祖先。

四 結(jié)語

江頭村彝族大蓋頭每個環(huán)節(jié)的制作都融入了親朋好友的祝福，使其具有祈子的寓意，從紋飾表達出彝族諾蘇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蕨芨紋告誡后輩莫忘祖先的艱辛，而山川河流的圖案讓后輩莫忘自己的根脈。在迎親儀式中大蓋頭作為一種吉祥象征物，在避免新娘受到邪魔侵害的同時，也防止新娘不吉的東西傷害他人，避邪禳災(zāi)。大蓋頭將江頭村彝族婚俗中獨特的傳統(tǒng)文化代代相承，由于民俗生活的豐富性和多樣性，還將被人們賦予了其他的文化意蘊，等待我們?nèi)ソ沂尽?/p>